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造化弄人

重生前夏雨经营着一家物业公司,主要从事商业楼盘托管、工程开荒,园林绿化服务。在人们普遍印象里,一提到物业公司,就会想到小区里的物业,实际上,物业分好多种,大的方向分两类,一类为开发商物业,也是地产公司下属原住物业,主要负责管理本部楼盘,企业等,一般不对外经营,比如著名的万客物业、荣创物业等。另一类综合性商业物业,主要面向市政环卫道路、商业写字楼、医院学校、以及大型企业后勤服务,这类企业一般多元化经营,相对原住物业更具拓展性,夏雨的公司则属于后者。

夏雨的企业后来陷入经济危机,主要是时运不济。2019年去往蓉城开辟了分部,结果2020年初遭遇千年一遇的全球性灾难—新冠肺炎,经过这场病毒严重的肆虐,使得当时各行各业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创伤,之后三到五年也一直未见彻底消灭。本就服务于中大型企业的托管行业集体受损,为了降低成本,企业开始在招投标上制定以低价者得的规则,由此引发市场恶性竞争,愈演愈烈。

灾后国家为了刺激市场,出台了5G物联网,大基建工程建设的政策。为了赶上这波红利,夏雨及股东集体商讨决定,尝试转型向工程方面发展。正好当年复工后,蓉城分部搭上了政府在龙泉驿规划的未来之城项目,通过华润旗下优高雅装饰承接了其售楼部及酒店的开荒及空气治理工程。

首次承接这么大的业务,管理层及班组都是临时组建,由于没有什么经验,前后投入七八十万基本处于半赔钱状态。紧接着经人介绍又谈成了万客置业下属永明建设方的金域缇香精装房业务。有了第一次经历,第一期项目运转完,初步核算有近五十万的毛利,大家都觉得有利可图,正要摩拳擦掌大干一场,又被建设方一半逼迫,一半诱导,赶去渝城支持金开项目,这次几乎以赔钱的形式结尾,两厢一抵核算下来还有近三十万的利润,夏雨班组也就捏着鼻子认了。

当渝城二期项目开工,夏雨的公司彻底被坑了进去,由于人生地不熟,再加上两期工程尾款都未结,一时骑虎难下,后来希望增加款项,多次沟通无果,在明知赔钱的情况下,夏雨班组选择不配合作为要挟。惹得对方上层大怒,并扬言若不继续配合,之前所有款项终止结算。于是,上了贼船只能一路走到黑。

谁知,工程服务结束,建设方突然翻脸,不仅对之前的加钱承诺坚决不认不说,还要对之前不配合的行为重罚,夏雨自然不接受。随后,建设方为防止闹事,扬言敢闹事就打断腿并且不再支付工程款。就这样,本就捉襟见肘的资金链彻底崩溃。

夏雨之后想过各种办法,比如打官司、打12345、去人民调解委员会、找媒体等甚至要走极端,但都因为异地工程,天时地利人和各样都不占只能忍气吞声。

当然,自夏雨大学毕业到重生前,像这样不公的遭遇不胜枚举。因为世代农民出身,父辈圈子帮不上,而夏雨由于阶层和行业限制,很难接触到权贵。除了接一些利润微薄或吃力不讨好的业务维持生存,至于那些优质的利润丰厚的项目,想都不要想。

行业有句话,不赚钱的项目没人做,赚钱的项目又凭什么轮到你?没有技术壁垒,市场竞争就是这么现实!像物业这种毫无技术含量,纯粹靠人力堆积,靠关系维护的行业,以夏雨这种没有任何人脉、背景、资历的年轻人,想在广阔的物业市场分一杯羹,占据一席之位,可谓比登天还难。

所以,那时候夏雨也很早意识到占据技术制高点和拥有高端人脉的重要性。可惜女怕嫁错郎,男怕选错行,前世的夏雨已然深陷其中,根本无力扭转人生。重新来过,搞技术和研发将制高点掌握在手是第一发展思想;结交优质人脉,认识上等权贵为此保驾护航,才是摆脱这一世卑微阶层,进入上流社会的唯一法门。

周四风平浪静,一切如旧,夏雨雷打不动的继续守在车棚,本以为女人一定出现,可直到第一节课铃声响,还是没见踪影。更令夏雨感到扑朔迷离,昨晚栗楚仍旧没在学校住。午饭时,夏雨心焦难耐又厚着脸皮去栗楚办公室,一进门就问对方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周二当晚才没在学校住。结果这话歧义太重,正在吃饭的栗楚,几乎要疯了似的,追着他一直到圆拱门外,当时一二楼好几个老师都前去询问,好在栗楚并没深入波及,然夏雨心理上又遭受一次重重的打击。

重生这几天高强度学习加持续戒备,夏雨早已心力交瘁,甚至一度怀疑当年那件惨案是不是已经被自己化解,毕竟该出现的人已经出现了,如今时间上又已错过。

明天周五是最后一天,初三师生们会集体放假,前世印象太模糊,不过依稀记得那件惨案发生后,第二天夏雨还是去了学校,这样一来,绝不可能是周五,因为明天栗楚就放假回家了。

西北夏天的天气,温度最高能达到40℃。热风袭来,走在回家的路上,简直蒸烤的火炉。本以为昨天会持续性下雨,结果只是淅淅沥沥,轻轻撩拨了大地。今天又是艳阳高照,下午时分,地里的庄稼像是濒临死亡的老人,就差了一口气。

眼下农忙时节刚过没多久,村上种西瓜的农户这两天几乎能把夏家门槛踏破,水井设施刚调试好,夏父第一次操作给人浇地,前期出了各种问题,要么水管续接不够,要么电闸接触不良,又或是拼接处不专业,没隔一会就被水压冲断。

今天第一天正式开张,夏父夏母两人戴着草帽从早到晚,既要照顾自家田地和牲畜,又要为别家浇水,两人来回穿梭于田地之间,忙得不可开交。夏雨好几次想要加入其中,都被父亲推开。西瓜正在疯长期,蓄水刻不容缓,于是,浇到哪家,哪家农户也都搭把手跟着一起帮忙,倒也分摊了不少活量。

夏父碌碌无为了半辈子,终于脑子开窍,使出平生魄力操持这样一份事业,谁知一开张,就来了个开门红。

其实在打这口水井前,村里西组已经有一口井在运行,虽然出水量较小,这些年来仍包揽了村上田地用水需求。

水仙村是个大村子,据说古时候是一处祭祀求神的庙所,几百年的开枝散叶、繁衍生息,已从原先几户人家的村落,发展成如今横跨东西两组七八百户的大型村落。

水仙村由两大族群组成,其中以夏姓为首盘踞村子东头,以王姓位居村子西头,上面给每组分别配置一名组长。九几年一次大的土改,村上土地统一被村委会规划在夏雨家附近一片方圆几公里的田野,前些年来因地畔分界不清引起的纠纷恩怨不断,一旦涉及夏王两姓,稍有不慎就会引来两大族群纠集并大打出手,时有流血发生。近些年由于人们普法意识加强,倒也没发生大的争斗,但小的别扭和争执依然未见消停,久而久之,夏王两姓农户但凡涉及重要场合或资源,都会隐隐形成一种默契的对立情绪。

有前因在,每逢夏季,一到浇水抗旱,东组农户蓄水时,经常受到不公的待遇,但由于只此一口,再无分号,夏姓农户一个个只能忍气吞声。眼看西组这几年种西瓜,家家赚了大钱,东组农户们开始眼红,盼望着族群里也能有一户夏姓人家开一口井,好解这种受制于人的局面,奈何打一口井的成本实在太大,一个个都只是有心无力。而开这样一口井可不是千把块能搞定,除此之外,还需操持之人精力旺盛,能力卓绝才行。可是纵观夏王两组,既有财力又有能力的青壮屈指可数。

而夏父作为东组人家,以年龄和外形而论,绝对在村上属于青壮中的翘楚,当然若论思维灵活夏父可能有所不及,但绝对是一个头脑智力不俗的庄稼汉。夏家从前年也尝试种了一亩西瓜,第一年风调雨顺也尝到了甜头。到了第二年,天旱少雨,夏父不得不去西组那家预约蓄水,谁知一个星期过了,还是轮不到自家,夏父和对方理论,结果那家主人见夏父态度恶劣,直接放了狠话,要想浇地就乖乖的,要敢大喊大叫,就是轮到夏家也不给浇,言下之意就是姿态放低些,多说几次好话或许才会排上号。一向脾气火爆的夏父哪里受得了这口窝囊气,当即破口大骂,随后发誓,要是再找对方浇地,就不叫夏久新。

当晚,同是本家的东组组长夏胜利带着一干青壮来到夏家,把夏父叫到一起商议,不知是夏父内心本就有想法,还是那批人给他灌了迷魂汤,第二天一大早,夏雨就听父亲吵着闹着,无论如何要打一口井,并且打一口大大的,深深的大水井。

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打井需要一笔不菲的启动资金,夏家积贫日久,别说几千块,就是一两千都扣扣搜搜,何况依夏父的想法,要干就干大的。势要比西组那家水井口径大一圈,深度要达到对方二倍也就是八十米。这样的水井规格,和政府制定的抗旱设施比也是绰绰有余。

于是,在夏父的一番软磨硬泡下,母亲韩秋受不住,便跑去娘家以断绝父女关系为由,迫使这时还在农村信用社分管放贷的父亲,也是夏雨的外公,给丈夫低息贷了一笔两万元的巨款。

有了这笔启动资金,夏父想法落地了,身板也硬了,夏姓族群原本和水井有着贴身利益的农户们,也一个个给夏父添油资助,总共筹集近肆万元后,从去年八月份起,东塬地界上有史以来最大最深的一口抗旱井出世了。

之后,一直到第二年这个时候,石棉瓦简易房、配套设施、水泵、水管、埋电缆等等,终于处理完毕,恰好这两天赶上了第一波西瓜蓄水。昨天中午,开泵出水的仪式上,凡是夏姓人家几乎一股脑涌入夏家地头,就连水仙村上属神田村委会主任都来捧场,可见这口井的重要性。当深井中的汩汩水流,从两寸口径的大水管中迸射而出时,那一刻,地头上的夏姓族群集体欢呼。

夏雨这些年,在村上因顽劣不堪导致口碑极差和本就脾气不好容易犯浑的夏父比起来,两个不遑多让,这一刻,夏父扬眉吐气了!为纪念这一丰功伟绩,夏久新的名字,也终于在水仙村的夏氏族谱里生了根。乃至未来几年,在方圆几十里的崇业镇也都创出了知名度。

许是夏父终于找到存在感,更或者这两天被村上夸赞的话恭维的上了头,以至于脾气也温和了许多,逢人就露出他那标志性的大头虎牙,原先那个家徒四壁一年到头苦哈哈过活,不被问津的夏家,一下子也变得门庭若市,热闹非凡。

这时节,第一轮田地蓄水正盛,排队浇地的田地接踵而至。在前世印象里,大概从这个时候开始,一家人的生物钟被打乱,浇水设备运转不停歇,田地里,夏父几乎不分昼夜的忙碌。

也是这时节,一直个头不见长的夏雨和这个家,开始日益换新,日子越来越好,直到夏雨高中毕业时,夏父在原有的地基上,花费了二十多万,重新扩了一圈近千平方的院落,新家建成后,庞大的院落,大气的楼宇结构,内饰新潮的家具,可谓震动整个水仙村。

夏雨家日子是好了,父子两人关系却急转直下,直至冰点,以至多年后两人冰释前嫌,回家闲聊时,一向心情开朗的夏父,忽然情绪失控,指着偌大的院墙不无难过道:“爸终于扬眉吐气盖了全村子最大最气派的楼房,村上人不管谁见了都要赞一句:久新这怂现在发达了,可是那跟着我从小受苦受累了十多年的二儿子,却是始终不愿回家看一眼,我当时就想,盖这么大,儿子都不在乎,又有什么意义!”

大凡万物,几朝风雨,无不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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