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爱无声——这当是人类情感的最高境界。父母爱你,不会每天在你耳边念叨一遍,只是默默地努力工作,悄悄地把你想要的都替你准备好,等到你需要的那一天,仿佛小叮当一样,掏出早已准备好的一切。真的爱你的那个他或她,也是这样。仿佛从不要求什么,从不埋怨什么,只是默默地尽其所能在你左右,给你欢笑、给你关怀。任这世间风情万种,独爱你这一种,在心里,默默守卫着与你独有的天地。然而我们常常会忘记,这种大爱,也免不了有庸俗的时候。争吵时,父母总会念叨的那句,“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爱人埋怨的那句,“我为你付出了这么多?”每到这些时刻,我们仿佛突然坠入万丈深渊——哪有什么无声的大爱?哪有什么不求回报的爱?我是爱你的,在我心里。可是你,如何就是看不到呢?究竟是你瞎了聋了,还是我,傻了呢?
眼看着就是散伙饭的时间了,校园里处处都呈现着疯狂与消沉两种极端的情绪。疯狂的是统计系男生纷纷打开窗户,用力敲破洗脸盆和饭盆,鬼哭狼嚎唱着歌词已经含混不清的旧摇滚,此起彼伏。消沉的是学校里那些从前莺歌燕舞、卿卿我我的恋爱圣地,如今都成了断桥一别、凄凄惨惨戚戚的绝情谷。
然而四年来,只去了一次学校澡堂就被挤得再也没去过的林绚,只去了一次图书馆自己就被压抑的气氛憋得透不过气来,从此放学就回家学习的林绚,去学校后勤退饭卡的时候发现别人卡里都只有几块钱自己因为长期在家吃饭卡上还有上千元每月补助的林绚,无法找到与这两种情绪的任何共鸣。
她是北京户口,已经拿到了去英国开始第一年留学生涯的签证,还有一个死心塌地爱自己的男朋友,上帝是如此眷顾她,以至于散伙饭上所有人酒过三巡,哭得稀里哗啦,满场伤离别的时候,林绚更像是个观众。她看着这些,深深感动着,却没有撕心裂肺的痛。她只觉得眼前看到的,都是和风细雨里的英伦风情,与来自全世界的同学老师切磋学习的受益匪浅。这并非只是对大学同学,从小学、初中到高中,一路走来,林绚似乎从来不曾因为这样的离别而伤感过。并非她不留恋那些共同成长的岁月,只是她发现,真正要好的,像章亭、乔君,总是会继续一路同行。哪怕不在一个学校,一个城市,心的距离,是零。何须感伤呢?
眼见着大家已经进入抱头痛哭模式,抱着酒瓶开始互相对饮,从来不喝酒的林绚提前离开了。温柔迷醉的仲夏晚风中,周旭已经骑着自行车来到饭店门口。林绚正准备去后座,周旭突然拉住她,“坐到横杠上来。我还没在前座儿带过你呢。”
林绚甜美一笑,被周旭一把抱到前杠上,弥散着栀子香气的晚风亲吻着林绚的面庞,她能感受到身后周旭坚实的胸膛,还有那刀刻一般的下巴,紧紧靠着自己。这大概是所有爱做梦的女孩子的终极幸福画面了吧,林绚只觉得自己仿佛穿越进了最爱的席慕容诗词里,心里生出一株开满鲜花的树来。
这载满幸福的单车,停在了公交车站边。周旭将林绚抱下车来,深情地抱着她,轻声说了句,“绚儿,明天我坐机场大巴去送你。”
林绚的心一紧:这竟然是自己能留在周旭怀里的最后一个夜晚了,明天,她就要乘上去英国的飞机。可是她转念一想:也没有太久,一年而已。她看到月色下周旭眼睛里那星星点点的泪光,已是不忍让他更难过,所以林绚选择了微笑,像是将整颗心绽放了给周旭观赏,“好啊,我要一进机场大厅就能看到你。”说完,林绚将头深深埋在了周旭怀里,她什么也不想再说,也不想再想,却不自觉的用力抱住了周旭。她希望自己不在的日日夜夜里,周旭都能记住现在,自己在他怀里的温度。
眼见着短信上爸爸说还有五分钟就到了,林绚突然抬起头来,掂起脚尖,深深吻在周旭轻软的唇上,“明天在机场,我爸妈都在,可是不能和你亲近了。”周旭一怔,用双手紧紧锁住林绚在自己怀里,用力吻了回去。待爸爸的车靠近了,周旭突然摸出一封信来,递给林绚,“绚儿,答应我,等你回家了再看。”
林绚一愣,继而笑起来,“这么神秘啊!好,我回家再看。”
回到家里,只见乔君和柳溪都坐在沙发上了,“Surprise!”两人笑着冲上来,热情地抱住林绚,“我们的小公主第一次要独立出远门了,必须提前来送行啊!”
林绚惊喜道,“你们真是的,也不说一声。我什么也没准备。”
“要准备什么啊?”柳溪笑着端出一盘水果来,“干妈妈都准备好了。”
乔君一点不客气,第一个吃起水果来,“我们俩商量了。为了明天不在机场添乱,或者哭得难看,还是提前来。”
“你会哭得难看?只有机场添乱吧!”林绚打趣着。
“这是什么话?我们可以看着彼此长大的,这情分能一样么?”乔君羞恼到。
林绚白了他一眼,“以前可能是。现在你可是满脑子只有女朋友,一谈恋爱就消失了。主动过来,都是失恋了。”
柳溪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绚儿这个总结的到位,我证明此言一针见血。”
“那溪溪姐发话了,我就没的辩解了。著名主持人,小富婆,我只有抱大腿的份儿。”乔君边吃边说。
三个人说说笑笑着,仿佛时光从不曾溜走,他们是如此了解彼此,也知道所有的分离,对彼此来说,都是短暂的。
等乔君和柳溪离开,确定了妈妈已经睡了,林绚这才小心翼翼拆开了信封。一张手绘立刻掉了出来。林绚拾起来一看,是周旭画的杨过和小龙女。
林绚禁不住嘴角边挂起一丝微笑。她摊开了信来,看见那熟悉的,周旭满纸书法功底的洒脱楷体,又是一笑。然而开篇第一句,林绚的笑容便渐渐消失了——
绚儿,也不知道一年后,我是否还能这样唤你的名字。如今想来,眼中还满是你穿着那身白底黑花的裙子,仙女一样走出来的样子。我是那么苦苦的追随着你,期待有一天,那个小仙女能停留在我身边。否则我只能长出一对翅膀,才能飞到空中去追随你。那天你终于告诉我,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我简直是快乐疯了,整个人裹在被子里,整晚都痴痴地笑。室友都当我是疯了。
我不怕疯,为你,我愿意。我也不怕你笑我傻,为你,我愿意做一个傻子。一个傻傻的等待有一天,你也能如我待你这样炽烈燃烧,哪怕燃成灰烬的傻子。
可是如今,你要离开我,去遥远的大西洋彼岸了。我的手臂再长,也无法把你搂在怀里。我还没有长出翅膀,也无法在你需要我的时候,飞到你身旁。可是我知道,你是仙女,本来就该自由自在的飞翔,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脚步。我所能做的所有,就是在你能下凡的时候,还在那个角落,静静等着你。等着你回到我怀里。
我是个如此平凡的男人,或者在你爸妈的眼里,连个男人都不是,连平凡都配不上。想到这些,我每次都要用上百倍的勇气和远远超过我小宇宙的能量去平复这些痛苦和伤口。有时候我做不到,就会想要逃避。想到我逃避的时候,对你说的话,让你曾经那么伤心的哭泣,我就觉得自己是个刽子手,用尖利的刀锋戳过你的心。可是你为我哭的时候,我才有那么一丝存在感啊,
绚儿。你从来不会像我一样,不顾一切地、赤裸裸地说你有多爱我,说呢有多在乎我。好多次,我都怀疑,哪怕我此刻消失在你生命里,你也不会有一丝难过。然后我会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你是在乎的,你是爱我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活在恐惧里,只怕抱不到你的时候,我就坚持不下去了。
但是绚儿,我说过,我是周旭,是不断发光发热的太阳。我会等你,等你回来,等我变成更好的自己。再也不让你哭泣,再也不对自我怀疑。我没法想象没有你的日子怎么度过,但我记得你说过:无论你在哪里,你的心都在我这里。那就让我守着它吧,继续为你燃烧。你是我的姑姑,我是你的过儿。我愿意,等你,十六年。
林绚的眼泪迷曚了双眼,她知道自己并不像身边的其他女生一样,会撒娇、会妩媚,会哄男朋友开心。她不是没听过室友给自己男朋友打电话时候的样子。可她从来不是一个会感情奔放外显的女孩子,她相信“忠诚”是一个女孩可以给的,最好的爱。她以为周旭都能感受到。她知道有些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是无法扭转的。比如她终于打破陈规主动给周旭削了一个苹果,为他做一件小事。可这个举动立刻招致妈妈破口大骂,说自己是下贱的,伺候男人的女人。虽然后来林绚努力去磨平这句话的伤害和影响,但每当她想多给周旭一些回应,总会想到这句评语。她没有任何的感情经验,她生怕妈妈这个过来人说的是真的:一旦你对男人主动、热情了,他们就不在乎你了,就去寻找新的猎物了。林绚不想失去周旭,所以她用自己的方式挽留他。只是这封信,让林绚的心痛得不能呼吸。她不知道自己的方式,究竟是在挽留,还是一剂毒药。
第二天爸爸妈妈送林绚到机场,一路上,妈妈都在不停的念叨那几样:要注意安全,多给家里打电话、写邮件,不要不舍得花钱。等林绚走进机场大厅,远远就看见周旭果然已经一身白衣站在了那里。
林绚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了那封信,但她不可以在爸爸妈妈面前哭。她只是微笑着迎上去,“你来啦!”周旭点了点头,和爸爸妈妈一同帮助林绚把沉重的行李箱托运了,又陪她在入口处的咖啡馆坐了下来。
妈妈说道,“这国际航班排队长,人多。我看绚儿你还是早点进去安检,不要到时候慌慌张张。”
林绚一愣,“妈妈你这么巴不得我早点进去啊。”
周旭在一旁笑道,“记得到了伦敦,托运行李太沉拿不动,让边上的人帮你拿。别不好意思。”
爸爸也在一旁说,“记得到了就买电话卡,给家里报个平安。”
林绚笑着说,“我知道了。我在QQ群里面联系过伦敦政治经济大学的校友会了,到时候会有老生来接我的,一路带我到宿舍。你们不要担心啊。”
妈妈又重复了一遍,“到了那里,要吃好喝好,不要不舍得花钱。缺钱用,就告诉我们。”
林绚点了点头,“我不缺钱。虽然LSE的奖学金不像美国大学那么多,但到了那里还可以再申请的。再说了,现在英镑对人民币可是16:1。前天我们一起去银行兑换的时候,看着你们带了那么厚一打人民币进去就换出一小把英镑出来,那个视觉震撼啊!从来没发现钱是这么不值钱。我可得省着花。”
爸爸立刻说,“你妈妈说了,你就照做就好了。再省不能省吃的,要吃好,才有精力学习。听到没有?”
“听到了。”林绚说着转过脸去对周旭说,“你下午不是还得回台里去工作么?待会儿你坐我爸的车去学校吧。”
“不用!”周旭立刻接道,“我还做大巴,有专用道,更快。”
林绚知道周旭是不想欠爸爸人情,主动给爸爸下命令起来,“交给你了啊。周旭这么老远过来送我,你得给人送回去。”
爸爸赔笑道,“是!女儿!领命了啊。”
妈妈再次催促起来,“赶紧进去吧,别瞎闹了。老师这么一副小孩子的样子,让人怎么放心?”
林绚只好站起身来。她只觉得泪水快要奔涌出来,却不想周旭和爸爸妈妈伤心,故作轻松地笑了一下,“好好好!我这就走!”说着背起包来,喊了声,“再见!你们也赶紧回去吧。一会儿又要堵车了。”说着头也不回一路奔入了检票口。
林绚把票递给检票员,流水已是滚落下来。她不敢回头,不敢去看爸爸妈妈的脸庞,更不敢去看周旭的眼神,只怕大家都哭作一团,都是一场撕心裂肺。
等她终于在登机口坐下了,她收拾了眼泪,打了个电话给周旭,“你怎么刚才也不回头一下?你一走你妈就崩溃了,一直在哭。”
林绚的眼眶又涌出泪水来,却努力控制声音道,“就知道我妈会这样。”
爸爸在一边说,“你妈刚才一直赶你,就是怕你再多留一会儿,她就憋不住了。”
周旭在一旁说,“好了,我们到出口了。叔叔得去开车了,我也去公交站了。”
林绚一愣,“什么情况啊?不是让你坐我爸的车么?”
周旭一笑,“那还真能麻烦叔叔?他不顺路。”
挂了电话后,林绚收到了周旭的短信:你还真狠心啊。蹦蹦跳跳就进去了。我还想着你怎么也得回头一下,过来抱一下的。但是你那么开心,头也不回就走了。小仙女着急回天上去了,不想留恋人间了,也包括人间的周旭。
林绚的心一沉,却不知该如何回复。她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头也不回的走了,她以为周旭懂的。可她也不想说破,怕自己会瞬间崩溃。她只是回复了两个字:等我。
空气,看不到;但我们还活着,还能呼吸,所以我们知道它存在;微风,看不到;但寒风凛冽、飞沙走石、清风拂面时,我们都能感受到,它存在。那么爱呢?没了它,我们照旧呼吸、太阳照旧升起。若没有那些辗转反侧、撕心裂肺,没有那些柔情蜜意、耳鬓厮磨,爱,还存在么?看不见、摸不着,心,为何还是会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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