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父和姑父宁耀军虽然相互看不顺眼，但毕竟是连襟，基本面子夏父还是要给，再加上姑父能言善辩，借口说非得夏雨帮忙，不然事情办不成等理由，终于使得夏雨可以陪着姑父一起去市里，也令一向对儿子瞧不上的夏父充满困惑和惊讶。当然这一切，也是夏雨求爷爷告奶奶好久，姑父才答应跟夏父这么说。
有了姑父的协助，夏雨也获得名正言顺外出的机会。中午时分，两人计划好具体细节，驱车向市区仓程路赶去。
渭水市区的城建此时还都比较低矮老旧，大都延续八十年代的建筑风格，再过几年，渭水市才会大面积启动城建的换新。夏雨也是第一次身临市区内。许是高温连天，一路上街道人影稀疏，商业活动冷清。如果放到后世，这样的街面恐怕都不如乡镇繁华，马路上来往的大多是二八大杠自行车或者冒着黑烟突突突的的125摩托车，偶尔几辆穿过的轿车也大多是政府挂牌，很少看到有私人轿车，此外便是日行的公交和出租车。
夏雨这一行，畅通无阻，顺着模糊的记忆加上询问过往市民，终于来到一处门口盘着花坛的铁闸门前，花坛里原本装置的喷泉设施早已生锈腐化，池子里的水已然泛着厚重绿霉，炎热刺眼的光影中一群不知名的飞虫，正围着上方一排被脏污蒙灰的烫金大字—渭水大成摩托制造厂飞舞。
“就是这？”看到眼前一副颓败的景象，宁耀军面色有些不太好。
夏雨点了点头，抬头望了一眼闸门里迎面的一栋三层样品展厅大楼，楼体陈旧，萧条没落。前世他高三下学期第一次跟着姑父去中铁五局中学，路过这块时，已经是一片被围挡遮住的工地，当时楼体已经初见成型。
“你们是干啥的？”这时，铁闸门的入口旁的一处门亭玻璃被推开，探出一个毛发稀疏，骨瘦嶙峋的老头。
“大爷，我们找刘衣桐，刘组长！”夏雨迎上前道。
大爷摸着半秃的头皮想了想，仍旧一脸困惑。
“我不认识什么刘组长，你们想干啥？”
“我们是被邀请来投标的，想和咱们厂长或者负责人沟通一下厂子投标的事！”夏雨也不气馁，从口袋掏出姑父的名片，顺手指了指身后阳光下一身笔挺的姑父，竖着大背头一米七五的个头的姑父有着微胖的体态，上身着条纹衬衫半袖，下身是时下流行的宽松银灰色西裤，脚上一双擦的锃亮的皮鞋，此时一手叉在冒着闪闪发光的腰带上，戴着金光闪亮的机械手表的另一只手遮在额前，面容严肃，仪态万方。乍一眼，和当下港台电影里扮演黑社会老大的万梓良很像，威严不失亲和，富气又更气派。
姑父这番明显大老板的气场也引起大爷侧目，缩回身子从里间磨损的发亮的桌上拿起一个老花镜戴上，看清名片上的内容后，枯皱的脸庞终于堆起一股肃然起敬的笑容。转身从门里走出闸门前，朝夏雨两人拱手道：“你们应该是找我们郑厂长吧？走，我带你们去。”
人靠衣装，马靠鞍，看到大爷这番的反应，夏雨也是心下满满。此行前，他专门给姑父从上到下捯饬一番，尤其他浓密黝黑的头发，在夏雨的精心处理后，整个人一下子脱离了乡土的气息，晋升成企业大老板的派头。
姑父一路上也是连夸夏雨妙手，夏雨前世是搞设计出身，对审美有着天然的敏感，再加上后世几十年社会形态的美学熏陶，哪怕只是稍微收拾，都不是眼下这个年代的人们所能比。
一路上，夏雨和姑父不断四下张望，时不时的和姑父小声嘀咕着一会谈判的话术，也许是厂子建筑布局不太合理，三人七拐八扭好一会才来到最里面一处三层的单面楼房前。
“看那就是郑厂长！”大爷热心指着二楼走廊上一个人影道。此时透过镂空的钢制栏杆，可见二楼中间一处门前一个一身深蓝色工作服手拿茶杯的青年，正将煤炉上冒着热气的铝制水壶提起，给茶杯里灌水。
“郑厂长，有人找！”
男子朝楼下望了望，似乎有些好奇道：“你们是？”
“我们是来参与咱们厂投标的！”姑父宁耀军适时的开口道。
“噢，那你们上来谈吧！”男子客气的招了招手。
夏雨和姑父对望一眼，和大爷表示一番感谢后，两人一起从旁边楼梯快步上去。
“是郑厂长吧，您好您好！”一到门口，夏雨自动退居二线，由姑父上前和青年人搭讪。
“你是？”男子大约三十岁出头，戴个眼镜，身材中等，乍一看男子给人一种书生气，再想到这样的机械大厂的厂长竟然如此年轻，实在令人惊讶。
两人落座后，在男子倒水的空隙，夏雨大致扫了扫房间摆设。这是一间办公室布局，靠窗是一张硕大的办公桌，桌上放着一个米黄色的古董电脑，周围散放着各种文件夹和资料，沙发对面是一排红漆书柜，书柜里的文件资料密密麻麻摆放着，显得沉暮而杂乱。
“是这样，郑厂长，我们听说咱们厂子最近在招标，想过来了解一些情况？”宁耀军客气的回答道。
“你们是哪里的？对我们厂子之前有过了解吗？”
“还没有，我们也是做生意的，正好从别处打听到这个消息，看看咱们招标的要求是什么？”
男子许是情绪有些低落，沉默着从里侧桌子上一堆资料中抽取一叠纸递给宁耀军道：“你们看，都在这里面，唉，厂子经营不下去了，想找人合适的来接手！”
夏雨和姑父二话不说，趴着仔细瞧了起来。
大成摩托整车制造厂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由省组织部牵头成立，下设长安、咸阳、宝鸡、渭水四个分厂。
分厂建立之初，有着得天独厚区域保护政策，第三年就将一直霸占市场的外省摩托打的落花流水，之后十多年更是涉及到农机方面，大成生产拖拉机，旋耕机几乎独揽整个渭河沿岸市场，厂子巅峰时候，年销售额达十个亿，拥有五百亩的厂区，从事工人数多达五千人。
九十年后，国家大力整顿产业链，将各类重工业配套重新整合规划形成产业集群，像车机类制造企业大部分都已经牵往川渝、江浙一带。之后渭水又被规划为西北产粮大区，无论是政策支持还是资金投入大不如前，一大批国企开始经营不善，无奈之下，政府将渭水分厂转让给私人承办，而男子的父亲郑友德是这家厂子的前任老板。
郑家前身是搞汽修配套的，虽然对车机方面有一定了解，毕竟是半路出家，专业底子薄弱。为了提振业绩，开始大力革新，升级生产线机床等设备。
一开始那几年生产的摩托质量还不错，在市场上有了很大反响，正当厂子要起死回生时，郑友德干了一件算不得昏招的事，贷款投入重资成立车机研发部，甚至逼迫自家儿子报考机械专业，以图未来学业有成助力摩托车的发展。
研发部成立以后，每年消耗大量资金，却迟迟不见效果，期间连续推出好几种产品，所获非但未达预期，厂子重新陷入经营风险。
临近千禧年，面对大成日益走下坡，债台高筑的境况，郑友德终于因劳成疾，不得不退居二线。还在外地考研的郑钧不得不回来接手烂摊子。之前他一直呆在浙江地区，对那边正在大力发展的电动车产业也是极为关注，耳目熏陶下，对此也是充满信心。
有其父必有其子，面对这种困顿局面，郑钧一上来，继续加大贷款，引进沿海刚推出的一批电机生产线。第一批电动车一上市就引起了市场轰动，随后产品初期的各种缺陷便一一显现出来，容易熄火、续航不足、动力电池性能不稳定等一系列问题，导致销量又急剧下滑。两三年多过去，厂子不仅没有扭亏为盈，反而越陷越深。
今年清明时节，厂子因为拖欠员工工资，发生了一次群体斗殴事件，政府以避免社会治安风险为由，禁止厂子营业，督促尽快解决工人欠款。于是，大成厂基本停摆，只能宣布放假，如今仍有挂名职工1000余名。政府与厂子高层协商后，决定向社会招标，希望有企业能够全盘接手。
在郑厂长的口述中，夏雨和姑父宁耀军也看完了整个招标文件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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