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门口的门房秦大爷说了情况，两人直奔校斜对面的宁墨家，清理卫生加临时换了对方以前的衣服后，这才回到学校。
回到教室时，第四节课已经过了快十分钟。夏雨在初三二班，这节课是数学课，也是班主任的课，却赶上学校填报中考志愿一事，讲台上是一个三十多岁面容长削的青年男子，正和下方第二组首位的一个男生说着什么，半晌呵呵一笑，露出两颗间隙很大的门牙，契合嘴边一片稀疏的胡渣，这个男子便是班主任高阳。
也许向来班里透明人的缘故，夏雨简单编了个谎就将高阳糊弄过去，进门左手第一组第一排靠过道就是夏雨的座位。
落座的空隙，夏雨朝那个曾经魂牵梦绕的女同桌身上瞥了一眼，眉眼如画，标准一个美人胚子。女生恰好也抬起头，一时间四目相对，尽管历经风雨三十余载，这一眼还是触动了夏雨尘封已久的记忆，现实与过去重合，梦里与轮回翻转，明知女生眼中嵌进了冷漠与鄙夷，恍惚间，夏雨还是被深深的拉入曾经的幻想中。
“也许这就叫做暗恋吧！”夏雨理了理起伏的呼吸，不禁感叹情感的复杂。
看着面前棱角已经磨平，漆面残破的书桌上，一张油墨粗糙的A4纸扉页那一行宁立初级中学志愿表的大字，夏雨神情一紧，终于坐不住了。
“现在我再重申一遍，刚才我没念到的名字，所有人在第一志愿下填写崇业第五中学，第二志愿看着写，但是绝不允许第一志愿填写南桥或者瑞雪！”这时，班主任高阳的破锣嗓再次传入众人耳中。
“老师，考试都没考呢，怎么就觉得我们考不上重点中学，我觉得我考进南桥中学应该没啥问题啊！”其中一个胖胖的男生不忿道。
“还让我说几遍？啊？上面给每个学校都是有指标的，给了你你考不进，白白占了名额不说，到时连五中都录取不了难道要回家务农？”高阳一怒，指着那学生道。“这是年级组对大家这一年来各科成绩和以往三年来的总评估，没有点到的学生，不说以往，先翻一翻下学期以来的模拟实验成绩单，没本事就不要大言不惭！”
“可我还是觉得有大概率考上南桥！”经这一训，男生也涨红了脸，讷讷道。“这都还没考就让人填志愿太不合理了！”
“没考又能咋样？打铁还需自身硬，到时考了高分，别说南桥，就是瑞雪也会主动找你下发通知书，到那时，填报哪一所还有什么区别？”高阳再次呵斥一声，久居班主任的威势带来的压迫，还是让那些跃跃欲试的学生们偃旗息鼓了下来。
表格下有一行备注，标有三所中学的名字，第一所是渭水市最优秀的瑞雪中学。据夏雨前世的印象，市教育局给了塬上这所宁立中学10个指标，结果只有9个达标。第二所则是名气和底蕴落了一层的南桥中学，至于第三所则是和前两位有着云泥之别，也是离这里不远的崇业第五中学。
“你填完没，老师让收表了！”一声脆响打断夏雨的回忆。
他这才注意到同桌今天穿了个亮眼的橘色碎花裙，上身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站起来时，正好将含苞待放的胸前衬托的分外可爱，再往上便是令夏雨无论何时都心神徜徉的容颜，乍一看，苫眼铺眉有一股不容侵犯的英气，微微上翘的鼻翼下隐隐隆起一波浅弯将撅起的小嘴勾勒的恰如其分，再加上睫毛下那双本就优雅灵动的眼眸，使得她的五官多了几分柔美与烟火的气息。
再见故人，就是这种微蹙着眉，冷冷看着你，鼻尖一颗美人痣似乎是瑕疵又是点睛之笔，不说话时大多时候给人一种静若仙子的距离感，当两人对峙时，没有笑容也没有寒霜，就这样恰到好处的清冷，宛若秋夜微风拂过的河面，凉意入皮肤却又不渗入骨髓。
面对如此美景，夏雨内心忽然泛起一波逆反的情绪，尤其那副居高临下的傲娇姿态，不由回怼道：“凭什么从我先来？从最后一排收回来再说！”
“那你起开，让我出去！”女生似乎预料他会这么回复，干净利落的向外抖了抖长椅。
恰逢夏雨身子后倾，在这股力道的加持下便向后倒去，好在女生眼疾手快，在他背翻的瞬间又给扳了过去。
“你他妈眼瞎啊？后面那么大空间过不去你吗？”夏雨惊魂未定，声音也有些大，在嘈杂的班级引起周遭不小的回顾，也许是见惯了两人的斗嘴，也许是填报志愿一事过于重大，这次风波并没引起高阳和同学们的注意。
女生气得盯了夏雨好一会，这才跳过长椅朝他身后挤了出去。
不过，骂完后的夏雨嘴角一抽，暗自有些尴尬。其实，以他现在的心智，完全没必要跟一个小女生动气，更没必要爆粗口，不知是原有身心太过敏感还是本就积存怨气，刚重生过来的夏雨，一时还不太好掌控这具身体的脾性。
说起前世的这次中考，也是他曾经人生转折的分水岭，成绩一出来，至少在当时的二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直接超过南桥录取分数线五分。而这届南桥录取分数线为460分。
只因填报志愿时，服从了班主任高阳的指令，第一志愿随大流填写了崇业第五中学，结果被优先录取。而同桌宁夏正好相反，首次跌下神坛，原本被内定的瑞雪中学，也是十个指标中的一个，结果只考了475分，刚刚够南桥重点班分数线，实属万幸。
根据中考录取规则，只有进重点班才会在第一志愿失利的情况下被第二志愿优先录取，否则就和夏雨一样，直接被滑至当地辖区的普通高中截胡。这个录取规则实在令人费解。
其实，这样的填报志愿规则在2000年前后全国各地区都普遍实行，尤其农村地区更是一刀切。那个时候，夏雨不懂为什么中考不是先考试后填志愿，后来才明白，看似这样不合理的规则，一定程度上却保证了各高中在生源上的公平竞争，也就是说先报志愿，可让相对差一点的高中有机会接收到尖子生，促进招生的公平性。
即使如此，夏雨依旧对这次的填报事件耿耿于怀，如果重来一次，进入南桥那个教学氛围和实力相对浓厚的中学，也许三年后的高考就不会差强人意。虽然高三那年他凭实力中途跳入市里另一所重点中学中铁五局中学，但也因人生地不熟，临近教学末尾，不仅没给夏雨带来多少学业上的提升，反而一定程度上左右了高考的节奏，最后在一所二流大学走完了他的学生生涯。
凭借当年夏雨弱小的心志，给他十个胆，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违逆高阳，尽管最近几次模拟考试成绩的快速拉升已初见端倪。初三以前，他的成绩始终班里中下游徘徊，直到第二学期课程结束，第一次模考直接考入年级二百名，之后两次更是六七十名的跨度狂飙突进，怎奈中考逼近，一方面学生成绩态势已经定型，哪怕是夏雨如此亮眼的提速，也都认为是昙花一现；另一方面也不免对夏雨成绩的真实性起疑，毕竟模考监管方面松懈了许多。
“给我！”没多久，宁夏返回桌前道。
夏雨正犹豫怎么和高阳解释，捏着的志愿表却被一把抽了过去，也许是用力过猛，原本一摞志愿表哗的一下全掉落在地。
猝不及防的糟乱，引起讲台上的高阳侧目道。宁夏着急之下，也忘了去验手里夏雨的志愿表，将地上散落的表格拾起后，正好盖在夏雨的表格上。
接着，神奇的一幕在夏雨延伸的视听中出现了：
高阳先是询问是否一一验证，得到宁夏肯定答复后，一手接过表格，另一只手将检查无误的一页放到讲桌上，就这样短暂而又漫长的时间划过，当轮到最底的夏雨那张时，一开始和他说笑的那个男生恰好递上新的一组表格。高阳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一手接过，一手将剩余夏雨的那张志愿表放下讲桌，又恢复原先的动作，直到手中一页不剩，然后又是新的一组，直到结束。
这一系列情景，完全在夏雨眼皮子底发生，就这样诡异的开始，神奇的结束。若非亲眼所见，夏雨甚至怀疑高阳这样的操作，是在故意给他开绿灯。以至于高阳离开的时候，他隔着半透明的窗户一直目送到对方上了斜对面那栋单面楼。
初夏的校园显得温馨又充满回忆，单面楼的前院三五棵巨大的法梧桐横贯而过，遮住了迎面而来大片阳光，二楼走廊上影影绰绰间可见栏杆里一个女人在门前煤炉上的锅里翻动着什么，隐隐发出滋滋的声响，虽然距离有些远，但混合着夏日燥热的知了声，夏雨依然听见翻炒中传来女人的呛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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