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眼九重霜叶,
斑斓金风裁。
槐垂一枝捞月,
演挂竹亭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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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说千金易得,知己难求。知己可遇而不可求。对先生来说,是。对我来说,也是。
“客官,您要的明前碧螺春、杏仁红豆糕。”小二将茶与糕点送到我的面前。
人要有性格,有品味。不论是衣食,还是住行,都能显出一个人的性格与品味。
“端去送给外边那位公子。”我看一眼桌上的红豆糕,呼吸间嗅得茶壶飘散出的隐隐香气,心知皆非上品。不过,对于寻常酒楼又怎能苛责尽善尽美。没有条件的时候,能不能将都必须将就。“然后做白鲞樱桃肉、鱼子糕、蒸白鱼、鯚鱼汤,上一壶上好的三花酒。”
你需要学习的东西还有很多。无论处于何等境地皆要保持从容。优雅并非必要,时刻从容抉择才是必要。而如何使自己时刻从容,保持优雅便是方法之一。先生常对我如是道。
“这茶和糕不合公子的口味?”女扮男装的她端托盘迈入我的视野。
“若为体验江湖滋味,吾不至此。”他答道。
他的表情没有变化,但我听得出来,他并非讨厌江湖的滋味。
“我觉得这茶并不坏。”我坐在他对面,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清香袭入,滋味鲜醇。
“明前茶只得不坏之评,优劣不言自明。”他淡淡地对道。
他一定是世家大族的子弟,不然绝不会如此。
“公子苛求了。在下安英,字子明。”我抱拳道。
“观月,字阳瑶。”他拱手还礼,应道。
果然,我猜得没错。但我错误地理解了他的名字。我以为他姓关、名月、字阳瑶。实际上并非如此。
“关公子,幸会了。”她抱拳客套道。
我并不知道她错误地理解了我的名字。是后来她提及,我才知道她以为我姓关、名月、字阳瑶。实际上我无姓。若是有,那应该是先生的姓。
“唤吾观月,或称字阳瑶,皆可。”他对道。
“阳瑶,明耀的美玉,确是与公子相配。”她解读我的字,赞道。
“与生俱来难自弃。”我无表情地发出叹息。
我倒是不想是“阳瑶”,可却不得不是。
“真不谦虚。”她笑而对道。
似乎她错误地理解了我的话。“吾以诚待人,心口相一。虚与委蛇,诸般忌讳,乃虚伪做作,吾不屑为之。”我应道。
“原来如此。阳瑶兄真是性情中人,小弟甚是佩服。”她自我理解,抱拳赞道。
与人交流真累。性情中人吗?如果我是就好了。“拾人牙慧而已。”观月不愿继续言说,不假思索地问道:“听安兄口音,应非君山人士,莫不是也为‘云梦秋境’而来?”
“我是杭州人,途经于此。”穆丹莹一脸茫然,对道:不知道阳瑶兄口中‘云梦秋境’指的是什么?
观月自知失言,但此时不答也得答:“云梦秋境是……”
话到一半,被门外洪亮的官话洛阳音打断。“剑者,老夫也对你所说的‘云梦秋境’有兴趣。”声毕,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按剑跃入。
他着紫黑色交领窄袖棉布长袍,套同色棉布长裤,腰系黑色布带,足踏黑色高统靴。虽年逾古稀,身姿却依旧挺拔,肤色古铜,皱纹爬脸,剑眉凤目,木簪束发,容貌清奇,令人见之难忘,动作看似随意,气势却自发,料想年少必是一时俊杰。
比邻长居不相闻,
心无垠,
付瑶琴。
湖波凌乱雨无痕,
涉红尘,
叹无人。
“老先生也喜欢游山玩水?”穆丹莹的眼追着解剑落座的老者,问道。
“当然喜欢。”老者转操一口流利的京腔,不客气地拎起茶壶倒了一杯。“这茶不错。”他饮茶润喉,敷衍道。
有重情重义的人,就要有能狠下心来无情无义的人。因为有些事情,不是有情有义的人愿意做的。明明说好将事交与先生处理,你为何出现在我眼前?
“你为何来此?”观月冷语问道。
“哎呀,剑者你真没礼貌。有你这么跟老人家说话的吗?”剑痴对明显的暗示视若无睹。“你我也算旧识,给个面子,别让老夫难堪。”
“阳瑶兄认识老先生?”穆丹莹疑惑,问道。
“老相识了。”“素未谋面。”剑痴与观月同时答道。
“诶呀呀,到底让老夫难堪了。”剑痴嘴上说着,但模样看起来完全没有在意的迹象。他解释道:“老夫与他家先生有几分交情。与剑者,倒是第一次见。”
“既然如此,老先生怎么认得阳瑶兄。”穆丹莹不善举一反三,追问道。
“剑者所负剑匣,天上下独此一具,为他家先生所有。老夫眼又不瞎,怎么会不认得。”剑痴将杯中茶一饮而尽,接着又倾。“诶呀,这种不重要的事情先放一边。那个‘云梦秋境’才是老夫想知道的。”
“……,云梦秋境乃君山三十景之统称。”观月默思良久,解释道。
“哦——,剑者流连此地,想必此间有‘云梦秋境’的景吧?”剑痴兴奋得搓手对道。
“……,‘烟波柳影’正于此地。”观月本不想答,但赶话至此,不得不答。
“诶呀呀,老夫来的正是时候啊。明天什么时间,在哪里相见?”剑痴掩不住心中雀跃,笑成个老顽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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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轩星不相较,
煦日已在持灯照。
随性漫步沾尘嚣,
莫负人生正年少。
草堂之主,风雪之招,槐华七歌周遭流风簌簌,回雪飘抟,身一动,难测如风,式一出,柔若雪沾。
寒气随风雪透体而入,井中郎心知招不可避,聚侠气护身,八卦艮山之招以静制动,不避难测柔式,移足,解放崩石之劲,运招,掌挥山岳之势,一时之间,与槐华七歌战得难解难分。
“以你的根基、能为,怎么可能轻易被皮安坪打败?你耍花招到底是为了什么?”槐华七歌已失冷静,心中怒火难抑,厉声质问道。
反观井中郎,心境仍旧如常,行为依旧如故。“堂主不是要把在下打成竹熊、猪头吗?为何突然发问?还问是为什么?”他淡淡一笑,反问道。
“二者之间并不冲突!快说!你到底为了什么?”揶揄的言语令槐华七歌怒火更炽。
奈何井中郎不为所动。“在下不想说。”
槐华七歌杀意陡升。“那就没办法了,打到你说为止!”他借井中郎掌势倒飞脱出战圈,摆开架势凝聚真元。周遭气流源源而汇,正是极招将出之相。“弓刀惹风雪,无情只有寒。愿请君归去,休待剑下眠。”
井中郎耳闻诗声,眼见绝式,知他怒火已极,为求自保,只得再出名招。
“侠气·伏羲演卦·震为雷。”
无上神霄开门扉,
九州降下五重雷。
道中再展侠之气,
慕星演卦竹亭台。
恐后发受制,二人移步争先,出招几近同时。
槐华七歌融风雪入招,指凝坚不可摧的无形气剑,式出,杀剑无情,步动,杀式再出,无有穷尽之招,剑剑取命,如飓风过境,若暴雪临身,将慕星困于不尽风雪之中。
再观井中郎,以侠气护身,敛雷霆之势于招内,行以柔克刚之理,式式只守不攻,拳掌飘忽,卸却无情杀剑,踏步迷离,安行风雪之中。
“堂主,你我素无怨怼,何必如此。”井中郎从容如旧,劝道。
“少说废话!你难道不知你的作为将产生怎样的后果?”槐华七歌怒道。
“知道。”井中郎悠然一笑,对道。
“知道你还做?!”槐华七歌怒气更盛。
“此一时,彼一时。”井中郎面上的笑转作苦,道。
“嗯?”槐华七歌惊疑,不由停下攻势。“此话何意?”
“剑痴先生既寻上在下,自然是对皮安坪去向有所了解。”见入掌握,井中郎移步,提裙落坐宾席。“与其顺其自然,致事情走向未知,不如在下居中运作,使事情的发展始终在可控范围之内。”
“或许你认为这是最好的方法,但我觉得这是你操纵众人命运的借口。”槐华七歌恢复冷静,还主位安坐,提茶杯抿了一口。
“剑狂先生的弟子们与皮安坪相比,孰强孰弱?”井中郎不搭话茬,问道。
“烛火比皓月。”槐华七歌不假思索,对道。
“以皮安坪现今心性,若剑狂先生的弟子们执意相逼,会手下留情吗?”井中郎笑,又问道。
“……,以他今时心性,谅必无法全身而退。”槐华七歌略微思一会儿,摇头叹道。
“操纵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以最轻的伤亡解决问题。”井中郎胸有成竹,笑愈加灿烂。
“你有腹案?”槐华七歌疑惑。
“有大致计划,但事之发展必不可能遂在下心意,具体仍需顺势应变。”井中郎不肯明言,官话敷衍道。
“让穆丹莹来此,就是你所谓的顺势应变?”槐华七歌阴阳怪气地讽道。
“唉——,还不是堂主你做的好事。”井中郎摆首叹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槐华七歌不解,气冲冲地问道。
“若非堂主将消息透露纪玉香,在下何必多此一举?”井中郎发出长叹,肯定地道:“唉——!她身边的那名剑者一定会去杀穆丹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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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天红霞掩金阳,
游人初至过西墙。
万钱登楼为一醉,
高歌倚卧朱门旁。
“剑者不愿意带老夫去?”见观月迟迟不言,剑痴按耐不住,问道:“诶呀,老夫又不会做什么,大不了,今天的酒钱算老夫的。”说罢,高声叫嚷:“小二——,小二——!”
剑痴声如洪钟,没一会儿小二便蹿了进来。“客官有何吩咐?”他谄笑道。
“把你们这儿最好的菜拣三四样,做好端上来,再来三坛最好的酒。”剑痴心思完全被景与人吸引,瞧都不瞧小二一眼。
“好嘞,客官您稍候。”小二堆笑应承,转问观月道:“那客官点的……”
“你这厮哪来那么多事儿?!”兴致被搅扰,剑痴火冒三丈,拍桌子骂道:“少在这儿聒噪,不管他点了什么,给老夫照上!”
“这……”小二笑容凝固,哈腰待着答复。
然而,观月静坐而思,不发一言。
“先生脾气不好。小二哥,你且去吧,照他所言便是。”穆丹莹不明所以,却也只好圆场,道。
“是,小的这就去张罗。”小二如蒙大赦,连忙接过台阶,扭身离去。
“聒噪的家伙走了,剑者是不是能说说咱们什么时候去观景了?”剑痴一点也不觉尴尬,小二方才离开,便急不可耐地问道。
观月知他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是典型的老顽童,也知自己秉性,说话过于直白。与其与之拗搞得生出嫌隙,不若退步留下一定余地。想到这里,他对道:“明日寅时初刻码头集合,过期不候。”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剑痴拍完桌子拍胸脯。“先说好了,今天老夫请客,你们都别跟老夫争啊。”
正是:
秋日金风布阴霾,
烟波柳影君山裁。
携手沾露桃源觅,
隔世梦境若蓬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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