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上时间,分别是语数英科目的专属练武场。或许是初夏的塬上格外炎热,老师们的讲话语气也比往日急躁上火,加上中考日益逼近,空气中整体都弥漫着紧张冲刺的氛围,夏雨也毫不例外,每节课都全神贯注的记着老师讲的每个知识点。到下午时,又轮到政史地的领地,由于是文科,不像理科哪般复杂,老师们分别发下整理的重要知识点资料,便在讲台上光明正大的做起自己的事来消磨时间。
通过两天的熟悉,各门课程在夏雨系统的框架整理中,很快就罗列出了各自短板和优势。目前语文、英语、政治、地理和化学五门课是夏雨的短板,都来自记忆方面,更多是初一初二遗留下来的问题,需要强加知识背诵。
下午放学后,拖堂恢复常态,最后一节又是英语课,五点一下课,英语老师莫莉就离开了,临走前布置了一个小时的听写练习,于是整个教室里,一遍一遍回响着那台收音机的声音。
而夏雨和同桌宁夏这两天,却默契的如同阴阳相隔。其实,主要是夏雨不再像之前那样故意找茬,当两人产生交集时,夏雨都能心领神会的提前捕捉到信息。比如当宁夏课间休息需要外出时,夏雨适时的让出位置,总能让对方哑口无言。
重新体验孤独的感觉,其实并不好,不管后来还是当下,夏雨都不怎么喜欢。有一首歌里唱到“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被偏爱的有恃无恐!”不过在这之后,夏雨觉得还得再加上一句;被遗弃的无人问津。
初中时期的夏雨外表太过普通,甚至有些寒酸,所以在学校里几乎没有一个说得来的朋友,他也不止一次对那些脾性相近的同学示好,可始终不被认可。就像周星驰演的一部逃学威龙的戏剧电影里的桥段,在教学楼的走廊上,跟着同学们一起欢闹就他最尽力最用心,却怎么也融不进这些圈子,教室门一关,独留他一人时瞬间变脸,欲哭无泪。
夏雨曾经这个时候也想过,如果他的个子这辈子就停止在这个高度,别说步入社会与人交集,后世能不能找到老婆都是问题,各种歧视充斥太多无形中,没法改变的只能默默忍受着。万物都遵循以美为极,搁到人类更是如此,交友,谈恋爱,找工作,就是最亲近人眼里,也都改变不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虽然暑假他将摆脱这个困扰,但毕竟三年来形成的人格心理及周围群体的影响,使他渡过了一个很不快乐的初中生活,正因贴身体会,才更感同身受。就比如姜少华的老婆,如果对方依然貌美如花,青春年少,姜少华敢那样肆无忌惮的虐待她?如果栗楚只是一个普通的村姑,姜少华会舍弃自己妻儿追求她?如果宁夏长的一般般,她还会是夏雨的初恋吗?
答案都是否定的。社会进入文明时代,没有步入门槛的外在,灵魂有趣万倍也会被无情忽略,这是亘古不争的事实。所以,夏雨自身缺失的,也是他曾经最想渴望的,因为幼小的局限性,所以很难像后世有着成熟思想的夏雨可以去正确的面对成长中的痛苦。
在我们生活中,亲情提供了我们立于天地的养分,友情丰富了我们的灵魂成长,而爱情则赋予了我们的相依为命,三者分别独立,却也紧密相交。
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作为拥有三十多年风雨经历的夏雨,虽然还没达到顿悟人生的真谛,但于感情一途,也在内心渐渐有个清晰的比例,亲情的部分固然不可松动,却也随着生命延续,迟早人单影只,变成遥远的回忆,在爱情未曾开花结果时,友情则至少占据人生一半。夏雨认为,从幼年走向成年,亲情首先得跟友情交接一部分,才能顺利走向群体社会,而踏出第一步。当这一切拥有了足够遮蔽一隅风雨的时候,则亲情和友情便得齐力向爱情交接,等爱情成长为参天大树时,开始反补衰弱的亲情和友情。
所以,重新回到当下,夏雨面对过早的爱情不再像之前那般强烈,现在他还年轻,一切顺其自然或许更能代表他的内心。何况,距离两百公里外,还有未来的妻子张爱等着他去争取。当然,再次见到初恋的宁夏,夏雨作为一个男人,自然不能免俗,说没想法,肯定是自欺欺人。可是,此时的他浑身上下根本没有任何发光点,与其自取其辱,倒不如发奋图强,壮实实力,至于未来如何,一切看造化。
突然,夏雨的胳膊被人推了推,转过头,发现同桌宁夏正面色绯红的望着自己,夏雨沉静的内心没来由一荡,原本想要继续冷漠的表情也随之舒缓了下来。
“怎么了?”
“上周让你拖你表弟的事,他那边有回信吗?”宁夏足足犹豫了好几秒才难为情道。
“啥事?什么回信?”夏雨莫名其妙。
“你…你再给我装傻?我给你买的两个油饼总没忘吧?”宁夏气鼓鼓道。
“油饼?你买了吗?”夏雨下意识咽了一口,还是觉得没有一点印象,这也没办法,中考前这段时间他不可能所有事情都记得,毕竟此身非彼身。
见夏雨还在装傻充愣,宁夏气的哼了一声背过头,看样子是不准备跟夏雨继续说话。不过,难得佳人主动搭话,夏雨终究是难逃美人关,贱兮兮道:“你先说,时间一长,我也不确定你指的是哪件事?”
“你…,这才隔了几天,哪里长了?”宁夏气恼道。
“反正我忘了!”夏雨耸了耸肩,摊了摊手。看到夏雨这副无辜的举动,似乎是想起上周五的事,宁夏俏脸一红,幽幽的白了夏雨一眼。
这个白眼杀伤力极大,这绝对是重生后宁夏第一次对他最亲昵的举动。一瞬间,夏雨身心陷入一种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喜悦中,以至于接下来对方说的话,他都没注意听。
“问你话呢?你发什么呆?”见夏雨半天没反应,宁夏又道。
“你刚说啥了?我没仔细听,你再说一遍!”夏雨回过神,尴尬的摸了摸头。
“你故意的!”宁夏脸色一变,终于恼了。
少年时期的夏雨内心自卑,性子耿直。别说让他拉下面子讨好人,就是让他低头认错服个软都觉得是种耻辱。一般这时候,基本就和对方硬刚,再加上夏父的言传身教。如果是男生,说不定没个三两句,他都能主动和对方干起来。如果是宁夏,夏雨通常都是憋着委屈,硬着头皮直到双方终止对话。不过,现在的夏雨内心无比的强大,并不会被外人随意的诋毁和辱骂就变得义愤填膺,情绪失控。
于是,夏雨拉了拉宁夏的衣袖,开玩笑道:“我真不是故意的,谁让你刚才那种眼神看我,我一上头,哪里记得你接下来说的什么!”
“啊!”宁夏轻呼一声,几乎是半带惊慌和惊讶的看向夏雨,一把推开他的爪子道:“你在胡说什么!”
美眸羞怯,腮红流转,加上这个时代整体民风还都比较保守,夏雨这番轻佻大胆的话语,无疑让少女方寸尽失,一时间美好青涩的风光尽收眼底。夏雨忽然觉得这样还挺有趣,心痒难耐之际,便寻了要究根问底的决心,便道:“我真没胡说,快说你刚才要问什么?我绝对知无不言!”
“就是,就是关于李明浩的事,上次让你表弟转交给他们班李明浩那封信,到现在也没见动静,所以就问问咋样了?”
听到这里,夏雨脸上的笑容僵住,隐约记起当年有这么一回事。
自己这个同桌初一时和李明浩一个班,那时候全校第一第二被他俩占了整整一年,由于两人完全称得上郎才女貌,又都一个班,被外界普遍称作金童玉女。
初二后,两人分到不同的班级,宁夏重新回到夏雨的身边。不过没多久,他就发现了对方的变化,每次涉及到李明浩的话题,她都表现出一副热心的样子。也正是从那个时候,两人心生间隙,关系越来越差。
也许李明浩的性格比较温润,这两年虽然隔三差五就来找宁夏,但基本上没怎么和夏雨起冲突,也许有宁墨这层关系在,更或者对方有着足够的教养,有时候不小心打扰到夏雨,都第一时间示好示弱。夏雨虽然性格孤僻,但并不代表难说话,再者,对方头顶闪烁着全年级第一的耀眼光环,在他这种垃圾学生眼里绝对是高一阶的王者存在,使得他根本生不出想找麻烦的心。
可以说,遇到这样的竞争对手,夏雨还没挣扎就已经认输,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宁夏能够像对自己一样,保持清冷高傲,不容侵犯。然后再祈祷李明浩多一些骨气,少一些耐心,不要轻而易举就对宁夏表白。
可惜,事与愿违。并且令夏雨信念崩塌的首先是宁夏,当上周二中午饭间休息时,宁夏忽然递给他一个信封,希望他通过表弟宁墨将信递给李明浩,夏雨当时气的脸都白了,为了不被宁夏发现异常,硬是假装以两个油饼为报酬才答应。
顺利拿到信封后,夏雨并没有如实转交给李明浩,而是将信私下拆开看了一遍。令夏雨很失望,信里表达的意思虽然有些朦胧和纠结,但字里行间都透露着对李明浩的欣赏,并委婉的表达了希望能够在瑞雪相遇云云。不过,在那封信里,夏雨也得知了一个消息,李家父母一直在省城发展,这次中考李明浩如果能够考到500分,他父母就能通过关系将对方转到长安市的高新一中。
夏雨猜想,可能因为这个缘故,才促使了宁夏主动给李明浩写了信。但不管怎样,夏雨仍旧醋意大发,不仅将信封毁尸灭迹,之后两天更是跟宁夏挑起事端,将对方编织精美的手环不小心拉断,课桌下无意踩脏对方帆布鞋,故意占据课桌一大片位置等等,于是,宁夏又向李钊军告了状,本就心态崩了的夏雨加上第三次被羞辱,这才有了后来的变故发生。
要不是宁夏旧事重提,夏雨早就忘了这茬。佳人在侧,心却有属。悲从中来,难消愁绪。想清楚事情的前因经过,再望向旁边这个青春明媚,一脸期待的少女,夏雨实在有些意兴阑珊。
“看我干嘛,你快说嘛?”少女见夏雨脸色凝重,一时也有些着急。
“人家向往的是省城的姑娘,对你这号不感兴趣,你还是省省吧!”夏雨嘲讽道。
“什么?真的吗?”少女的眸子顿时失去光彩,原本俏生生的脸颊也随之变得灰暗无光。
“骗你干嘛,反正宁墨说,李明浩看完信摇了摇头,说是不管如何他高中都要去省城念了。”夏雨胡诌完后,忽然心烦意乱起来,便闭上眼头也不抬的继续听起英语广播来。
过了好半晌,隐隐约约耳边传来细微的啜泣声,夏雨睁开眼,发现不知何时同桌已然泪流满面,一边低声唏嘘着,一边呆呆的看着眼前高高的一摞书本。
“放宽心,天涯何处无芳草,人家省城娃看不上咱这土塬人,咱自个也要保持傲气不是?”夏雨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心理上也有些负罪,低声安慰道。
“滚!”一声骤起。
夏雨咬了咬牙,也冷着脸不再搭理。
许久,宁夏又拉了一下夏雨的胳膊,含泪的眸子里充满了质问:“他当时原话咋说的?”
夏雨差点被她恶劣的态度给气笑了。
“你跟我凶什么?你这么厉害,有本事你找李明浩去啊,干嘛问我啊?”
“你…”宁夏噎住,似乎有些气不过道。“不过总比某些人强,净干些拉不上台面的事!”
“你什么意思?”夏雨心神一颤。
“难道我说错了吗?”宁夏冷笑一声。“一天到晚在我这没事找事,你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吗?”
这一句直接震的夏雨慌然失措,纵然他内心已饱经风霜,也被少女这似有深意的话语弄的心里七上八下,赶紧环顾周边,还好教室并没有多少人。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哪里找你事了,那都是不小心!”夏雨做贼心虚道,内心已然波涛汹涌,在前世可没这一出啊,夏雨自认为对她的暗恋做到天衣无缝。并且,他也不相信一个才十来岁的女生会领悟到这层高度。
“我有没有乱说,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宁夏似乎真的被刚才夏雨描述的信息给刺激到了,厌恶道:“我今天跟你明说了,跟你当了这么多年同桌,算我宁夏倒了八辈子霉,我讨厌看到你,讨厌你的一切!我就不信,高一入学的时候,我还能在瑞雪见到你!”
夏雨愣在当场,他没有恼羞成怒,更没有窘迫不安,只是目瞪口呆的望着少女。
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觉心口像是堵满了棉花,软软的,干干的,闷闷的。说真的,他不知该如何回复这番话,也不知道该以何种心态应对这番话所含盖的信息量,深藏的心事被当事人揭开的解脱?难过?绝望?
好像都不是,但也好像都是!然而无论如何,夏雨都困惑且迷茫,眼前这个少女还是自己之前认识的宁夏吗?难道她就这么聪慧吗?难道我在她眼里真就这么不堪吗?或者说,有必要说的这么决绝吗?
夏雨想要表达点什么,可是一番斟酌,还是忍住了。也许,说什么都没有必要了吧!看着那双含泪的眸子,夏雨也明白那浅窝里并非因自己而湿润,言尽于此,解脱也罢,死心也罢,一切都没了意义。
于是,移开目光,不悲不喜的拿起面前的书本,低头闭上了眼。
与此同时,少女也像没事人一般,揩去眼角的泪珠,拿起了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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