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补足

7.要补足

采煤三段会议室里,段长黎玉振正在开班前会,板板正正地讲着话。

前面摆有一张桌子,后面墙上贴的是一份份内容不同的纸张。这些大都是文书左在青龙飞凤舞的字体,但不同的是里面的通报内容。比如谁旷工了扣多少分,谁违章了罚多少钱,谁损坏了工具赔多少钱等等。

开班前会,矿工们首先关注的是墙上通报里有没有自己的名字,有的话肯定是自己受罚了。通报里出现名字不是好事,除了挨罚就是挨批评。受表扬的人都在矿上玻璃壁报栏里,那些人披红戴花。看到通报上没有自己的名字,心里自然轻松,就去办公室和段里值班人员或者是左在青那里闲扯几句,套套近乎。上面有自己的名字,就心情不爽,生一阵子闷气,然后自我安慰一番:不就是扣分嘛,这次算我倒霉!

墙上除了通报,还有决心书。每个季度都要安全决战,要求人人要写出决心书,保证自己尽职尽责、好好工作、按时出勤、搞好安全和不违章等等。

也有的是管理规定,工程质量不符合要求的,支一架棚扣一分,打眼一架棚扣零点二分,放炮一架棚扣零点三分。

黎玉振一个人讲,工人们两只耳朵竖起在静静地听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会说出对大家来说很重要的东西。他是段长,段长段长,一段之长。只有段长值班讲话时,工人们才专心专心致志地听,其他人的话大多心不在焉,因为都知道副职说不出有分量的话,即使说了也没人当回事。九个副的,不顶一个正的。

黎玉振现在站着讲话,形象显得特别高大。

任卫东无意间望向窗外,一个面容娇好身材苗条女子跃入眼帘,正在外面走廊里走动。他知道,那是伤病职工武西宁家属李慧蓉。

李慧蓉在外面向会议室内看了几眼,怕人看见赶紧躲开。她心里感觉有些紧张,像是来到不该来的地方,我这是为了自己的私事,不该来段里这个地方,可是不来这里怎能找到段长,不找他怎么解决一家人吃饭啊,武西宁工伤了不能上班,矿上给的那点钱,还不够他吃药的,一家人只靠自己在笆厂做临时工那点工资,确实无法生活啊,幸亏段里一月给20块钱补足,可却有两个月没给了,只能来这里问问,打听打听什么时候能够给。

她意识到自己心太急,来得早了点,应该等班前会开完以后再来,这样就不会给段里制造压力了,也不会给人家上班的工人误解。她怕黎玉振和工人看见,那样的话,就等于干扰了他的工作。她不再停留,转身向楼下走去。

其实,黎玉振已经看见她了。那是个风韵的背影,虽快到中年,也增添了几缕华发,身上却依然焕发出一种特有的内敛与成熟。作为一个段长,黎玉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怎么会看不见呢,不只黎玉振看到了,有些工人也看到了,他们知道武西宁家属又来找段里了,这个女人真的不容易。

黎玉振知道,李惠蓉一定是来找他,他还猜到了李惠蓉为什么事情找他。倘若是别的工人家属来找他,他可以装作不知道,避而不见,而李惠蓉来找他,对他来说有些求之不得,他找借口不让段里及时给李惠蓉钱,就是想让李惠蓉来找他,为两个人接触创造机会,接触长了感情就会加深。

黎玉振还是继续讲,讲矿上段里的形势,讲安全,讲质量,分析得头头是道,要让工人感觉到,跟着他干有方向、有奔头。他要让跟着自己干的伙计们不只喝上汤,更有肉吃,并且是牛肉,风干的牛肉,越嚼越有滋味。他要让人知道,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能影响工作,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才是成就大事的人。直到觉得该讲的都讲完了,工人们领会了他的意图,他才停下来。

等班长分完工,个别工人找他单独汇报完,才回到办公室。看着工人们都去换衣下井了,李惠蓉才又来到段长办公室。

黎玉振看李惠蓉进屋,道:“来了,快坐下。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刚才看你正和工人们讲话,就没有打扰。”李惠蓉感觉浑身不自在。这都是为了自己家庭,要是家里不那么拮据,作为一个女人,绝不会来这里。她来找黎玉振,就是自找不自在。李惠蓉知道,这次又是白来,可不来又能怎样?

怎么说呢?黎玉振曾对她表白过,说是非常喜欢她,希望能跟她处一处,好一好。其实说白了,是黎玉振一直在打她的主意,想揩她的油。

那是一个月以前的一天上午,借去家看武西宁的机会,黎玉振曾到他家里找过李惠蓉。当时,武西宁在医院里,根本不必要来家里。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这个时候李惠蓉在家。

谈着武西宁的病情,话题扯到李惠蓉身上:“你是我见过的最有魅力的女人,人美心眼好。” 黎玉振说着,脸激动得红了。

李惠蓉满脸羞红地道:“黎段长,不要笑话俺,俺就是个家庭妇女。”

黎玉振不紧不慢地道:“工作角度来讲,我是段长,你是我段里的职工家属,咱们之间应该互相支持,齐心把段里工作做好。”

李惠蓉接话道:“你别抬举俺,段里的事我一个家庭妇女能做什么,我现在只能为武西宁为这个家做点事。”

“太谦虚了,你照顾好西宁,不给段里添麻烦就是对段里做贡献。你放心,西宁受伤了,段里不会不管不问,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只要有我在,孩子就会一直好下去。”黎玉振拍着胸脯郑重地承诺道。

这番话,李惠蓉没有当真,不少有家室的男人追求女人的时候,不管当时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会说很多谎话。对黎玉振的说法很是不屑,虽然嘴角一歪轻轻一笑,嘴里还是礼貌性地说出了“谢谢”二字。

其后一个雨夹雪的下午,黎玉振一个人打着雨伞来到李惠蓉家里。

李惠蓉见黎玉振进门,以为段里给她家送补足来了。一看到黎玉振,她首先想到的就是补足。可这次距上次送补足不过半个月,其意不言自明。

她让黎玉振坐下,用茶杯给黎玉振泡了茶。

黎玉振把茶杯捧在手里问李惠蓉:“西宁伤了多久了?”

李惠蓉反问道:“好几个月了,这些你都知道啊。”

黎玉振幽幽地道:“造成家庭这个局面,让你一个人独守空房,段里觉得愧对你。你是不是觉得很无聊啊?”

李惠蓉两眼直直地看了他一眼,孩子上学、照顾病人,忙的脚打后脑勺,上床比上天还难,哪有功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啊。

黎玉振见李惠蓉两眼直勾勾地看向自己,以为她动心了,就道:“现在这个年月,不能难为自己,该想开就想开,你有困难我是可以帮你的。”又道:“你那么聪明的人,应该明白我的心。我的心里装着你,装着孩子。”

雪夹着雨仍在下,昏暗的视野容易使人沉醉浑然,也容易使人想入非非。李惠蓉家是租的房子,一个独院,这个时候不会有外人来。黎玉振的话像春风一样吹拂在李惠蓉脸上,暖融融的,让人想摆脱掉衣服的束锁。

一个女人即使再有意志力也不会多么强大,一旦感觉身体飘了,就会放弃约束,像是被人拽着走向一个温柔之地。李惠蓉想到了两只蝴蝶翩翩飞舞,想到了牛郎织女牵手回家,好想卿卿我我,那样诱人,那样温暖,令人神往。

面对面的黎玉振站了起来,慢慢走向她,靠近她。那目光是火焰,要把李惠蓉融化,比万有引力还有磁力,一步步把她吸过来,他已经张开双臂。黎玉振那样脉脉含情,那样知心暖心,不光有权,长相也是没说得。

陷入陷入……,无法自拔。

突然一声雷响,李惠蓉猛然醒来,想到了自己的丈夫,想到了孩子。不能这么贱,更不能为了自己那点屑小欲望,不能为了区区二十元钱,卖了自己啊!

这个季节打雷有点早了!

她立刻坐下来,尽管与黎玉振之间没有了任何距离。

李惠蓉戚戚地道:“黎段长,喝点水吧。你是武西宁的领导,来我家不能不喝水啊,武西宁知道你不喝水会生气的,说我没有礼貌。”

听罢这句话,黎玉振知道今天没戏了。强扭的瓜不甜,一个男人征服女人,绝不能靠强拉硬拽,你情我愿的才惬意。

黎玉振撑起雨伞移步室外,走出大门。

李惠蓉没有出门相送,只是在屋内道:“黎段长,有事要走啊,我就不留了。”

黎玉振头也没回地说道:“忙你的,走了。”

这天早上,儿子还没醒,张秋文刚把黄灿灿的葱花炒鸡蛋从锅里盛出来,范修正下班回来了。

丈夫一进家,就给她带回了好消息。什么好消息?这里咱也学学说书的,卖个关子不说。

张文秋看向丈夫,道:“饿了吧。你歇歇,给你下面条去。”

范修正本来还没有怎么觉得饿的肚子,这一说就感觉有些饿了。

从离开家到回来,十二三个小时了,中间只吃了两个干烧饼——下井前矿上每人发一份班中餐,包括一份榨菜。抽个合适的时间或是下井途中或是上井前,喝着军用水壶里温凉不沾的水,就着榨菜急急忙忙地吃下。

范修正一把毛巾凉好,就要关门。张秋文知道丈夫要那个了,连续这几天都上夜班,他们好多天没有那个了,也就没有拒绝,只是道:“吃饭吧。看把你急得,这么没出息。”

她也高兴,虽然已是两个孩子的妈妈,却也是一朵正在盛开的花,需要雨露滋润。

丈夫带给她的好消息,让她心里感到非常愉悦,愿意和丈夫以这种方式分享。自从嫁给丈夫以后,尽管那些日子过的有些穷苦,她知道这是必须经历的,是一种积累,没有积累怎么能从薄变厚呢,什么都是一点一点积攒来的,不会一口吃个胖子。就像人长身体一样,不可能一天半天长高,只会一天长那么一点肉,十天八天不会看出来,半年一年地才会显露出来。不能因为艰苦,就否定自己走过的路。

尽管如此,仍不失理性,没乱阵脚,行事之前,她把院子的大门关上,又插上栓,再把屋门关上。

张秋文让他慢点儿,谁知范修正一高兴,马力开得太足,速度加得过快,一时没有留住。结果,一点儿都不过瘾,这却没有消减两人高兴地情绪。

所谓好消息,就是张秋文和两个孩子的户口,要从农业户口转成非农业户口,从农民转成非农民。她们娘仨从此不再是农民身份,要变成和丈夫一样的矿上人,也可以住矿上又宽又大的房子,不必再住这种矮小的自建房了。

这是全国煤矿的一项政策,矿工在井下干够一定年限,老婆孩子就可以把户口迁到矿上,矿工和家人长期两地分居的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一天下班后,任卫东来到范修正家,师娘张秋文高兴地告诉他,他们家在矿区也要有自己的户口了,任卫东情不自禁地快乐地和她们一起分享着这美好时光。

转眼工作半年了,任卫东逐渐适应了新的工作生活环境。最初的那些兴奋、疑惑、忧虑和新奇感,慢慢变为一种平淡枯燥。

据说,每批新招的工人中总有一些有背景的人,有的亲戚在县上市里当官,有的亲戚在矿务局、省局里是领导,尽管考不上大学,这却是一种曲线就业方式,不管你上不上班,下不下井,户口在这里呆上一年半载,就会离开这里,最差的也会离开采掘一线,去那个科室当个科员,他们不会在这样充满危险的苦地方呆下去,因为人家有这个资本。

任卫东知道,一块来段里的这批新工人中有三个,就是这样的人。

自己没这种靠山,想改变煤矿工人的身份,家庭没有这个能力,自己有没有这个能力。这工作虽然危险和劳累,但只要下井劳动,工资就有保障,就能给妹妹寄钱上学,生活就有基础,慢慢会有改善。尽管和自己理想相距甚远,也只能如此,他坚信终究会发生改变。

回采面上,破煤、装煤、运煤、支护、老空区处理,是五个重要工序,打眼是破煤工序里的第一个环节,也是主要的环节。

这天,任卫东分配到打眼组干活,因为他们那个架子组的两个人休班。

任卫东从人行车上下来,没走几步就听张君祥大声吆喝道:“给大家说个事,武西宁老婆李慧蓉开了个馄饨摊,昨天开张了,想喝馄饨的就去那里,离单身大院门口不远。”

张会泉拿起矿灯照着他大笑:“君祥,什么时候和那个女人好上了,小心段长知道了扒你的皮。”

张君祥正色道:“滚蛋!说正事呢。一个女人不容易,开店更不容易。刚开张没人去,咱去给她捧捧场,再说去哪里吃不是吃啊。”

说完正事,伙计们闹腾起来。

只听张会泉声嘶力竭地唱《妹妹找哥泪花流》,歌声充斥在大巷里:“妹妹找哥泪花流,不见哥哥心忧愁,望穿双眼盼亲人,花开花落几春秋。啊。花开花落几春秋,当年抓丁哥出走,背井离乡争自由,如今山沟得解放盼哥回村报冤仇。啊……,迎来家乡山河秀,啊……”

他这里唱着,有人在一边讽刺道:“人家李谷一唱歌挣钱,你唱歌催命。在井上,四十里路外的母狼也会被你招来。”

张会泉一边唱,一边回击:“那不正好啊,你好长时间没有回家了,有个母的来找你,随你的心了。”

大家一阵哄笑。

来到平巷,张会泉和任卫东来到一个小肚子开关——综合保护器跟前,把开关按钮打到工作位置,告诉任卫东如何送电,如何停电,两人正说着话,班里的机电维修工王钊勇也走了过来。

张会泉指着开关,对王钊勇道:“来,王电工,给说道说道。”

国人向来好为人师,王钊勇也不例外,就见他打开开关盖子,指着里面的一些部件讲了起来:“这个综保啊,也没什么,就是一个变电装置,把高压变成电钻需要的电压,里边的继电器一张一合地响动,就是电钻正在工作着。”

合上开关盖子,王钊勇一脸严肃地道:“不管什么时候,千万不能用铁丝代替保险丝!如果那样,就失去了综保的意义。万一漏电,它就不会自动跳闸了,人也就危险了。轻者伤,重者亡。”

张会泉看王钊勇不讲了,向里大声喊道:“君祥,试试锚头电钻。”又转向王钊勇道:“放心吧,王电工。没事的,咱又不是第一次使用。”

电钻,人们也叫锚头。一会儿,就听到里边试电钻的声音,也听到了综保里继电器一张一合的响着。

打眼是个技术活,也是个灵活机动的工作,如果行动慢了,回料以后工作面空间小了,打眼速度就会降低,完成任务难度就大了。所以一般情况下,就在架子组出煤支设临时支护时开始打眼,当然这是违反规程规定的。如果被巡查的安全监察处安监员发现,会按违章论处的。打眼的人,个个心眼灵活,知道见缝插针。

张会泉看完工作面情况,对任卫东和张君祥道:“这个点了,还没出完煤,今天又不得不打擦边球了,赶快拉电钻,把电缆盘在出口准备好。”

三人拉好电缆,把电钻运到地点,提着电钻、钎子和钻头包,就要准备打眼。

这时,班长阚尚旺一脸黑乎乎的走过来,大声说道:“楞着干熊啊,还不打眼,想延点啊。”

张会泉赶忙回应道:“打 ,这就打。”又道:“阚班,给看着点,安监员来了给传个信。”

阚尚旺没好气地说道:“打你的眼吧,哪来那么多废话!”

身边架子工领头的开玩笑道:“打眼的,眼不好攮吧,虽然不花钱,不少挨凶啊!”

张会泉回击道:“吆吆,哪个裤裆里露出你来了?”

那个领头的架子工被他这么一反击,遂不语地干自己的活了。

三个人做好准备开始打眼,张会泉道:“卫东,今天第一次打眼,在后边使吃奶的劲蹬锚头。君祥,你扶电钻,我掌钎子。”

任卫东笑道:“老张,你这张嘴啊,什么都说。”

“他就靠着这张嘴吃饭了。”张君祥也道。

张会泉反驳道:“难么多废话,打眼!”

三人配合着,一会打五花眼,布置五花眼的地方,煤壁齐直完整。一会三花眼,布置三花眼的地方,煤壁一定片帮了。

每打完一个底眼,张会泉就会拿一个煤块塞住眼口,以防被煤粉末塞满。

电钻嘟嘟地响个不停,任卫东腿有点发酸,速度和劲道慢慢地减弱。

张会泉鼓励道:“卫东,屁股撅锚头,脚用力蹬着柱子,两只来回倒换。”

电钻,井下采煤工人也叫做锚头。

正忙碌着,一股岩面子自下而上随风吹来,呛的人一阵咳嗽。

一会儿就传来声音:“打眼的,别打了,阚班让你们传料去。”

一会儿又传来声音:“上头的三个架子,什么活也不干了,都去传木料,一人六根,一次传不完就两次,快点!”

大家知道,工作面冒顶了。

冒顶,是回采工作面一大安全隐患,随着向前推采,顶板就会周期性断裂,压力传递至工作面前方煤壁,破煤后如不及时支护,顶板就会掉落,轻者冒落高度几公分十几公分,重者一两米,甚至三四米,严重影响安全生产乃至工人生命安全。

尽管人们对此重视,由于种种原因,冒顶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这时候很多人会远远地躲开,只有段里跟班段长和班长想躲也不能躲,传出去名声不好,会丢了头上的那顶小小的乌纱帽的,尽管衔不大,能混到这个地步也不容易,只得硬着头皮往上冲。当然也不是当官的个个都是无能怕事之辈,特别是在煤矿,没有一点能力也是不行的,况且有的人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任卫东第一个杠着木料来到冒顶处,抬眼向上一看,倒帽子形状,两米高,三米多宽,六架棚长,不时有水慢慢地从上面滴下,底板上一大堆矸石,大的有一两百斤。

班长阚尚旺阻止道:“不慢啊,你比那些小子强,知道往前冲。”

又道:“不要往前了,水往下滴,说不定什么时候掉下石头,离远点。”

又有人陆续把木料传来,放在冒顶区外。

段里跟班王同堂书记也道:“卫东,别看了,传料去。”

任卫东嘿嘿地笑道:“书记,第一次看到冒顶,就想学学怎么处理,干我们这行,早晚也要学会吧。”

“也好。既然你愿意,就留下递递料,学学看吧。首要的就是保护好自己,把危险消除了再干。其次才是干活,既要坚决麻利快,也不能拖泥带水。其他的,你就自己边学边悟吧。” 王同堂没有拒绝,又随口说了几句。

阚尚旺回头看了一眼任卫东,没有再说什么。

传来的木料够穿一架的了,阚尚旺道:“书记,临时柱子支好了,顶梁也挂上了,木料也够用了,开始吧。”

“好。尚旺,看着顶板点儿,我上去。卫东,你递木料。”王同堂抓住一棵支柱就要向上爬。

阚尚旺伸手拦道:“书记。有我在,哪能让您上啊。”

“别争了,一会我累了,你再上来。”王同堂已经不由分说地就站到两棵支柱手把上,钻进了冒顶区。

木料递上去穿起来,一个“井”字形木垛搭起来,触到了顶板。

阚尚旺拿起注液枪升起支柱,木垛牢牢地支撑起顶板。

这穿顶用十多根木头,任卫东看着甚是心疼。这些木头,可以做很多家具,穿顶上就下不来了,那可是泥牛如大海——一去不回,乖可惜的。

“王书记,我看工具房里有水泥袋子,能不能里边装些矸石,垒在木垛上,只要接上顶板,一样可以穿顶啊。”任卫东边递木料边提议。

王同堂穿好顶,从木垛框里敏捷如猴子般地滑下来,退到一边,擦着汗,道:“卫东,行啊。肯用脑子,这样以来,既省木料又能护顶,一功多用。不错,不错,好法子,下一架咱就试试,行的话,以后都这样。”

阚尚旺依令让人去工具房拿来水泥袋子,里面装上从老空里取的矸石,扎好口,堆在一边,待穿顶用上。

说着话,木料又传不少,又可以够下一架的,阚尚旺对任卫东道:“你递料,我上去。”

话未说完,阚尚旺一跃站到支柱手把上。

王同堂嘱咐说道:“尚旺,用镐敲敲顶。”

任卫东转身拾起不远处底板上一把镐,递给阚尚旺,阚尚旺用镐把敲了敲顶板,道:“书记,没事。放心吧。”

任卫东一边递料,一边仔细观察,先干什么,后干什么,一点点记在心里。

木料穿上,矸石袋子垒上去,顶板结实,冒顶处理完。

“王书记,你们采煤三段就是不一般,我还是头一次看到矸石还能穿顶。”

王同堂回头一看,原来是安监处安监员班长桂南灿站在身后,还有那个叫钱尧来的安监员。

“桂处长啊!大驾光临,欢迎指导。”王同堂笑盈盈地道。

“王书记,你这样说可是笑话人啊,我只是一个班长,可不是什么处长。” 桂南灿两手伸开,在胸前比划道。

“真谦虚!您的工作,大家有目共睹,成为处长,早晚的事。您以来顶板就穿好了,这里没事了,咱去巷道里歇会。”王同堂不想让这两个安监人员在工作面影响人们工作,就恭维地提议道。

“既然书记话里说我认真,那好啊,咱就给调度室打个电话汇报汇报这里的情况吧。” 桂南灿听王同堂话中有话,一脸阴险地笑道。

“认真,不在这一次吧。走,歇歇去,跑那么多路,肯定累了。”王同堂贴着阚尚旺耳朵耳语一番,然后拉着桂南灿和钱尧来离开工作面来到平巷。

见王同堂和桂南灿他们离去,阚尚旺叫人拿来大锤,道:“来,卫东。把石头砸碎。”

任卫东抡着大号铁锤,对着一个大石块一锤一锤地砸下去,几锤下去,汗珠儿从额头一滴滴留下。

“还是年轻,不经炼。张会泉,你来!”阚尚旺看着任卫东精疲力尽的样子,对一旁欲笑又止的张会泉命令道。

三四个人轮流着,矸石被破碎,慢慢地清理走,只剩下那块一两百斤重的大石静静地躺在那里,几十锤下去,纹丝不动,剩余时间不多了,不能再等了。

只听阚尚旺大声喊道:“拉过锚头来。”

大家知道,要动炮了。

电钻、钎子和钻头到位,放炮员崔玉壁带着炸药、雷管、炮器和一大块炮泥也赶过来。

任卫东他们几个人,抱着电钻突突地打了一会,换了三个钻头,眼深也只有十多公分。

阚尚旺说道:“他娘的,就是老和尚那玩意。算了,不砸了,老崔过来。”

“阚班,这是违章啊。”这时候,张会泉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不违章?那你给个好法子!哼!”阚尚旺瞪着两只大眼欲吃人的样子,大声吼道。

崔玉壁来到大石块前,取出雷管,插入一块炸药里,放进那个炮眼内,再放两块炸药堆在一起,用炮泥糊在炸药周围。

阚尚旺吩咐道:“卫东,拿水管子来,洒洒水。其他人,撤!”

洒完水,阚尚旺带着拿着口哨,和任卫东撤向进风巷出口外三十米,安排站好岗,拉了一道警戒线,不让人员进入。

阚尚旺又回到大石块处。此时,崔玉壁把炮线接到雷管脚线上,背着放炮器扯着炮线,和阚尚旺一起来到回风巷出口以外,又拉了一道警戒线。

三声哨响,炮线扭结到放炮器接线柱上,放炮钥匙插入孔内放电,指示灯红彤彤的,崔玉壁反向一拧,“轰隆”一声巨响,回荡在工作面。

赶到爆破地点一看,大石块早已四分五裂。哨声响起,阚尚旺让人回到工作面上,恢复正常工作。

不长时间,外面平巷里灯光一片,接班的人来到。

任卫东来到大巷,坐上人行车,机车缓缓启动,渐渐地加速,刚过一个石门不远,任卫东看到几个人从石门出来,一边跑动,一边向前方摇灯,这是有人要坐车啊!

任卫东随口道:“有人摆灯,怎么不停啊,车上不是没有空位。”坐在身边的张会泉笑了笑,没有搭腔。

人行车明显减速,后面的人一看车速减慢,加快了追赶的步伐。后边的人离人行车越来越近,谁知它却突然加速,后面还在奔跑着的人用力晃着手中的矿灯,示意停车。

嘶吼的鸣笛声中,人行车飞驰向前。

追赶的脚步瞬时停下,叫骂声消失在远去的车轮声中,人形车内却一片哄笑。

后面的人远远望着人行车屁股上红红的尾灯,沮丧地放下了手中摇晃的矿灯,静静地在一个角落里缩成一团,坐卧下来。

“快洗澡,去矿东门南边吕家饭店,请安监处的。”来到井口,班长阚尚旺边交矿灯,边对身边的任卫东道。

洗完澡,任卫东来到那家吕家饭店,阚尚旺和安监员钱尧来已经在那里,订定了一个单间,茶壶茶碗早已摆在桌上。

过了一会,安监班长桂南灿进门。不久,王同堂和两个陌生人,质量验收员宋厚礼,张会泉也陆续来到。

王同堂坐中,右边是桂南灿,左边是钱尧来,一个陌生人坐在桂南灿右侧,另一个坐钱尧来左侧,阚尚旺、宋厚礼、张会泉依次坐下,任卫东把席口,负责端茶倒水倒酒。

王同堂点一个特色炖鸡,桂南灿点一个糖醋鲤鱼,钱尧来点一个土豆炖排骨,两个陌生人没有点菜。

和宋厚礼一块去厕所,任卫东不解地问道:“宋师傅,那两个人是干什么的?”

宋厚礼鄙夷道:“他俩是跑线的安监员,安监处里那些人就这样,你请一个,到时候会来好几个。”

二人回到饭桌,已经上来四个菜,王同堂安排道:“卫东,倒酒。”

一人两个茶碗,一个作茶杯,一个作酒杯。

任卫东每人倒了满满的一杯酒,倒满酒代表请客的人实心实意。

王同堂起身,端着酒杯,左右一晃,道:“早就想请几位处长坐坐,只是时间不合适,今天总算有机会。来,各位,第一杯,一心一意,安全和生产本来就是一家。”

众人端起酒杯,随之站起来,杯子碰在一起又收回,各自将杯子一斜,一滴酒落在地下,而后喝了一下,就近夹菜。

第二杯,王同堂看着身边四人,道:“我们干煤矿的,首先一条就是要顺顺当当,安安全全,没有安全就没有一切。我提议,六口端起杯中酒,好吗?”说完看向桂南灿他们几个。

“王书记,有点过猛吧。” 桂南灿回应道。

王同堂接口道:“人这一生,不图别的,就图个顺顺当当!”

“好,听党话,跟党走。”桂南灿听如此话语,不再推脱。

安监班长如此,其他人就不能再说什么,提议自然通过。

王同堂道:“弟兄们。来,第二杯,哥俩好。以后大家就别站起来,酒杯稍微碰一下桌子表示一下就可以了。”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第三杯,王同堂又道:“福星高照。”

第四杯,王同堂道:“各位,四季平安。”

第五杯,王同堂又道:“祝大家无忧无虑,健健康康。”

到第六杯时,王同堂起身道:“端起!希望大家做什么都顺顺当当的。”

谁知,钱尧来站起来,道:“王书记,我酒量有限,六杯确实端不起,可以凑两下端起吗?”

“这个可以,但是要喝了一年酒以后再说。”王同堂口中答应,实际上是拒绝。

“真的,王书记,我酒量有限,请高抬贵手。” 钱尧来有些为难。

“既然说不能喝,就让他少喝点吧。”桂南灿帮腔道。

“那就依你,第一次喝酒,不知道酒量。咱可要玩实在的,不能耍赖!” 王同堂见桂南灿求情,就不再为难,借坡下驴道。

众人起身响应,端起杯子,大声道:“六六大顺!”

各自把杯中酒端起饮尽。

见众人坐下,任卫东拿起茶壶,给大家续水。又给众人杯子里填酒,其他人都是满满的,只有钱尧来捂着杯子,只倒半杯。

喝着茶,王同堂道:“几位领导,安监处与我们生产上是一家人,都是为了多出炭。”

桂南灿拿起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放在嘴上,任卫东见状立即上前给他点上,又从烟盒里拿出烟散给众人。

桂南灿深深地吸一口烟吞进嘴里,又从嘴里吐出串串烟圈,道:“是啊,安全没有了,咋出煤啊?”

“如此说来,安监员就是我们的保护神了。”王同堂笑哈哈地道。

“我们保护按章作业的正规生产,对违章的决不手软。别看今天喝了酒,阚班长,明天你违章,照样处罚不误。” 桂南灿眼睛迷着,看了阚尚旺一下,笑道。

看到桂南灿杯里茶水少了,阚尚旺对任卫东说道:“卫东,倒茶。”然后道:“违章不违章,还不是你说了算啊,决定权在你手里。”

桂南灿又抽了一口烟,对着阚尚旺脸吹一口,道:“话不能这样说。是实事说了算,违章就是违章,没违章就是没违章。”

王同堂笑着说道:“喝酒不谈工作。刚才我提议了六杯酒,下边你们每人提议一杯,正好十二杯一年酒,好吧。”见无人反对,又道:“从桂处长开始,依次是三位处长,阚班,宋验收压阵。十二杯酒下来,人人端起杯中酒,怎么样?张会泉和卫东每人一杯闰年酒。”

大家附和道:“听王书记的。”

第二轮开始,桂南灿端起酒杯,向大家看了一眼,笑道:“谢谢王书记,谢谢各位,给了和大家在一起的机会,这就是缘分。来,大家端起这个‘起’酒。”

轮到钱尧来,他站起来双手端着杯子说道:“王书记,桂班,在座的弟兄们,这是第八杯酒,大家是一家,你们多出炭,我们也跟着喝汤。”

现在是阚尚旺带酒,他站起来刚要说话,王同堂说道:“阚尚旺,你是班长,班长班长,一班之长,大家跟着你,完成任务是职责,保证大家安全是天职。”

桂南灿也附和道:“王书记说得对,安全是第一位的,不该违的章一定不能违。”

那两个安监员一人一杯,祝情谊长长久久,家庭十全十美。

到了张会泉,只见他站起来,双手端起杯子,道:“领导的话记心间。别的我不会说,借这个机会,祝大家吉祥如意。”

桂南灿笑道:“给个说法。”

张会泉郑重地道:“第十一口,不就是‘十’下边一个‘一’,‘一’下边一个‘口’字嘛,吉祥的‘吉’字。”

桂南灿哈哈一笑,道:“又学了一招。”

大家随之笑了起来。

到宋厚礼了,他刚要说话,王同堂却道:“厚利,你和尚旺,一个生产,一个质量,实际上你也是监督的,不能依着班长性子乱来,关键时候该说的要说,该阻拦的不能心软。你们就是矿车两边的轮子,缺哪一个都会翻车。”

宋厚礼回道:“书记,请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这是过年酒,话在酒里,祝大家一年又一年,年年过,年年好。”

看喝完一年酒,张会泉站起来,双手端着杯子,朝向众人,道:“我在这里向大家敬一杯。”

王同堂指着他说道:“会泉,别慌,和卫东一起喝闰年酒吧。”

又指向任卫东,道:“各位处长,这就是任卫东,年轻脑子好,未来是他们的。”

任卫东站起来,把杯子举过头顶,向王同堂等人说道:“谢谢领导鼓励,请领导们多多指导。这是闰年酒,话在酒里,我和老张哥一起祝大家年年有余,一年更比一年好。”说罢,和张会泉一饮而尽。

四五俩酒下肚,从任卫东脸上却看不出有喝过酒的迹象,这不禁让在座的人都暗然一惊。

王同堂酒量可是不算小,看到任卫东如此,心里就想试试他。

“卫东,酒量可以啊!你我第一次喝酒,段里这些人呢,基本上都聚在一起喝过酒,也划过拳,知根知底,跟你是第一次。来,来,来,我先向你讨教几拳!” 王同堂呵呵一笑,道。说着展开右手,做出一副划拳行令的样子。

“王书记,言重了,我哪敢呢!再说咱也不能自己搞自己啊。”

“哎,这有什么,一会儿也和他们划,咱们先划上几拳。”

“那恭敬不如从命了。”想起王同堂在井下的表现,这个书记还真不是花拳绣腿,既然他有这个雅兴,任卫东真想借着划拳,好好给他助助兴呢。

“两人好呀!”

“高升你哇!”

……

接下来,相互交叉,人人说着吉祥话,大家和谐相处,甚是融洽。

喝完酒,吃过饭,桂南灿道:“散了吧。”说罢,起身向洗手间而去。

众人告辞,各自回家。

桂南灿却笑眯眯地对等候的阚尚旺道:“兄弟。我媳妇——您嫂子,很贤惠,那次都是等我回家吃饭。你看我吃了,她还在家干等着,天不早了,不能让她再做饭了,麻烦弄两个菜,一斤水饺,千万不要多弄,凑合一顿就行。”

“这算什么,一点小事。尚旺,麻溜地,办就是了。”见阚尚旺略有迟疑,已经出门即将离开的王同堂脸色甚是难看,嘴里却嘱咐道。

阚尚旺焉能不许,回身对身旁任卫东耳语几声,任卫东朝前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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