黑云压城不见天,
敢逞匹马赴狼烟。
群英荟萃寒锋见,
尘世再识侠剑篇。
——————
语甫落,一人自幽暗中缓缓步出。
他身负银月色百炼钢打造的剑匣,右手捉同色华剑的剑柄下按。
剑匣长约五尺八寸,八面玲珑,自有花纹增色,上粗下细,左右对称,严丝合缝,如若一体。
华剑连鞘长约四尺八寸,以月桂为主题,花苞为首,树茎为柄,盛放之华为镡,鞘上万千花叶层叠相掩,婀娜争艳,花纹之美,工艺之精,任谁见皆会惊而赞叹,不吝华丽辞藻。
其人容貌清且美,姿仪傲而孤,十指修长,肤若凝脂,银丝束发,正插玉簪,一身雁羽纺织而成的冷月色,上着飞瀑竹居图交领广袖长袍,腰围百雁嬉云图玉带,下穿素面长裤,足蹬踏云高统靴,生得纤鼻薄唇,脸颊略尖,使得整张面显得小而端正,一双睡凤眼上横着两条一字眉,无表情时好似微微阖目,深思出神。
“交代你的事情办好了吗?”井中郎不客套地发问,显然眼前是亲近之人,不须寒暄。
来人欠身施礼,答道:“办好了。穆姑娘已离开牡丹林。”
井中郎见他欲言又止,问道:“你好像还有话说。”
来人低头思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观月不明白先生为什么要这样做。”
最信任的人也不理解良苦用心,井中郎心中的苦涩翻涌,难压难抑。他无奈地摆首清去胡思乱想,挤出抹淡淡的苦笑。“或许有人认为当初的结局是最好的,但那只是一夜短暂的梦而已。”
观月觉得有理,如释重负。“那先生认为他们最终会得到幸福吗?”
井中郎失笑,摆首答道:“不知道。”
不确定的回应让观月的心再次动摇。“那您为什么还要如此?”他不能理解,语调高昂的问言透漏出心里的“激动”。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行事向来不计手段,不望功成,只是竭尽所能地付诸行动。你不是最清楚吗?”井中郎不以为意,心平气和地解释道。
纵然知晓井中郎一贯如此,观月仍是不能接受。……,若连我也不帮先生,又有谁会真心去帮先生?他转念一想,不由得把嘴边的话语吞了回去。“观月明白了。”
纵然无法接受,你也会默默接受吗?唉——!观月啊观月,你究竟什么时候能够成长?井中郎心中的苦涩难以用语言来形容。但是,他没有沉浸在这种感情中。毕竟“时间不等人”这种道理,他最有体会。“还有一事须你去处理。”他咽下百感交集的滋味,道。
“何事?”观月未生好奇,淡然地问道。
“送信给穆姑娘,告知皮安坪曾来过此地。”井中郎也不计较,吩咐道。
观月毫无迟疑,欠身告退。
“且慢。”井中郎猝然有感,出言留道。
“先生还有何事?”观月停步转身,问道。
“皮安坪下山了。你自此向东北而行,在山路上拦住他,我走小路返回湘竹小筑。”井中郎答道。
刀中皇者,证剑的好对手。观月心中雀跃,点头道:“观月应以何种剑招与之对?”
井中郎嘴角上扬,洋溢出会意地笑。“技痒了?”
“观月也是一名剑者。”观月面上虽无表情,可言却未掩心迹。
“那就没办法了。嗯——,既在江湖,便用侠剑篇吧。”井中郎略微思考,笑道。
“观月告退。”得到回应,观月不再停留,按剑而去。
井中郎观瞧渐远的背影,许久无声。“看来我做人还真是失败,连最信任的人都不理解。”他挤出自嘲地笑,转身踏出无悔地步,象征坚定的心纵使举世皆敌也无可动摇。
昂首千秋追慕,
胸藏万古悲赋。
惊涛骇浪中永驻,
蹒跚酩酊步。
莫道前行无路,
自有苍天佑护。
风光如梦落若瀑,
一身疏狂故。
——————
皮安坪顺山径快步而行,欲下山探寻异状,再寻广寒来客。
忽地凛杀孤傲的诗声响起,一人身背剑匣,右按华剑,缓步登山,将去路拦住。
“燕雀之徒,安识鸿鹄。剑慑万敌,十界唯吾。”观月于道中停下脚步。“刀者,停步不前,可免血光之灾。”
“嗯?”皮安坪驻足,握鞘下按,怒目而视。“剑者此话何意?”
观月不掩杀意、战意。“剑慑万敌,十界唯吾。”
“哼!夸口!”皮安坪不屑地对道。
“刀者不信,不妨一试。”观月手拈剑指,不敬地指向皮安坪。“观月之剑,令你颤栗。”
“剑者,你要自重。”皮安坪眉头皱紧,不悦地警告道:“皮某与你素昧平生,本无恩怨,行如此无礼之举,太过了。”
观月右手按鞘,左手缓缓拔剑。“刀者,省下言语,欲离此地,便出刀吧。”
“剑者非要如此?”皮安坪心中虽怒,却仍不想妄动干戈。
观月猛然拔出观月剑,银月色的月桂华纹剑刃曝露于山色之中,无形剑气随之横扫四野。
剑气所及,树木枝干被断,颓然地倾落,掀起枯叶,扬起烟尘,惊走鸟兽,乱了金秋华景。
在弥漫的烟尘与纷飞的叶中,观月将剑向后一荡,气贯剑身。“领教刀者刀上能为。”
此人恣意寻衅,料此战必然是避无可避。皮安坪心有定见,弹刀出鞘。“那皮某只好得罪了!”他抄起插之于地的山海易,上手便是收命之招!“仗刀寒尽五十州!”身运寒劲,再现寒霜霸刀,欲令观月知难而退。
岂料,观月纵身挥剑,口吟朗朗诗声,后发先至!
男儿只手按吴钩,
相惜折柳剑不收。
诋谤随身禁之义,
笃行不悔在华秋。
满目飘零风悠悠,
江湖雨波浪不休。
事了拂身功名却,
疏狂何必汗青留。
意气虹霓为情仇,
仗剑何须问缘由。
梦回知己与相醉,
浪客岂肯为剑囚。
莫叹明珠向暗投,
侠者无心觅封侯。
浪中浮沉不知岁,
风雨几番花满楼。
观月吟诗出剑,行运浪涛赴,劲用侠之气,招式信手而变,不滞不殆,尽显疏狂,正是广寒来客口中意境之剑——侠剑篇。
皮安坪首次遇见这等剑招,行招处处受遏,招不成招,不得已之下,摒弃使用固定刀招的想法,也开始信手出刀,以无招之刀战观月无招之剑。
战战战战战,霸刀对侠剑,斗得不分轩轾,争得难解难分,铿然的交击响,纠缠的火花现,刀去剑来,时间流逝,观月将侠剑长诗吟尽。
观月长刺一剑逼退皮安坪,身退半步,再启新招。“刀者小心,此招使你饮恨。”言罢,一横观月剑。
“夸口!”不将人放在眼里的言举彻底激怒皮安坪。“横霸逆杀斩!”
昔时击败广寒来客的绝杀之刀再现,观月安如泰山,侠剑篇名招赫然上手:“无愧·剑之义。”
观月劲运侠·无愧贯注剑身,巧与霸并存的意境剑招化作穷极变化、威势无双的一剑,式未发已使人生出不可抵挡的恐惧。
皮安坪心无旁念,山海易挥落,刀气急劈而下,势可开山分海。
再观观月,剑气充盈剑身,转瞬趋于完美。他再不迟疑,当即对皮安坪挥剑。
无形的剑气自剑身脱离,带着无可抵挡的锋锐蔓延,仿佛切开了天空。
刀气与剑气相对轰然,四周如临末日,树倒叶落,地动尘扬,凌乱得再寻不到昔时的只鳞片爪。
二者相持不过须臾,转瞬皆寸寸碎裂,消失于烟尘中,徒留下狼藉四野无声控诉无情劣行。
——————
“你回来了。”槐华七歌身坐竹亭主座,抿了口茶,阖目回味清醇甘甜的滋味。“结果如何?”
井中郎提裙安坐,端起茶杯。“不分胜负。”
“上山没碰到皮安坪?”槐华七歌又问道。
井中郎倾杯略品,没有搭茬。“……,堂主这个玩笑太过了。”好一会儿才搁杯,微微一笑。
“唉——,我只是个隐居的闲人,怎有能力拦住名震天下的刀中皇者?”槐华七歌言不符实地叹道。
“不管怎样,在下都该谢堂主。若非堂主,在下怎能在皮安坪的眼前与钟尚达论剑。”井中郎心中分明,却不戳穿,拱手谢道。
槐华七歌等的便是这句话。“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他借坡而上,道。
“呃——,堂主此话何意?”井中郎略略一惊,觉察他又要开始。
“唉——!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了。”槐华七歌呡茶叹道。
“的确,堂主穿得单薄,是该适时加些衣物了。”井中郎颔首对道。
“衣服是应该加,但是仍抵不过透骨寒意。今早我本想点个火盆,暖和一下,可惜家中空有柴薪,却没有斧头。可叹,可叹啊。”槐华七歌摇头又摇头,发出声声叹息。
井中郎不以为意,捏杯稍品口茶,答覆道:“堂主何必叹息,斧头又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下山买一把不就好了?”
“但为了维持结界,我没办法离开太远。而你,被皮安坪追杀,也不好离开湘竹小筑。下山去买,说起来很容易,做起来难啊。唉——!”槐华七歌放下茶杯,出言道出难处。
井中郎稍假思索,觉得合情合理,再想到自己平白吃住,也认为该做些什么回报。“既然如此,那便由在下走一遭,下山买一把斧子。”他颔首对道。
槐华七歌摆手拒绝好意。“何必以身犯险呢?我其实有一个代替的方法,只恐你不答应。”
井中郎微微一怔,心中犯起嘀咕,觉得槐华七歌是又犯毛病。但转念一想,也觉得是多虑,便接话道:“既有代替之法,只要在下力之能及,岂有推辞之理。”
槐华七歌喜悦得眉开眼笑,急不可耐地问道:“此话当真?”
井中郎颔首肯定,道:“绝非虚言。”
槐华七歌洋溢出得逞的笑,道:“那我就说啦。”
话到如此,井中郎头脑再转不过来也明白槐华七歌又要作弄。但话赶话说到这个地步,不好借坡下驴,只得硬着头皮道:“堂主但言无妨。”
“我看你的剑锋利异常,砍柴劈薪绝对是把利器。把你的剑借我使使,用完就还你,绝对不给你弄坏,你看中不?”槐华七歌绽笑,笑得十分灿烂。
井中郎哭笑不得。“这——,这——,堂主,这不大好吧?”
“方才还说绝无推辞之理,怎么突然就变卦了?”槐华七歌顿时不高兴了。
“但是,但是这——,这是两码事吧?”井中郎一时不知如何拒绝。
“怎么是两码事了?”槐华七歌佯作不懂,问道。
“干戈载——,干戈载是在下的佩剑啊。”井中郎思考短路,脱口对道。
“难道佩剑就不能用来砍柴?”槐华七歌依旧佯装。
“……,倒也不是不能。”井中郎一瞬静默,对道。
“那不就结了。”槐华七歌拍案定论。
“但是——”井中郎仍不愿应承。
“怎么?你不愿意借?”槐华七歌不悦地板起面容,眼睛一瞪,道。
“好了,堂主,玩笑要适可而止,不要闹了。”井中郎拈杯品茶,一笑摆脱了被动。
——————
皮安坪旋身落于狼藉之中,烟尘散去,再不见身负剑匣的剑者。
他皱紧眉头,喃喃道:“来得莫名,去得莫名,真是莫名其妙。”语罢,还刀入鞘,再次迈步向山下急去。
正是:
人生事事总无常,
化作寥寥书几行。
抱怨尽是不如意,
不若再攀九天翔。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