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张 城市的角落

刚进九月份,夏河的天气已经开始变得时好时坏,天空中整日泛着灰黄的颜色,阵阵狂风夹杂着沙粒,连同干燥的空气,席卷着这座城市曲折的大街小巷。做为全国出名的古城,夏河当之无愧,走在街道上时常会看到一段段古城墙,从那一块块厚重的青砖,以及砖缝里随风飘摇的苍老的榆树,便可以尽读它的历史沧桑。当然,此时它们已经成了国家重点保护对象,一般人难得有机会亲近。

夏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大,应该说其战略位置重大,从历史上看它历来都是维护京城安全的南大门,从有史料记载以来夏河就一直是全国著名的城市。尤其到宋元之际,由于商业的发达,夏河成了来自全国各地到京师做生意的商贾们的必经之地,于是夏河在短短几百年中也创造了令人瞩目的辉煌。然而到了近代后,由于外敌入侵夏河遭遇了空前的浩劫,人口锐减,城池几乎被毁之殆尽,从此夏河便进入了近百年的沉寂期。

夏河之所以小,应该说其城区范围小,城镇人口少,这应该和近代中国连年的战乱有着直接的关系。再加上夏河自然资源贫乏,山区又占绝大部分,因此长久以来,夏河的工业和农业都发展的十分缓慢,更不要提第三产业服务业了。但不管怎样它依然有着它独特的魅力,尤其近几年来,随着国家政策对贫困地区的倾斜及大力扶持,城市整体经济开始腾飞,大量的农村务工人员开始涌了进来,这座古城从此也就不再宁静。

傍晚,风又起来了。虽然,已经不像中午时那样肆虐,但却又增添了几分凉意。顾月峰像往常的周末一样,从咖啡馆出来,径直往家走。一阵风吹来,他赶紧竖起衣领,裹紧了外衣。此时的他已经开始谩骂这该死的天气了,当然不仅仅是因为风带走了嘴角边仅剩的那点咖啡的余香。其实,月峰自己都已经意识到了大学毕业这一年多,自己有些改变了。拿性格来说,一向已诚实稳重自居,可现在变的不仅易激动,易暴躁,甚至他发现自己有些自闭了。他越来越喜欢自己坐下来冥思苦想,至于想些什么恐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他喜欢坐在咖啡馆里听一听那些所谓“上层人士”的茶余之谈,甚至说话的腔调都很刻意去留意。有时听着听着仿佛自己已经置身其中,随之就是一阵疯狂的想象,当饥饿和寒冷让思维僵滞时,又会突然间意识到现实的残酷,免不了又是一阵失落。重新审视现在的生活,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月薪几百元的小职员而已,在自己的世界里生存就是生活的全部,不容许自己过多的去妄想其它的东西,那样反而更容易泯灭生活的勇气。为了使自己不至于遗忘自己身处的境遇,促使自己更加努力的工作,他会时时提醒自己,警示自己。正如,在心烦意乱时安安静静的喝一杯苦咖啡,暂时压抑住那颗浮躁而又不安的心。

又是一阵风吹过,街上的枯叶和纸屑一起被吹到墙角里,然后在那里形成了一个小漩涡,而后又快速的被抬起,一下子飞到十几米的空中,随即又轻飘飘的落回墙角里。

不知不觉中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月峰回到住处,这是一个“四合院”,面积很小,整个算起来也就六七分地左右,显然有些拥挤。但它又和中国古老的的四合院有很大不同,这是城市郊区为了外来务工人员租赁方便而形成的一种特殊的风格。面积虽小,却分为东房、南房、西方和正房,为了便于租赁,每间房又分成了两个小间。即便是这样还是有些供不应求,于是又在正房上接了一层,远远看去恰似个“空中楼阁”。房东还颇具经济头脑的根据每间屋子面积的大小和摆设,分成了“上等房”和“经济房”,当然上等房指的就是“空中楼阁”了,但由于每月二百多元的房租至今无人问津。

推开“四合院”的门,一种熟悉而又温馨的感觉涌上月峰的心头。“黑子”已经不知从何处已经跳了出来,这是一条全黑大狼狗,它摆着尾巴一边叫着在月峰身边左右窜跳着。

刚到院里,月峰就发现西房的屋门大开着,门口有许多瓶瓶罐罐,屋里更是狼藉不堪。正有些疑惑不解,杜梅正好从屋里端着脸盆出来,遍冲她打招呼。

“梅子,早下班啦!”

杜梅是个性格十分外向的四川姑娘,见月峰回来了,便凑上前十分诡异的低声说:“我告诉你个秘密,正好我和小楠正在聊天呢,到屋里坐会吧。”

“方便吗?”

“放心,我们还能把你吃了不成。”

月峰此时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确实,这两个四川姑娘住在南屋第一间,自己住第二间,当邻居都快一年了,平常就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自己还真没有到过她们的屋里。

刚一进屋,月峰眼前就是一亮,还是人家姑娘家有办法,一个不大的小屋布置的井井有条,所有的摆设看上去都让人舒服。只见王晓楠一边笑着,还偷偷的将什么东西塞在了枕头底下,不过还是让月峰看到了。

“我说不方便吧。”

“没事”小楠红着脸说,“坐这边吧”。

小楠忙着拿来一个凳子。

“刘强那屋怎么了?”

“噢,他……”

“还是我说吧”杜梅抢过小楠的话茬,“他呀,三个月没交房租了,被王富轰出去了。”

月峰听后有点急了,“房东怎么能这样,人家肯定是有难处呀。”

小楠帮腔道:“我也觉得房东太过分了”。

“你们心眼也太好了吧,我看早该把他轰走,难道你们不知道吗,他有点钱都喝了、抽了,到头来房租都交不上,我最看不惯这种人了。再说了,人家房东做的也是买卖不是救济站呀”杜梅气愤的说。

月峰没有再反驳,因为事实确是如此。对月峰而言,和刘强虽然接触不多,但却有种同病相连的感觉,自己又何尝不是像刘强一样借酒消愁,用昏睡与放纵来获得短暂的解脱。看着满地被撕碎的等级考试资料,便知他和自己同样的怀才不遇,同样的自弊和抑郁,同样的无法在现实生活中找到真正的自我。所以,出现这种情况,在月峰心里更多的是无奈和同情。

小楠此时不知从哪里掏出一袋糖,笑着说:“月峰真是不好意思,没有好东西来招待你”,说着抓了一把糖递给月峰。

杜梅冲月峰挤了挤眼说:“我妹子平日里藏的可紧了,一块儿都舍不得给我吃,没想到对你这么大方。”

“哪呀,你好没良心,都便宜你这张嘴了,居然还这样说”

杜梅冲月峰努了努嘴,嘻嘻笑了起来。

“梅子,你不是要告诉我一个秘密吗?”

“噢,对了!这个话题你们男人肯定感兴趣,你知道吗,‘空中楼阁’里今天住进了一个漂亮MM耶”杜梅贴近月峰的耳朵说。

“值当这样吗,这算什么秘密呀?”

“我话还没说完呢,那个女的好像叫什么刘……丽,对刘丽,我在我们酒店见过她,我怀疑她是干那个的。”

“你呀,口无遮拦,千万别乱说呀,还是吃糖吧。”小楠紧接着说。

杜梅还想说什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咽了回去,毕竟对她们来说,这个话题是不方便探讨的。

月峰为了岔开话题环顾着屋里说:“还是你们女孩子懂得生活,这么小的屋子也能布置的这么好”,这时月峰注意到床头贴着一张素描画,上面画着两个老人。

“这画上是谁呀?”

“哦,是我的爸爸和妈妈”小楠回答到。

“画的真好,你应该学过素描吧?”

“画着玩的,也没专门学过”

这时候住在东房的杨宝儿跑了进来,进门就喊:“晓楠姐姐看我画的好不好?”,小楠见她的画板上画了些什么,仔细一看,原来是只大熊猫,画的虽有些潦草,但勉强还是能看出来,当然最显著的就是那双大黑眼睛。

小楠拍着宝儿的小脑瓜说:“这是你画的吗,画的真不错呀”

“是呀,不过我不会画竹子,小楠姐姐帮我画竹子好吗?”,宝儿那双充满稚气的大眼睛闪烁着快乐的光芒。

月峰笑着说:“宝儿可真会挑人呀,你晓楠姐画画才好看呢,还有她家就有好多竹子,可以说手到擒来呀。”

杜梅也夸晓楠绝对是画画的才女。

“那你们那也该有大熊猫呀,我妈妈说大熊猫最爱吃竹子了”,宝儿闪烁着大眼睛追问着。

小楠赶紧解释:“我们那现在已经没有了,大熊猫是受保护动物,一般人是不准靠近的。”

月峰见宝儿有些失望,便说:“没关系宝儿,等过几年宝儿长大了,大哥哥带你去四川看大熊猫好不好。”

“好呀!”宝儿乐得几乎蹦了起来。

宝儿的到来无疑给这个不大的小屋带来了不少乐趣。看着宝儿那天真烂漫的样子,对月峰他们这些正接受生活磨砺的成年人来说就只剩下追忆和羡慕了。

杨宝儿今年五岁了,从小在这里长大,可以说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本地人了。她的父母是为了谋生从安徽搬到夏河的,租下东房两间一住就是五年。他们的生活很平淡,但却很幸福,尤其有了宝儿后,生活就像被注入了新的活力,给整个家庭带来了无限的快乐。杨大哥每天推车出去谋生意,杨大嫂照顾家里和孩子,有时也帮丈夫忙生意,卖菜、卖鸡蛋、卖烙饼什么都干,最近这两年一直靠卖板面营生,收入不错,生活也相对稳定了下来。

不一会功夫,晓楠将竹子画好了,栩栩如生,简直和真的一样,宝儿当然欢欣雀跃。这时杨大嫂喊宝儿吃饭了,一看时间都快八点了,月峰也赶紧起身。刚到院里,被杨大嫂叫住了,“月峰今天刮了一下午风,我把你的被子拿到我们屋了,你过来拿吧。”

“噢,谢谢大嫂”,月峰这才想起自己上午凉的被子。

进入这个八九平米的小屋第一件事那就是该着手晚饭了。月峰用从房东家借的开水,冲了一碗方便面,然后在往碗里洒了点前几天没有吃完的咸菜,这便是今晚的晚餐了。

对月峰来说,最难熬的就是晚上了。每到这个时候思维就会异常活跃,工作上,生活上的事一股脑的涌现在眼前,将脑子塞的满满的。他很想躺下来就快速的入睡,可是往往事与愿违,越想睡着,就越睡不着。

他首先想到了雪燕,这个自从大学以来和自己相恋了两年的恋人,不知为什么近两个月来变的有些冷淡了,即便两个人偶尔接通电话,说话间觉得陌生了许多,彼此之间的默契也不复存在了,时常为了一些小事吵架,月峰心里明白这是一种预兆,一种不祥的预兆。每每想到这里,月峰就会阵阵的心痛,因为他明白自己的抉择实属无奈,他也不愿违背雪燕的想法,可现实处境确不允许自己再往理想目标前进一步。现在雪燕如愿以偿的考上了研究生,此时两个人的处境真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以前的山盟海誓在如此大的反差下,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了。

月峰想着想着仿佛又回到了大学时代的快乐生活,那时候才真叫无忧无虑,同学们都无比的单纯,心怎样想的就会怎样做。不管男孩还是女孩都会敞开心扉谈理想、谈志向,没有人会打击你的积极性,更没有人会取笑你的单纯或着不切实际,相反在遭受挫折时,还会得到同学们无微不至的关怀与帮助。在那个时代,月峰同样也怀着自己远大的报复,他梦想自己能成为一名学成归来的海外学者,梦想自己能为祖国最前沿的领域贡献自己的力量;他同时也梦想着能够周游世界,亲身去感受像惠斯勒雪山那样的世外桃源,让自己回归美丽的大自然。也许,这一切对现在的月峰而言是那么的不切实际,可正是当时的理想激励着他取得了一个又一个优异的成绩。

想起大学时的点点滴滴月峰阵阵的心酸,自己和雪燕相识的那一刻至今仍历历在目。那是2001年五一假期,班里组织登山联谊活动,为了吸引更多的人参与,班委还贴了公告,没想到报名的真不少,许多其他班的同学也加入了进来,这其中就包括雪燕。

早上7点,校门口集合,没想到足足有五十多人,单车的数量明显不够。班委作为活动的组织者不得不改变原来的安排,要求自由组合,由男生来带女生。

月峰的肩头被拍了一下,“大个子,我坐你的车子吧”。

月峰见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阳光女孩站在自己面前。

“恩,好的”月峰红着脸说。

一声令下,一帮年轻人浩浩荡荡向西山进发了。

月峰还是第一次和女同学这么近距离的接触,一边蹬着自行车,心怦怦的跳个不停。

“我叫王雪燕,大个子怎么称呼你呀?”

“哦,我叫顾月峰”

“你是哪里人呀?”

“夏河市DP县”

“是吗?不会这么巧吧,我是夏河市里的”雪燕显得十分惊讶。“咱们夏河来这里读书的好像不多,能碰上老乡真是缘分呀!”

虽然只是几句简单的闲聊,月峰却感觉和这个叫雪燕的女孩一下子亲近了很多,说话间也便少了几分拘束。

月峰从小在山里长大,对爬山来说并没有什么感觉兴奋的地方,倒是这些家在城市里的同学,一路欢歌,兴致勃勃。

西山是个正在开发的省级森林公园,并不算特别高,但由于山路还没有开发出来,到处是灌木和荆棘,对于初次登山的人来说,应该说还是个不小的挑战。几名男同学早已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一路小跑向山尖奔去,而女生们大部分落在了后边。

“你怎么也这么慢呀?”雪燕见月峰一直在最后边。

“我给你们断后”月峰笑着说,

“有你在后边,我们永远都不用担心掉队啦!”几个女生笑了起来。

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月峰则认真的清理着道路上的荆棘和碎石,后边的女生们着实受益不少。

“哎呀”雪燕惊叫了一声坐在了地上。

月峰见雪燕痛苦的揉着脚踝,知道她崴到脚了。

“伤的怎么样”月峰关切的问。

“没事,就是被该死的石头绊了一下”

“这样吧,你就不要再继续爬了,在这歇一会,等大家返回来再一块下山”

雪燕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山顶,心有不甘强撑着站了起来,脚刚一着地,便又疼的坐下了。眼见大家在山顶有说有笑,雪燕别提多难受了。她看了看月峰若有所思,突然说:“哎,月峰要不你背我上去吧”

“我,你”

“什么我你呀,不会是背不动吧”

“不,不是”月峰尴尬的有点语无伦次了。

雪燕伏在月峰背上,将双手搭载月峰的肩上,感觉到的是月峰宽阔的背脊和坚实的臂膀,顿时脸烧的绯红。两个人彼此都没了话题,直到爬到山顶……

山顶之上,清风拂面,让人一下子忘记了登山时的疲劳,放眼望去,山脚下成片的油菜花黄澄澄的,美极了。雪燕情不自禁的对这远处的山峦大喊着:“大山,我来看你啦,你好吗——”,几秒钟过后便听到了回声,是那么的清晰……

想到这里,月峰会心的笑了,但眼泪随即流了出来。和雪燕相爱的日日夜夜,月峰无时无刻不是被幸福包围着,在月峰心里雪燕就是完美无瑕的天使,让他产生了一种来自心灵深处的眷恋。雪燕是个很高傲的女孩,她本身是城市长大的,是个独生女,但却完全没有那种娇惯气,相反却心思沉稳,很会体贴人,这也正是令月峰着迷的地方。大学时的朝朝暮暮、比翼双飞毕竟是短暂的。转眼间四年过去了,毕业时很多现实问题便摆在了两个人的面前,就业问题、家庭问题、深造问题统统压在了两个年轻人身上。在毕业前的一个晚上雪燕和月峰第一次吵了架,雪燕哭着跑回了宿舍……。

擦干泪水,紧接着月峰又想到了工作,现在公司内部各项政策开始调整了,可以说每次调整都是对个人能力的挑战。在巨大的工作压力面前月峰有时感到的乏了、累了,曾无数次的想就此放弃,可是自己的下一个目标是什么呢,自己的归宿到底在哪里,这恐怕一时间都是未知的答案,所以当前唯一能做的只能是坚持下去。

周一就是部门例会的日子了,不知道公司又有什么新政策、新动向,该来的总归要来,想躲也躲不掉,只能是拭目以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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