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心或是无心,有意或是无意,我们都在这世间,一己真身,扮演着多重角色。有一些,是我们驾轻就熟,喜闻乐见的;有一些,是我们委曲求全,深恶痛绝的。角色本身没有好坏对错,唯有是否合时宜、是否演得真切。同时,我们还不能忘了,我们是演员、也是观众。如何看透他人演技,也全靠自己的演技。
林绚怎么也没想到,正在她心绪混乱的时候,秦辉倒是满心欢喜地打来电话,说他从深圳来北京办事,正好捎了新鲜的荔枝两箱来,想交给林绚。
林绚心里嘀咕着:这个秦辉!真的是投其所好。就记着我喜欢吃荔枝了。但我不想见你!林绚回了句,“我现在太忙了,不方便见面。这荔枝,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秦辉尴尬道,“荔枝最容易坏了。我这怎么留着自己吃啊。何况这有两箱呢。”
“那你就带回深圳去,给朋友吃。”林绚回道。
这时候,妈妈听到了对话,走了过来,“怎么回事啊?”
林绚按住静音,快速说,“就是那个秦辉!在伦敦我说是变态那个!他非要送我两箱荔枝,说从深圳带过来的。”
妈妈立刻说,“人家大老远带来荔枝,你总该见一下吧。请人家吃个饭。”
“可是。。。。。。”不等林绚说完,妈妈已经说,“赶紧问问人家在哪,我让你爸开车带你去取,正好让人来家里吃个饭。”
就这样,林绚一百个不情愿地把秦辉请回了家。妈妈一看到秦辉,就小声对林绚说,“你看看,还是南京老乡。你外婆一家就是南京的。南方男孩子就是不一样,干净、精致。你看着穿着打扮,哪里像周旭那个北方人一样,拉里邋遢的。”
林绚不乐意了,“周旭怎么拉里邋遢了?妈妈你这是有地域偏见。”
妈妈又说,“我看人挺好的。你看跟你爸爸,三大战役、元帅将军都能聊到一起去。不像是你说的那种人。而且人家知礼节,上门知道带礼物。可不像那个周旭,第一回来我们家,就空着手。”
林绚更是不开心了,“现在又不是兵荒马乱,要讨论什么三大战役啊?你没看到我们在伦敦背诗的时候,他连《静夜思》都磕磕巴巴,没文化!再说了,送点礼物就叫懂礼节啊?小恩小惠,梁山就是毁在喜欢搞这个的宋江手里。周旭第一回是要请你吃饭的,你非不让他买单!”
妈妈瞥了林绚一眼,“我可不管什么梁山不梁山的。我和你爸是大人,我们看人比你多,比你准。再说了。那个周旭不是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么?我就说他对你不是真心的。你看上的都是什么人!”
林绚只觉得被当头棒喝,无比悲愤地说,“你们那样对人家,连乔君都说换了他早离开了。”
妈妈厉声道,“我们怎么对他了?我还请他吃饭呢。够可以了!他自己自卑,怪我们么?也难怪,又穷又没本事,不自卑才怪。他本来就配不上你!”妈妈突然爆发了,“我看你回来一趟不容易,本来不想说的。但你也太没出息了!你爸爸说了,那天经过人大东门,你立刻哭得稀里哗啦?哭什么啊?不就是少了个跟班么?正好,给你自由找更好的。”
“妈妈!”林绚流下泪来,“就是你们都这样想,你们以为周旭感觉不出来么?他以为我也这样想!”
妈妈更凶了,“你还来劲儿了。他有什么好的啊?值得你为他哭?他是有本事、有钱,还是有家世啊?一样没有。”妈妈看着林绚的样子,突然脸变了色,“该不会是。。。。。。快说,你和那个周旭到什么程度了?他是不是看你傻得要死,占了你便宜!”
林绚怒道,“妈妈,你怎么把周旭想得那么坏!他怎么会!”
妈妈松了口气,“那就好。算他有点自知之明。那你有什么好难过的?你又没失身!”
“妈妈!”林绚失望至极,“你对爱情的理解就是这样么?你也许看不上周旭,但是我爱他啊!我怎么会不难过?我是人啊。”
妈妈不屑道,“爱什么啊?你就是傻,被他哄骗了。赶紧清醒吧。”妈妈说着递给林绚一条热毛巾,“赶紧擦干眼泪,出去和秦辉一起吃饭。你的同学在,你不作陪,让你爸一直聊天,合适么!”
林绚将那毛巾深深按在眼睛上,被妈妈一把揪出去。“秦辉,谢谢你给绚儿带荔枝来。你看绚儿折腾的,你都没来得及吃午饭。你在伦敦那么照顾我们绚儿,还送她礼物。晚上让绚儿带你去吃好吃的,西餐。”
爸爸也说,“对!拿爸爸的信用卡刷,让绚儿请你吃饭。”
林绚冷冷地说,“好啊!正好当时还了你Tiffany的礼物。我去换个衣服。”
林绚进了屋,默默给周旭发了个短信,旭,那个在伦敦的变态追来北京了。我妈还非要我晚上请他吃饭。你能过来么?帮我让他死了心。
这只是林绚抱着试一试的心,她没想到周旭立刻回复了:你在伦敦告诉我的时候,我就想揍他了。他还敢来北京?你放心,告诉我时间地点,要怎么做。我一定去!
希腊餐厅里。秦辉和林绚面对面坐下了,笑着说,“之前在伦敦,你那趟希腊行非不肯跟我们一起去。这回来吃希腊餐,算补回来了。”
林绚微微一笑,突然回头道,“是啊。在希腊,看着那么美的落日,我就心里难过,怎么我的男朋友不在我身边。现在好了,我回来了。”
只见周旭一阵风一样走了进来,坐在林绚身边,一把搂住她,“不好意思,下班晚了点。”然后伸手把菜单递给秦辉,“听林绚说了,你在伦敦送她不少礼物。看看喜欢吃什么,随便点吧。”
秦辉一怔,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你是。。。。。。林绚的男朋友?”
周旭说着,坐正了,搂紧了林绚,“对啊,周旭。你是秦辉吧,我早听说了。你好!”
再次被周旭搂在身旁,林绚只觉得一阵温暖,仿佛从来也没有分开一样。等菜上齐了,周旭二话不说拿起刀叉帮林绚切牛排,然后插起一块味到林绚嘴里,“尝尝好吃么。”说着露出了温馨的笑容。
林绚心里一阵好笑:周旭啊周旭,你真是天生的影帝。我让你来护驾,你这是全套都演了。
秦辉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周旭你也是学媒体的么?现在在做什么?”
周旭一笑,“对。我在国台工作。”
“那你很厉害啊。”秦辉脱口而出,“不像林绚妈妈说的。。。。。。”看到林绚的神色,收了话语。
周旭不羁一笑,“绚儿妈妈说的没错。我现在就是个北漂,努力工作生存着,给不了绚儿什么。但我相信有一天,我总能靠自己的双手撑起一片天。我没有你这么幸运,能靠父母。”
林绚的心一阵伤痛:周旭果然还是周旭,他不肯按我说的那样假装富二代将秦辉一军。他永远只做真实的自己。
秦辉笑了笑,“这样啊。那你可真的是得奋斗一阵子。北京一切都贵!不过我也是,我从英国回来,也得努力奋斗。毕竟人外有人。只是我稍微幸运一点,有家里支持。”
林绚不喜欢秦辉说话的神情,突然也举起一块牛肉塞在周旭嘴里,“你也多吃点,补补。没关系,我就是你的家人,我支持你!你大学时候那些广告设计就才华横溢,你以后一定会出人头地的。”
这句话,周旭此刻听来,百感交集,亦幻亦真。他一瞬间不知道林绚这是在演出,还是真心这么想。仿佛所有的记忆,都是自己在鼓励林绚,这还是头一次听到林绚这样坚定的鼓励自己。只是这句话,来的太晚了。周旭突然深情忘了林绚一眼,“我知道,你一直都相信我。”
这顿饭后,秦辉基本上是落荒而逃的。周旭紧紧抓着林绚的手,笑着看秦辉的车离开了,猛然松开了林绚的手,失去了笑容。“我给你打车回家吧,我还得会台里去。”
林绚还没有从刚才幸福的剧情里走出来,目睹着周旭立刻出戏的举动,心里一抽搐,“你现在就得走么?”
“是的,现在。我是特地跑出来的,其他人还在机器上工作呢。”周旭看了林绚一眼,“这就是你妈觉得好的人是么?我看挺合适的 。”
林绚怒道,“周旭!你这说的什么话!”
周旭惨淡一笑,“挺适合你妈妈的要求的。你,肯定不合适。”
“当然 不合适!”林绚负气道,“你没看到刚才,他看着你照顾我的时候那个样子。看着你又高又帅又有才华,他肯定自惭形秽了。”
周旭淡淡一笑,帮林绚打开了车门,“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足够能力给你好的生活。回去吧!你妈妈该着急了。”
林绚还想再说什么,周旭已经猛然回过身去,快速走开了。林绚看着周旭远去的背影,心中一阵悲凉。在他身旁,再也没有当年那个一身白衣的自己,有的,只是一片空白。
在出租车上一路伤心不能自已的林绚,怎么也没有想到会突然接到章亭的电话,也没有想到在另一边的章亭,正经历着比自己更凶险的演技大比拼。
一身不知洗了多少回的旧衬衫、牛仔裤出现在婚纱照现场的薛阳,还有他那两个一身布裙的姐姐,和现场公主一般穿着的章亭还有背后如画风景,显得是如此格格不入。章亭妈妈迟疑了一下,“虽然说是照一组平日打扮的,可这个也有点太朴素了。不如换一身吧。”
薛阳说了句,“哦,我想着都穿影楼衣服,没带自己的衣服来,就这一套。”两个姐姐在边上,呆呆立着,不说一句。
“那去买两件吧。这边上就是百货大楼。”章亭妈妈说道。
“哦。我一回国就先来拍照了,还没回家里一趟。我身上没有人民币。”薛阳又说。
章亭妈妈看了看薛阳姐姐手里拿着的破旧的包,尴尬笑了笑,“没事,你是我女婿了,我给你买。正好给你两个姐姐也买一身,配套!”
到了商场里,趁着薛阳一家试衣服的空档,章亭妈妈问道,“亭亭,你去过薛阳家,见过他爸妈么?他们家到底是什么条件?结婚照这么大事情,什么也没准备,赤手空拳就来了。”
章亭笑道,“我不也是才回国,哪里去过他家?更别提见他父母了。不过明天照完像我就跟他去。他爸爸早就过世了,他妈妈是个女强人,一个人拉扯三个孩子长大。他家在江苏镇江,家里开服装厂,据说淘宝上10%都是他家生产的。”
章亭妈妈疑惑道,“是么?那应该家里条件不错啊。怎么这么不讲究?”
章亭哈哈大笑起来,“我看是他们家会做生意,残次品都留给自己家穿了。好的都卖出去了。人家不讲究穿着打扮。”
章亭妈妈似懂非懂点了点头,“这样啊。也可能,我能说淘宝上很多衣服才几十块钱,这个价格,估计也就这个品质了。”
第二天,头一遭见婆婆的章亭特地穿上了一身Chanel的淑女裙,还配了一双Jimmy Choo的恨天高,“你妈妈做服装的,我得有点穿搭品味,别让她笑话了。”
车子行过了镇江的地界,向一片荒芜的村庄继续前行了。章亭诧异道,“你家不是镇江的么?怎么还往前开?”
两个姐姐还是一言不发,薛阳声如洪钟道,“我们家在镇江边上,地方太小,说了你也不知道。不过,我们也算镇江管辖的。”
车子停在一片泥泞的乡村土路上,转头开走了。章亭目瞪口呆看着眼前土墙上“脱贫致富,功在明朝”的大字,再看看眼前一望无际的泥田埂,傻傻道,“我之前问你的时候,你说江浙很多小村庄,地方不大,但都是很富的流油的。还说我没听说过,是我没见识。这。。。。。。就是你说的,富得流油?”
薛阳的脸上没有一丝胆怯,“反正你也不是为了钱嫁给我的,不是么?”说着指了指泥田对面说,“走过去就是我家了。”
章亭一脚下去,Jimmy Choo就陷在泥里,只能深刻体验了一把小人鱼幻化了人腿之后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的感觉,跌跌撞撞过了田埂去。
一推开薛阳家小砖瓦房的门,章亭傻了眼——真的是水泥地,还是凸凹不平的那种。章亭后来一路赶到北京,在林绚面前抱怨时,眼中的恐惧仿佛见过了将活人大卸八块,“你懂么?就是我们小时候才有的那种平房,水泥地,还是最破的那种。。。。。。”
薛阳的妈妈从一台破旧的缝纫机前站了起来,地上摊着几件需要缝缝补补的衣服。“哎呀,阳阳,你媳妇比照片里还要好看啊。”低下头,看了看章亭脚上已经沦为泥塑的高跟鞋,“哎呦,来乡下就不要这么讲究了啊,穿成这样,不是受罪么。”说着扶着章亭坐到了木椅子上。
林绚永远不会忘记章亭说到这一段时,眼中的绝望,“真的是木椅子,木头钉出来的那种椅子,你懂么?”
“所以他就是个骗子啊!还大言不惭说自己家是开服装厂的!哪家服装厂就一台缝纫机,还是破的?”林绚正义凛然道。
章亭的音量也大了起来,“是啊!我当时就问他,你不是说你妈妈是开服装厂的么?他还死不改口。倒是他姐姐老实点,说她妈妈就是帮邻居改改衣服的。所以他们家才让他去德国留学,不用自己花钱。所以才一次没去德国看过他,买不起机票啊!”
林绚忿忿不平道,“奥斯卡影帝不颁发给这个薛阳都对不起他啊!太能演了吧,装富二代装成孙子!”
章亭破口大骂道,“连孙子都不如!当面被戳穿了,还毫无悔意,说什么喜欢我,就是因为我不是个爱钱的女人,不会去傍大款!”
林绚怒了,“你是不爱钱,他爱啊!你不傍大款,他来傍你啊!垃圾!”
林绚妈妈在一边跳了出来,“亭亭,你也太糊涂了。怎么能对方父母都没见过,家境如何都没看到就结婚了?现在你俩是有法律关系的夫妻了,你要分手就是有离婚史了!”
章亭委屈道,“我是真没想到他这么奇葩啊。就是不想刚结婚就离婚,把我爸妈气死,我这不才凑合着过么!”
林绚一听这话,更来气了,“他这就是骗婚啊!你爸妈现在什么都知道了,还能不被气死?我看是你还和他过,你爸妈才真的气死吧。”
章亭无奈摇了摇头,“我妈说了,他穷是穷了点,但对长辈还是有礼数,人也还老实。他也不会一直穷,明年毕业了,有工作,总能养活自己。”
林绚妈妈急道,“他有点钱,能给你花?他一家三个女的还等着养呢!你以后等于得自己养自己!这婚结的,算什么?”
林绚看着章亭一脸苦楚,连忙说,“好了好了,妈妈,别说了。事情已经这样了。亭亭好不容易来一趟北京,别老说不开心的,我们带亭亭吃点好的。”
无论是观众还是演员,无论是悲剧还是喜剧,曲终人散时刻,幕布落下之时,我们总还得回归本源,做回自己。那些能永远带着妆容,幕布永不落下的,便是灰姑娘童话里被穿上烧得通红的烙铁舞鞋的后妈,疼痛不已,却只能一直跳下去,直到力竭、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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