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父行

8.探父行

第二天醒来,已是八点多,任卫东洗漱完毕,走出单身职工大院。

这几年,矿上在职工大院门口大路两边建起门面房,形成了商业一条街。有卖鱼卖肉的,卖米卖面的,有炸油条的,有包水饺的,有炒青菜的,可以称得上应有尽有。下班后,人们路过这里,想吃什么就买点什么,顺手买了提回家。

李慧蓉的馄饨摊就在这条街上。自那天杜君祥说了这件事,任卫东还没有去过,今天去尝尝,验证一下是否如人们说的那样皮薄馅大、味道好。

出来大门向东拐,不远就看到路南有一个门面,门口正上方悬挂着一块白底黑字匾额,上书“芙蓉混沌”,看来就是这里了。进入室内,在这里吃饭的人还真不少,空闲位置不多,随便找一个位置坐下,就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来到跟前,道:“喝混沌吧。大碗的,小碗的?”

“怎么卖的?” 任卫东问道。

“大碗一块,小碗五毛。”女人答道。

“什么馅的?”

“今天是虾仁白菜的。”

“那就来个大碗的。”

“好的。请稍等。”

取汤匙的时候,任卫东将室内扫视一遍,发现馄饨摊主人——李慧蓉正在忙着,她是在做馅子,尽管已有包好的混沌,也要做好一些备用。

李慧蓉纤巧的两手正在把一个个去线虾仁切成小段儿,不是太碎,也没有切成虾泥,放在一个碗里。又把肉洗净剁碎,放在盆里,加入适量的酱油、姜末、葱末、盐煨上。再把摘好洗净的白菜,从中间切开,切成一段一段的,然后切成碎末。三者混在盆里搅拌均匀,放在一旁,稍待一会儿馅就成了。

任卫东正津津有味地看着,热气腾腾的一碗混沌已经上桌,端碗的那女人嘱咐道:“汤热。慢吃。别烫着。”

碗里白的是混沌,青的是香菜。

任卫东拿起桌上的调料轻轻地倒入碗中,有醋、香油,也有酱油,只是他不喜欢酱油,就没有倒入碗内。先尝一点汤的味道,用汤匙搅拌一下,摇起一勺用嘴轻吹,细细流流地进入口中,虽是清汤味道却十分鲜美。再摇起一勺混沌,用牙慢慢地一嚼,香味满口。

一碗混沌喝了十多分钟,任卫东吃得津津有味,脸上流下汗水。

吃完就出了门,临走把一张贰元钱压在碗底,喊了一声:“老板。钱放碗下了。”

没有走多远,任卫东就听到有人在后边喊声:“哎。小兄弟,别走,还没给你找钱呢。”

任卫东头也没回,依旧大步离开。

好久没有看到父亲了。

翻夜班第三天,下井前,任卫东给班长阚尚旺告假,要提前上井去镇上汽车站等候。每天只有两班去矿务局所在地的公共汽车,上午一趟,下午一趟。等待不到十分钟,坐上开往闻州矿务局的汽车,然后从矿务局所在地再转车到矿务局机厂,一路无话。

下午一点多,终于到达局机厂,任卫东轻车熟路地来到父亲宿舍。

这天也巧,岗位上事不多,父亲回宿舍早些。

任卫东倒水发现暖瓶里水不多,就去锅炉房提水。回来闷上壶茶,爷两个拉起家长里短。

说话间,不经意发现父亲脸上增添几道皱纹,原本黑亮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添了不少白发。

这都是为孩子、为家庭、为工作操劳所致。是您哺育了我,教导我长大成人,虽然目前我能为您做的很有限,此时此刻,我想为您唱一首歌。这么多年来,您承担着家庭的重担。为了家庭,您努力工作,勤俭持家,尽心尽力给我们创造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尽管母亲突然病重,全力挽救也没有达成心愿,这不是您的错,人吃五谷杂粮难免不生变故。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您是一个称职的丈夫,一个不错的爸爸,一个具有责任感的好家长。虽说没能好好在奶奶身边尽孝,毕竟自古忠孝难以两全,为国家尽心工作实际上也是一种尽孝。人们都说,工作是为了国家兴旺发达,实际上对大多数人来说,就是为了养家糊口。您对待工作认真负责,敬业爱岗,不像有的人那样敷衍了事。您之所以如此,是源自于爷爷奶奶传承及良好家风。

吃饭时间,任卫东去食堂打两个菜和几个馒头,父亲则去小卖铺要一瓶白酒,爷俩个边喝酒边说话。

任卫东边听边点头,心里也想着什么。

人最可贵的品格是本分自然地生活,明明白白做人,踏踏实实做事,兢兢业业工作,诚诚实实交友,心底坦荡地为人。从身边您工友和家里邻居百舍口中,任卫东知道父亲不仅这样说也这样做。为了工作,您牺牲了自己很多空闲时间,有时一个电话您就不顾已经下班,立刻回到工作岗位,对此您却少有怨言。作为一名普通共产党员,虽没有轰轰烈烈地做什么风光无限的事情,却也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共产党员”这个称号的事情。您做到了做人诚信、乐于助人、工作勤奋、团结同事、做事有原则,连续多年被单位评为先进工作者。

父母是孩子最好的榜样,从您身上儿子学到了很多,明白了如何与人相处,如何对待自己的工作学习。以后孩子会时刻牢记您的教诲,努力奋斗,不让老人家失望!

第二天一早,任卫东告别父亲,坐车赶回矿上。临别时,老人家一再嘱咐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少管闲事,小心被人讹诈。

从局机厂回梅庄镇,和从梅庄镇去局机厂一样,都需要在矿务局转车。来到矿务局附近汽车站,买好车票,等十多分钟,途径梅庄镇的班车就开始出发。

发车时,座位空着一多半。车子在矿务局附近转两圈,空位不多才沿着去梅庄镇的公路驶去。本来是两点半的班车,正式出发时却已是三点半,到梅庄镇恐怕就要黑天。

在车上百无聊赖,汽车晃晃悠悠地行驶,任卫东半睡半醒地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两声“咳咳”的干咳声响起,这明显就是假咳嗽,这像是有人以此提醒乘客注意什么。

任卫东微微睁开眼睛,余光向四处看过,乘客们大多闭着眼睛,在汽车摇晃中做着属于自己的梦,并没有什么异常表现。只有隔着过道在身后第三个位置的一位五十多岁中年男人在看向自己,那眼神怪怪的。

任卫东冲着那人微微一笑。那人朝前面努努嘴,任卫东回头看向前方,就看到一个干瘦的年轻人在系着自己鞋带。这动作,任卫东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也就没有多想,继续闭目养神。

被人碰一下,任卫东猛然睁开眼睛。这时,汽车缓缓停了下来,只见那个努嘴的男人走下汽车,临下车时又看任卫东一眼。任卫东不知就里,扭头发现系鞋带的那个瘦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自己身后空位上。任卫东没有与瘦子对视,而是收回目光,尽管心中感觉这人不是一般乘客,想到父亲临别的叮咛,摸摸内衣口袋,钱还在,又若无其事地闭上眼睛,任卫东知道出门在外要少管事不惹事。

突然有人大喊:“快停车!钱包丢了!我要报警!”

听到叫喊声,任卫东睁开眼睛。

“什么时候丢的?荒郊野外的,不能随便停车。再说附近没有派出所,去哪里报警?车上这么多人,不能因为你耽误赶路。”司机甚不以为然,也可能是见怪不怪,开着车大声嚷道。

任卫东偶尔一回头未发现那个瘦子,随手摸摸内衣口袋,钱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

就听有人小声道:“这一路上小偷小摸不少,上哪里找谁去啊!”

旁边也有人小声附和道:“什么年月啊!坐个车也不让人肃静,不是被人偷钱包,就是开着车来回转,让人心烦地免费旅游。”

免费旅游,就是车上人不满司机不发车,或者是发车了就是不按正规路线行驶,而是在原地不远处来回转悠,等车上没有空位,或者是确实等不到人,亦或是快到下一班次车发车时间,才按规定线路行驶。

第一个说话的那人自言自语地道:“有些人上车从不买票,司机从不问他们要。”

任卫东感觉这两个人可能是熟人,早就听说过,瘦子那样的人就是“三只手”,严格意义上讲,还称不上是盗窃犯,却又是惯犯,他们天天在公共汽车上逛游。

司机自然知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经常见面,慢慢脸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明知不对,不说为佳,再说自己是为了挣钱,而不能图一时之快,更不能逞英雄好汉,说不定可能因此葬送性命。一家老小依靠谁啊?!

这是大环境造成的,非一人之力改变。就像面对强奸,既然不能避免,为了保命只能忍受。对这事,司机知道轻重利害,求爷爷告奶奶好不容易弄得营运线路,不能逞一时匹夫之勇而丧失,更不能因此而丧命。没有办法,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干脆不管,何况这些人为了伪装还偶尔买几次车票呢。

干什么都是为了发财致富,况且“三只手”行为也是一种手段,尽管是非法的。可这样来钱确实快啊,一眨眼就到手。

有人振振有词地辩解,我这也是响应号召发家致富,只是和那些贪污受贿、以权谋私、靠批条子赚钱的方式不同,殊途同归而已。况且他们一张条子、一个电话挣的钱,比我辛辛苦苦一年挣的还多。他们没有一点风险,而我天天却提心吊胆、担惊受怕,不顺的时候还会挨打挨骂,旧疤未好新伤又来,我容易嘛?!

韦唯那首《爱的奉献》纯属愚弄人:“......这是心的呼唤,这是爱的奉献。......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家人没钱治病的时候,没见有人献爱心。机遇不合适,一两天没有一点业绩,只得挨饿受冻,也没见人给送一口饭,献个什么心的。真是唱的比说得好听。没人献爱心,那就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自己花钱自己管,依靠他人不保险。那就干呗!

地方公安派出所对这些事情也了如指掌,“三只手”这些人并不明目张胆地抢劫,只是对粗心大意的人施展手疾眼快的技术手段而已。有时候他们一两天也有可能完不成一次任务,只得肚皮挨饿。遇见五大三粗力气大的人,被人抓现行挨一顿毒打也不是没有的。他们不是江洋大盗,只是小鱼小虾,大错不犯,小错不断,即使逮住也不至于判刑入狱。

对于派出所民警而言,上级给他们下达罚没指标,完不成月底没有奖金,即使费心费力抓住这些人,从他们身上也捞不到多少好处,抓住了也就是批一顿,打几下,留个案底,一放了事。

愁死公安,难死法院,教育一番,只得放还。抓了放,放了抓,如此循环往复,实在没有多少意义。慢慢地,民警对这类案件渐渐失去兴趣,不再过分关注。

长此以往,案件频发。一个地域形成小气候,积攒到一定程度,治安形势恶化,人民群众反应强烈,上级领导怒不可遏地批示“严打”,抓人指标下达到基层派出所,重大案件一时无法破获,只得把这些作案的“鱼虾们”抓来充数了事。难怪人们戏称,每次“严打”都是大雨漏网,小鱼遭殃,水过地皮也不湿。

汽车在一个镇上派出所门口附近停下,丢钱人急急忙忙跑下去报案。至于结果如何,坐车离去的任卫东自然不得而知。

一路上,乘客不断地上上下下。黄昏前,公共汽车晃晃悠悠,总算到了梅庄镇。

任卫东下车后,准备沿着东西大街走向单身职工大院。

前边有个熟悉的背影,那不是一块参加工作,现在又在一个班的同事嘛?对,没错,就是王栓来!任卫东加快步伐,欲追上去和他一块回宿舍。

突然,王栓来被两个人拦住去路。

怎么回事?任卫东三步并作两步,很快走到跟前。

只见一个三十岁左右,个子高高的,身体瘦瘦的,脸上有一道疤痕,走路有些瘸瘸拐拐的人,抓住身高不到一米六五王栓来胸前衣服推来攘去,嘴里愤愤地道:“怎么回事?你这人没有一点德行,光天化日之下欺负人!”

王栓来一时懵圈,站在那里,嘴一鼓一鼓地,就是说不出话来。

一些过路的行人陆续过来围观,疤痕脸松开抓住王栓来的手,直气壮地道: “怎么了?做亏心事,被人抓现行,现在怂了不敢说了。”

“没有啊。”王栓来这才缓过神来,一脸无辜地辩解道:“我好好地走路,什么也没有做!”

“谁说没做?”一个个子不高,墩墩实实的,看上去甚是精干,年龄二十四五的男人,串到王栓来跟前,指着一个躺在地上还在打滚,满身是土,表情怪异,有些神智不正常的孩子,道:“我作证。”

墩实男指着疤痕脸,道:“刚才我和表哥遇见人说话落在后边,我兄弟在前面走,明明看到就是他一脚把我兄弟踢到在地,幸好被我们抓了现行,否则俺兄弟真要吃哑巴亏了。”

“这人良心被狗吃了。” 疤痕脸义愤填膺地道:“还不承认?!”

看热闹的人一时群情激愤,一个道:“怎么还有这样的人啊,只知道欺负没本事的人。去欺负有权有势的啊!去欺负痞流氓啊!”

又有人附和道:“哪里的人啊?把他押到派出所或是保卫科去,让他尝尝人民专政的滋味。”

“对。还要让他单位或者村里领导来领他,看他以后怎么有脸在社会上混。”另有人愤愤地道。

对这两个人指证,王栓来百口莫辩,嘴里只是嘟囔道:“诬赖好人!”

任卫东就在王栓来身后不远,明显看到王栓来正常走路,没有招惹任何人。刚才那孩子倒地,其实是墩实男一脚踹倒的,况且那孩子还很配合,倒地后还顺势打了几个滚,弄得满身泥土,还真像那么回事。

任卫东想知道这俩人一定有什么企图,就不立即戳破,看他们接下来如何表演。

“别不承认。你这样做,已经引起了民愤。你看看,大家让把你送到派出所、保卫科去,我看你也不是多么十恶不赦之人,我也不想把事做得过分,更不想学你,只会欺负一个残疾人。说吧,想私了,还是公了。”疤痕脸看向王栓来,笑眯眯地道:“我这兄弟,本来就有点精神不好,你这一脚踹得他哆哆嗦嗦的。我不是赶尽杀绝的人,给你一条出路。私了,怎么样?”

原来是讹钱啊?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任卫东心道。

“我看这样也行,就当自认倒霉,赔钱吧!”墩实男附和道。

“你看这兄弟两个多仁义啊,不但不送你去派出所、保卫科,反而以德报怨地放你一码。”看热闹的一个人不明就里,走过来劝王栓来道:“我看赔两个钱也行。兄弟,低头认个错,赔钱吧。”

“凭什么?”王栓来愤怒地道:“我什么也没做,更没踹他。”

“这小子真不识抬举,敬酒不吃吃罚酒!”疤痕脸见王栓来不肯就范,怒气冲天,又一把抓住王栓来,道:“我也不送到你这里那里去了,就在这里替我兄弟出出气吧,然后再说你怎么赔的事。”说罢,举起拳头就打向王栓来。

任卫东刚要站出来阻止,并证明王栓来清白,突听有人大声道:“住手!”

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个个子高大,声如洪钟的人拔开众人走进场子中央,道:“有事好商量,打架能解决什么问题。”

任卫东回头一看,是他们采煤三段副段长勾玉才。这么巧啊!

原来,勾玉才开完段里碰头会回家,看到这里人多,就赶过来看看,没想到是王栓来在这里和人起了纠纷。他知道王栓来本分,老老实实,不是惹是生非的人,就站出来替他说话。

“是啊,拳头硬也不是就有理。”这时一个穿保卫科制服的人也走了进来,说道:“二熊,又想骗两个钱喝酒去啊。”

任卫东知道这个穿制服的人,是保卫科一名副科长,为人正直,嫉恶如仇,大家都敬佩他的为人。

“哪能呢?科长,不敢骗人。”疤脸见有人揭他老底,赶紧辩解道:“这次是真的,我兄弟作证。”疤痕脸指着墩实男道。

“胡说八道!”任卫东见时机已到,不再沉默下去,也挤进人群,指着王栓来道:“这个人,真的没有对孩子做什么,我当时就在他身后,离着不到十米,完全可以作证。”

“这次不是骗人,你哪次不是骗人啊?我就知道你小子狗改不了吃屎。”保卫科副科长一脸严肃地道:“还不快滚!难道把你舅喊来?”

原来疤痕脸舅是梅庄煤矿工会副**,不,其实不是亲娘舅,是表舅,只是疤痕脸这样称呼而已,如此显得亲近,谁知他却以此没少干了招摇撞骗的事情。当然,这位工会副**不是护短的人,没少骂过疤痕脸,虽然后来也不像以前那样肆无忌惮,有时还会做些骗人的把戏。他表舅也没少对人赔不是,却也无可奈何。因为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外甥,不能打也不能骂。

“不!不用,哪能麻烦他老人家啊!”疤痕脸一脸尴尬,拉起地上的孩子,和墩实男在众人愤怒的目光中灰溜溜离去。

勾玉才见副科长给王栓来解了围,就感激地上前握着他的双手,连声道谢。

王栓来也上前鞠躬道谢。

“要不是这位兄弟勇敢地站出来,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理呢。”副科长笑着指向任卫东:“要说谢,应该谢他才是。”

勾玉才看着任卫东哈哈大笑起来,副科长一脸莫名其妙。

一旁的王栓来拉着任卫东,站到副科长跟前,腼腆地道:“我们是一个段的,他叫任卫东。”

“小伙子,好样的!”副科长笑道:“关键时候挺身而出。”

“应该的。遇到这这种事,正直的人谁都会如此。也不只因为王栓来是我们段里的,就是其他人也要站出来!”任卫东正色道:“光天化日之下,邪恶甭想横行霸道!正义绝不能缺席!邪不能压正!”

“说得好。”副科长和勾玉才异口同声地道。

“散了。散了。”副科长挥手对众人道:“回家吃饭。”

众人见没有热闹可看,纷纷离去。

这时就听有人懊恼道:“这个世道,什么人都有,差点让他给骗了。”

任卫东和王栓来告别副科长和勾玉才,一同走向职工单身大院。

梅庄煤矿是斜井开拓。来到副井口,你会看到它有三四人高,差不多有二十宽,半圆拱形状,是用上好料石堆砌的,结结实实地绝不会坍塌。从井口有两条通往地下的轨道,洞口前方百十米远的地方有一个绞车房,空中有两条钢丝绳从绞车房出来通过天轮连接到轨道矿车上。

这天轮不是人们印象中的摩天轮。摩天轮是浪漫的象征,微风和煦的夜晚,流光溢彩的摩天轮在天空缓缓转动。和好友,和恋人,亦或是独自乘坐上面,看着万家灯火,时间都放慢下来。煤矿的天轮却没有这个功能,在工人眼里它提供“上升动力”,却比摩天轮还美丽!这天轮是一种安装在井架上的设备,主要作用是矿井提升时,支拖提升机卷筒到矿车的钢丝绳,引导它转向。

新中国成立前,人员上下井大多是徒步,后来才乘坐人行车。以前材料下井,全靠人肩扛手提,现在是用矿车。生产出来的煤,掘进出来的矸石,都是由绞车完成的。绞车房就是操作绞车的工作间,开绞车的责任心很强,因为不是重体力劳动,也由一些女司机。

工人下井前,大多都要到井口仓库领取一些工具材料,这里的材料发放员大多女的。其中有一个叫董丽敏的,是一位年轻姑娘。她是顶替父亲参加工作的,年轻伶俐,扎个马尾辫,一走路,马尾辫一甩,这就是美,年轻就是美。女人本身就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何况在男多女少的煤矿。

煤矿是年轻人的天地,小伙子是主力军,他们上下井路过材料发放室,有事没事的都爱与董丽敏说句话,甚至开个玩笑,即使一些抹不开情面的人总也要忍不住地扭头往材料发放室窗口看上几眼。

今天,班前会上,值班段长李士前安排安全工作和生产任务以后,跟班段长勾玉才也讲了现场应该注意的几项安全事项,接下来班长阚尚旺具体分配工作。

班前会结束后,大家领料下井。需要领什么料,由班组长把领料单填好,交值班段长签字后盖调度室的印章到材料发放室领取。

夏日的太阳冒出来的格外早,朝霞映红了半边天。开完班前会以后,早班领料的人们,拿着盖着红印的领料单到材料发放室。轮到采煤三段领料了,就有人用奇特的眼光看着发料员董丽敏,她已经发了不少单位的材料,没有注意那些怪异的目光。因为平时就有人总爱盯着她看,对这些早已熟视无睹。厚厚的一沓领料单递过来,董丽敏一张一张按单发料。

炮线,镐头,镐把,锨把等等,当发到还剩最后几张时,她嘎然停了下来,脸色有红变白,猛地抬起头,马尾辫一甩,看到了那些不怀好意,幸灾乐祸,一张张恶作剧的脸和眼光。

“发料啊!”几个人同时喊道。

“起什么哄啊!丢人现眼!” 任卫东劝阻道。

这帮小子一哄而散。

“咣当”一声,发料发放室的窗口关上,董丽敏眼里含着泪花,嘴里嘟囔着什么,从房门里出来,气嘟嘟地大步离开。

材料发放室离调度室不远,也就是四五十米。调度室主任许星成正在给段队跟班人员开会,董丽敏像风一样刮冲进会议室。

许星成的第一反映是满脸不高兴,怎么回事,一个姑娘竟敢直闯会议室。尽管他看到的是一张愤怒面孔,仍然生气地说道说:“不懂规矩,没有看到在开会吗?”

“啪”地一声,董丽敏把领料单放在他跟前。

“这是什么?”许星成看也不看吼道。

“领料单。”

“发就是了。”被打乱开会节奏的许星成甚是不悦地道。

“没那本事,你发吧。”董丽敏脸色突变,声音发颤,没好气得说道。

许星成这才拿起领料单看了一下,上面写着,品名:俏媳妇;数量:一个。

作为调度室主任到底是经历过些风浪,立即满脸变笑而又严肃的对董丽敏说道:“不要生气,一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董丽敏却不愿意这样就被打发走,执意说道:“请仔细看看,有他们值班段长的签字和你们调度室的印章呢。”

许星成仔细一看,确实不假,真有调度室的印章。他知道,这些家伙玩笑开大了。

采煤三段跟班段长勾玉才也在这里开会。

许星成马上就对勾玉才大声吼到:“勾玉才,睁开狗眼,看看你们干的好事!”

勾玉才不解而又觉得有些冤枉地站起来,道:“怎么了?许主任!”

“你看看。”许星成把料单团了团,扔过去。

勾玉才看罢,脸微红,小声嘟囔道:“这,这,这,……”

“这什么,这。”许星成骂道:“滚,马上滚。”

勾玉才赶到材料发放室,那些小子们早跑得看不见影子。

生产矿长王海明听完许星成的汇报,认为这个玩笑确实过分,但也不能怎样处理啊,最多就是批评两句,这却映射出管理问题,改变工具材料发放程序,否则会出现更大的管理漏洞。

采煤三段段长黎玉振大为恼火,却也无计可施,矿上同意段里的处理意见,扣除李士前、勾玉才和阚尚旺一个月的安全奖。

矿上就工具材料发放程序进行改进,下井前不再领取,改为前一天下午,发放地点是供应站,由段队材料员集中统一领取。

矿生产碰头会上,王海明多次告诫,每个段队科室领导要负起管理责任,做什么工作都要认真负责,不能想当然。

对于炮采工作面来说,放炮员是班组长的左膀右臂,如果放炮员不配合,整个班组就会堪忧。轻者爆破效果差,工作效率低下,班组效益降低,重者造成安全事故,班组塌崩。

现在,任卫东成了班长阚尚旺手里的万金油,哪个岗位缺人就安排他去哪里。

这天早班,放炮组缺人,一下井,任卫东就和放炮员崔玉壁来到炸药库,这里已经有其他段的人员排队等候,准备领取雷管炸药。

任卫东坐在门口,崔玉壁说道:“卫东,听说录像厅里来好片子了,去看几回了?”

“是吗?还真不知道。” 任卫东漫不经心地回道。

崔玉壁大声笑道:“还真拿自己当什么人物,别他娘的装清高了。是不是去过好几次,不好意思说啊。”

“天天累得够呛,醒了就吃就喝,想看也没有那个时间啊。” 任卫东这次没有说假话,那地方还真没去过几次。

“也是,天天累得像个狗熊。这几天我也没去,不过听人说来好片子了,有空去看看,那个确实诱人。”崔玉壁眼里放着光。

两人正说着,轮到他们领取了。崔玉壁领了雷管装在专制盒子里,用药匙锁上,任卫东则和另两个伙计把二十多包炸药,用废旧塑料袋盛着,每人一袋背着,四人说说笑笑地来到采煤工作面上平巷以外的工具房。

阚尚旺刚给段里打完电话,看到他们走过来,就没好气地道:“怎么这么慢啊?”

“炸药库新来一个库管员,发得慢,况且其他段里领炸药雷管的人也多。”崔玉壁辩解道。

“来得不早,理由不少!崔玉壁,赶快捋雷管,捋好后攉煤去,其他人赶快拿掀进去。”阚尚旺看到崔玉壁辩解,有些生气,说完扭头走向工作面。

任卫东他们不敢磨叽,一人一张掀拿着,立即赶到工作面。

这个时候,溜子头已经拱到了工作面上出口,开始自上而下清理浮煤,随清理随揭掉塘瓷溜子,揭掉的塘瓷溜子扣过来倒放在老空侧底板上,防止它们滑下伤人。

架子组负责清理人行道至煤壁之间的煤,清理干净后就开始支柱子支撑顶板。

任卫东就和一些非架子工人员清理人行道老空侧浮煤,质量验收员宋厚礼在后面压阵,监督人们要干干净净地清理,做到颗粒归仓。

每个架子组的浮煤清理干净了,宋厚礼就把线绳子拉好,架子工就开始支柱。

还有二三十架棚,浮煤就清理到下出口了。

“崔玉壁,你们别攉了,快去准备定炮放炮。” 阚尚旺大声喊道。

崔玉壁听到喊声,招呼同伙离开工作面。

任卫东回到工具房,和大家把炸药、雷管、水炮泥、炮泥运到上出口以外。打眼的,已经打了不少架棚。

任卫东跟着打下手,只见崔玉壁用炮杆来回抽了几下炮眼,把煤粉从里边带出来,又捣了几下,道:“卫东,阚班真看得起你,什么都让你干,是不是要全面培养啊?”

“崔哥,可别笑话俺了。我就是一个干活的,干啥啥不行。你可要好好教教我,如何把炮定好,怎么把炮放好,也让阚班长高看我一眼。” 任卫东把炸药包提到一颗支柱跟前,拿出三块递给崔玉壁,笑道。

崔玉壁一边把炸药放进炮眼,一边用炮杆向里轻轻地送,道:“卫东,说真的,别以为架子工了不起,看他们支柱回料很威风,岂不知我们放炮的只要略施小计,他们就要吭哧吭哧地忙活半天,能不能敞开膀子的大干,那就真不好说了。”

“不明白,愿听指教。” 任卫东不明就里地道。

崔玉壁用炮杆戳了一下任卫东,哈哈一笑,道:“指教个屁!别给我放这些文绉绉的屁。”接着又道:“阚班对咱不孬,我会好好地把炮定好放好。如果是别人当班长,那就……”

察觉有人路过,崔玉壁便不再说话,继续干活,等人走了,崔玉壁继续道:“这定炮放炮啊,里边有道道,比如该用三块药,我只用两块半,或者是炮眼里煤粉不抽干净就放药,效果就会差点,但是也不会太差,只要用镐使劲稍微一刨,一样可以支上柱子,出煤却就慢了,一连串的事情就会出现。正常的班一个班一个循环不会多么费力,而定炮的一动手脚,就会弄得鼻青脸肿。”

任卫东嗤嗤地小声笑道:“还有这个说法啊,怪不得阚班不敢对你凶啊。这是定炮,放炮有什么说法?”

“这个嘛,暂时不告诉你。” 崔玉壁斜着眼,一脸狡猾地道。

崔玉壁从雷管盒里拿出雷管,任卫东早已帮他分散好炸药和炮泥、水炮泥,两人开始定炮。

雷管有五个段位,从一号段到五号段,分别是红灰、黄灰、蓝灰、白灰、红绿。炮脚线是雷管里面伸出来的线,一枚雷管的线是两根,一米五长。炮脚线是柔韧的金属丝做成的,外面包着一层塑料皮。金属丝一律银白,塑料包皮五颜六色。

炮脚线是导电用的,炮响过之后,就没用了。有人会顺手把露在煤堆表面的炮脚线捡走,或自己用,或送给喜欢的人作人情。

炮脚线五颜六色,有人用它缠刀柄,有人用它缠自行车车杠,有人用它绕制成箩筐花边,还有人用它编成钥匙链系在屁股后面,一走路就会露出来,羡慕的孩子们想伸手拿在手里看看。

说话间,一段长度的炮已经定完。

这个时候,老空的支柱回完,班长阚尚旺拿着放炮器过来,组织放炮。

阚尚旺安排人员检查顶板、支护、洒水,就和崔玉璧把雷管脚线连接起来,崔玉璧把放炮警戒牌交给阚尚旺,阚尚旺带着其他人来到下出口以外十米,安排专人拉线站岗,不让人员进入。

阚尚旺回到放炮地点,看到只剩下崔玉璧和宋厚礼,确认没有其他人,就道:“开始吧。”

他掏出瓦斯检查牌,交给宋厚礼问道:“老宋,瓦斯不超吧。”

宋厚礼把携带的允许放炮牌交给崔玉璧,回道:“没问题。”

崔玉璧把放炮母线与与雷管脚线连接起来,和阚尚旺、宋厚礼撤至上出口以外,又拉了一道警戒线,并安排站岗。

“嘟嘟嘟”,三声哨响,崔玉壁把炮线扭结到放炮器接线柱上,放炮钥匙插入放炮器充电,指示灯红亮红亮的,然后反向一拧,随之听到了声音沉重的炮响。有经验的人说,炮响沉重说明效果好。

几声炮响,阚尚旺带着人们拿着家伙什冲向各自的工作地点……

上井进入洗澡堂,崔玉壁走到任卫东面前说道:“吃饭后,看录像去吧。”

“不去了,太累了,以后再说吧。”任卫东看了看崔玉壁,想了想,道。

崔玉壁一脸扫兴地走开。

回到宿舍,吃完饭,同室的伙伴都不在,他们去上中班了,躺在床上咪了一觉,任卫东下身莫名的涨了起来,起床看看外面,已经黄昏,拿起书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甚无兴致。

任卫东下楼,走出单身职工大院,漫无目的地走着,抬头一看,已经来到一家录相厅门口。

煤矿总有一些人,闲来无事就钻到录像厅里,像邮局里一个无人认领的包裹,随便一扔放在一个角落里,等着主人突然想起来领走。

录像厅里那些无厘头的港台言情武打片,都是一些薄荷和吗啡,给凄惶的心带来一丝清凉和麻醉。这里面隐藏着年轻人的叛逆,最接近青春期成长的本质,充满了暴力和堕落,热泪和变革,希望和绝望,现实的落差感让迷惘的青春对现实之外的东西心驰神往。置身于现实世界之外,将成长的烦恼暂时抛掷脑后,寻找一丝安慰就像寻找一粒鸦片麻醉自己。

有人休班也不回家,一整天泡在这里,从开门一直看到晚上关门,荧白的光跳动在身体里,录像带滋滋地转动声中释放出一股怪味,那是青春的萌动,也是身体发育的气味,更是梦想被现实碾压碎裂的声音。

二十四寸荧屏里光怪陆离的画面,使人目不转睛,随着角色进入故事中,现实中不能实现的东西在这里得到满足。梦中的自己,已经成为黑社会老大,大背头,黑礼帽,黑风衣,眼戴墨镜,身后紧随几个打手,手戴金戒子,嘴含雪茄,真是八面威风。

录像厅外放着一个大牌子,写着“枪战片——江湖爱、美女泪、惊悚、怪异、每人两元,连续放映,不清场”等字样。

两元,录相确实有些贵,可是实在没事,一咬牙,花就花了。

录相厅里面光钱很暗,任卫东眯着眼呆了一会儿,这才适应了里面的环境,这里坐着十几个人。录相内容不是枪战片,是战斗片,是男人和女人的那种。

原来是放三级片,任卫东稍有迟疑,担心有警察来扫黄,可是花了两元钱进了门,就这样退出去,实在心有不甘,而且三级片,对于血气方刚的任卫东来说,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录相室,墙角放着一些破旧的长沙发,可以坐人,任卫东就朝着一个无人的地方走了过去,坐了下来。前面是一男一女,女的趴在男的腿上,就如情侣一样,这是别人的事情与己无关,但任卫东却感觉心里有只小虫子在隐隐地爬着,看了约莫十来分钟,一个女子坐到了任卫东旁边,他并没有在意,继续看录相。

一阵香气扑面而来,女子已靠在任卫东身旁,哆声地道:“老板,要不要。”

任卫东没有说话,只是朝里移了移身体,与女子拉开距离,女子跟着移过来,娇声道:“摸摸,五块钱。飞机,十块。用口,十五块。便宜的很,来不来”。

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面对,还没有这个胆量,任卫东就怯生道:“不来,请走开”。

女子纠缠一会,不想任卫东态度坚决拒绝,只得作罢,另寻目标。

谁想不久,又过来一个女人纠缠,尽管心里痒痒,社会经验欠缺的任卫东,哪敢造次,只得从录像室逃也似地跑了出来。

魂不守神地走在路上。突然,前面一个穿白色轻纱的女子,高跟鞋发出的声音踏在任卫东心上,心不由地“砰砰”直跳。

昏暗路灯下,这个女人娇美的身材,飘逸的长发,修长的大腿,穿着一双白色短袜。这是从来没见过的女人,心中最完美的女人,胜过天下所有女人。

这是谁家的子?

太美了!太风情了!太迷人了!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