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出海

清晨的风带着海边夏天少有的凉意,裹挟着咸湿的味道,轻拂而过。亮着昏黄灯光的码头上全是渔民忙碌的身影与吆喝声,热闹而喧嚣,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丰收的喜悦,看不见出海后的疲惫与生活的辛劳。

此时的天空还未全亮,昏暗中透着浅蓝色,在渔港的往西不远处是一个游艇码头,和渔港遥遥相望,但和渔港的喧嚣不同的是,此时的游艇码头只有微弱的灯光,和排列整齐的游艇,在灰蓝的天光下,整个码头透着高贵和清冷。

通往游艇码头一侧的石板路上,许寻提着一个黑色的帆布袋,缓步走到了一块靠海的石栏上坐了下来,精致的脸庞,在昏暗的天光下显得有些魅惑,中长的黑色头发慵懒的散落在肩头,发尾微微带着卷,白色的中长衬衫松散的披在肩头,动作间露出了肩头黑色的丝质吊带,白皙的皮肤裸露在清晨微凉的空气中,许寻抬起手把外套往里拢了拢,这才抬头透过微弱的天光望着远处码头上来往的渔民,蓝牙耳机里放着常听的音乐,黑色宽松的长裤在微风中轻微的晃荡着,被微风掀起的裤脚下,隐约可见她苍白的脚踝,和一块淡淡的青紫色。

额间的发丝被海风吹落,许寻抬手将额发撩在耳后,眨着干涩的双眼,便略显呆滞的望着远处的码头,孤寂的身影,渐渐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突然耳机里的音乐停了,响起来电声,许寻呆愣了一下,才回过神低头看向手机屏幕,潘海,许寻接通电话,还未说话,耳机里便传来嘈杂的声音,潘海在另一边扯着嗓子的喊到:“是许小姐吗?昨天说今天早上6点给你把游艇送过来,我这边有事情耽误了,估计6点半才能过来,你再等一下可以吗?”

等潘海说完,许寻抿了下嘴,才轻声回答:“可以。”

听见许寻的回答,潘海喊道:“好的,快到了给你发消息。”

潘海刚说完,没等许寻回答,又接着道:“你是一个人打算出海吗?多危险,虽然说,你有驾驶证,也买了我家的游艇,但一个人还是不安全,我今天有空,可以给你当驾驶员,你…”

许寻没等潘海说完,便皱着眉快速道:“潘哥,我不是一个人,还有朋友,你按你的时间过来就行,我在这边等你。”说完便挂了电话。

手机界面重新回到了锁屏界面,许寻低着头看着屏幕上模糊的画面发起了呆。只见屏幕上是一张很模糊的图片,能看出有些年代了:“在一个有着点点红漆的破旧窗户外,下着绵绵细雨,天光阴暗,从窗户中透出昏黄的灯光下是一个路面积满了水的狭窄小巷,在巷中,有一个撑着伞走过小巷的路人,透过窗户,只能看见路人由于赶路大步前进的的脚步,和微风中飘起的黑色衣角,其它都被一把满是雏菊的深蓝色伞面挡住了,由于天光阴暗,被雨水打湿的伞面透着黑。”

看着屏幕,许寻的记忆回到了那个阴雨绵绵的傍晚,小巷中的二层破旧小楼,当时流浪了许久的许寻,在苗大娘的收留下,住进了这个二楼狭窄小屋中。

许寻趴在窗户边的小桌上,看着窗外的细雨和路边的野草。当雾雨中突然出现这个撑着伞的路人时,那个朦胧的身影,就像自己记忆中的父亲,撑着一把母亲给的碎花伞,赶着回家的画面。许寻匆忙的转身从床上拿起一个破旧的手机,拍了下来。

许寻想起那个爱笑的中年微微发福的苗大娘,紧绷的唇角缓缓放松下来,露出愉悦的笑容来,那是她流浪生活中遇到的第一个温暖的人。

另一边,被许寻挂断电话的潘海,面带嘲弄的扯着嘴角自言自语到:“不就有几分姿色……还不是……!”言语吞吐着,也不知嘴里念叨了啥,说完便随手把手机放回了裤袋里,向码头赶去。

过了不久,海天相接处亮起了一道红光,使整片天空突然亮了起来,当阳光透过昏蓝的云层温柔的照到许寻身上时,许寻才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眯着眼睛看向远处初升的太阳。

不久许寻便听见耳机里传来信息提示音,打开手机,看到潘海发来的信息:“许小姐,我这边到码头3号泊位了,你可以过来了。”

许寻回复了消息:“好的。”便收起手机,提起身边黑色的帆布包,转身向3号泊位走去,沿着海边码头的栈桥,走了十几分钟,许寻才来到3号泊位,此时本来还剩了一点浅蓝的天空,已渐渐铺满了橙红色,使整片天空的云朵,变成了薰衣草一样的浅紫色。

而此时远处渔港,沐浴在在阳光下,吆喝的渔民、抬着鱼来来往往的水手们和来购买海鲜的商贩们,都使渔港变的更加喧嚣而热闹。

许寻刚站定,就看见了游艇上的潘海,潘海看见许寻走来,便扯着嗓子喊道:“许小姐,这边。”

许寻走近后,才看清背着光的潘海,本应宽松的深蓝色体恤在潘海微胖的身上微绷着,黑色宽大的运动短裤随着挥动的手轻微的摇摆,由于背对着阳光,潘海带着笑意的脸隐在了略微黝黑的皮肤中,而向后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也不知是不是发膏用多了的缘故,在阳光的反射下显得极其油腻。

许寻提着包快步走到船边,清冷的的道:“潘哥,幸苦,麻烦你了。”

站在船上的潘海伸出手想拉许寻上船:“这没什么,船你都买了,应该的。”说完,又接着道:“船已经加满油了,近海航行都没问题,你朋友什么时候过来,要不要我在这里和你一起等等?”说完脸上带着些献媚的笑意看向许寻。

许寻似无意的换了只手提包,不经意的躲开了潘海递过来的手,撑着船边的扶手跨上了船,把包放在脚边,这才抬头看着潘海道:“不用,他们在裕洲市的码头,我过去接。”

潘海这才放心似的说到:“那就好,船在这里,所有手续昨天也办完了,那我这边就先走了,你自己注意安全。”

许寻揉了揉之前一直提着袋子的右手手腕,回答到:“好的,谢谢潘哥了。”

潘海扶着船边缘的栏杆跳到了岸边,看似笨重的身体,此时却显得十分敏捷。

潘海站定后,转身带着点不甘心的问道:“许小姐,真不需要我给你当驾驶员吗?我开船技术还挺不错的。”

许寻微抿着嘴回答道:“谢谢潘哥,不用了。”

潘海这才招着手对许寻说到:“那我这边先走了,你有什么事给我电话。”

许寻也摆了摆手:“好的”。

潘海转过身,献媚微笑的脸庞瞬间消失了,嫌恶似的撇了撇嘴,嘀咕道:“不干不净的,还装……。”轻微的尾音隐没在远处突然响起的渔船的鸣笛声中。

许寻站在游艇甲板上,看着潘海微胖的背影消失在码头,这才转身提着包走进了船舱里,把包放下后向着驾驶位走去,许寻买的是一艘二手游艇,八成新,6、7米的样子,船艏位置是没有遮光的甲板,船尾的位置是个可以遮挡阳光的尾平台,中间是船舱和驾驶舱,船船里边除了两侧的座椅,还设有小冰箱和不大的洗浴间,游艇的设计,让出海的人可以享受到极致的舒适和自在。

许寻在驾驶位坐了下来,抬头看向窗外,此时的码头已有少许工作人员和早起出海的游客。金灿灿阳光给清冷的港湾增添了几分温暖。

许寻收回目光,站起身走到甲板上,用游艇上的钩子取下了固定在岸边牛角上的缆绳,便回到驾驶舱,低头检查了一下船的油舱和各项功能,确定没问题后,便打开仪了表板,在罗经上确定了航行方向,一只手把着舵轮,另一只手拨动控制杆,慢慢启动游艇离开了港口。

许寻低头从包里拿出墨镜戴上,遮挡已经变得耀眼的阳光,整个游艇里边只又发动机的声音,许寻重新播放了刚才被暂停的音乐:“遗失的阳光,穿过了霾游过雾雨,幻成人间的灵;光灵散落指间,试图牵你走出黑暗;光灵清洗污婪,妄想予你温暖人间……。

隐约响在耳畔,许寻抬头看着窗外的大海,游艇缓慢而坚定的向着定位的方向行进着,刚开出港口路过一个海湾时,远远的就能看到远处山顶上的庙塔,在阳光下散发着金色的光,遗世而独立。

许寻关闭发动机,把船停了下来,取下墨镜抬眼看着那座庙塔,身边零星的路过三三两两的船只,许寻坐在驾驶位上,安静而虔诚。

此时的许寻,澄净而又释然,似乎再没有什么牵绊,也不再有痛苦和执念。

那座庙塔,许寻曾去过,但从未曾如此认真而虔诚的凝望过。所有的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又好像都变了。

时间这东西,挺奇妙的。有的事物永远的停留在了原地,只是时间在一天天循环罢了;有的事物却在不断的往前走,无法按下暂停键,也无法再回到过去。许寻是个记忆特别不好的人,生活中一切不重要的,不好的事物,总能选择性快速遗忘,这个特点,也许就是她能好好活到现在的最大原因了。

可是今天的许寻,不太一样,曾经被她选择遗忘的记忆,都在慢慢回来了,似乎她的潜意识知道了她的决定,想要让她好好回望过去的一生,不需要再逃避,不需要再把所有的一切压抑在内心深处。尽情的去回忆,好的或坏的,都没关系,一切的一切,都该放下了。

看着阳光下闪着金光的庙塔,残破的记忆逐渐浮现在脑海:“十三四岁左右的许寻,由于总被关在阴暗而潮湿的小屋中,整个人呈现着病态的瘦弱和苍白,却掩不住她骨子里的漂亮,为了逃出那个狭窄小屋,双手已经看不出它原本的样子,在漆黑的一个雷雨夜,许寻终于从已经挖好的墙角小洞中逃出了小屋。”

而此时正沐浴着阳光的许寻,依然能清晰的回想起那个夜晚,在雷鸣下仍能听见的心跳声和雨水透过破旧衣裳的刺骨凉意,浑身不自觉的颤抖起来,无意识的把双手抱在胸前,似乎借此能缓解内心的冰凉与恐慌。

“逃出小屋前的记忆太朦胧,许寻还是不太能回想起来,在那个地方发生过的一切。依稀记得自己拿着一个袋子,浑身是泥的爬出了洞口,在雷声的掩护下,进了那人虚掩着门的卧室,偷走了放在桌上的手机和钱包,装进袋子转身跑进了被雨水淹没的山间小路上,就算在不见一丝光的雨夜,许寻依旧能够不出错的转过山间每一个岔路,夏日的雨,凶猛而肆虐,虽然隔了树木的枝叶,当落在许寻瘦弱的身上时,依然生疼,努力奔跑中的许寻,似乎感受不到疼痛,只知道脚下的路,和即将获得的新生。

透过雨声和雷鸣声,偶尔还能听见远处村庄里传出的狗吠,好在这场雨,来得猛烈,去得也迅速,在大概一两个小时后,雨渐渐停了,许寻却没有停下奔跑,被雨水冲刷过的衣角在雨后的微风中轻轻的飘荡着,带着些许泥土和血色。天空的云层散去,当透出月光时,已经跑了近六七个小时的许寻,终于看到了一个农家小院和山下不远处亮着微弱灯光的小镇。

许寻轻手轻脚的靠近小院,见主人还未起,便躲进了小院后门的屋檐下,脱掉了身上湿透了的破旧衣裳和全是泥浆的布鞋,换上了袋子里破旧却干燥的衣裳和仅有的一双小皮鞋,把已经到腰的长发,用袋子里的毛巾搽干,随意的用布带绑好,弯腰拾起地上脱下来的衣裳和布鞋,用另一个袋子装好,便走出了小院,往山下不远处的小镇跑去。”

突然,耳边响起渔船的鸣笛声,把许寻从记忆中惊醒过来,眼神迷茫的盯着庙塔,待神识慢慢回归,这才转头看向鸣笛的渔船,原来是远航回家的渔船鸣笛:“安全归家”。

许寻收回目光,重新启动游艇,向海平线驶去,而那闪着光的庙塔,也慢慢的退出了许寻的视线。

今天的海面很平静,游艇没有太大的颠簸,在航行了近2个小时后,游艇已经在离岸十几海里远的地方了,此时的太阳早已突破了海平线,挂在了半空中的云层后,而颜色已经融为一体的天空与大海也被层层白云分割开来。

放眼望去,透着宝石蓝的海面就只有她和她的游艇,偶尔会看见跃出海面的海豚和游过的鱼群,整片海洋,生动却又沉寂。

又行进了一段距离后,许寻看了一眼操作台上的罗经,确定位置后,便慢慢把船停了下来,任由它飘荡在海面上,转过头,平静的看着船舱地板上的黑色帆布袋,双眼慢慢变得无神:

“她穿着已经换好的干燥衣裳,往山下的小镇走去,此时,情绪已经逐渐平静下来,这不是她第一次出逃,但她知道,这是最后一次。

快走到小镇时,许寻拐进了山边的另一条小径,从树脚捡起一根拇指粗的枝丫,来到了一个斜坡,从上向下望去,全是五颜六色的垃圾,这个地方是整个小镇倾倒垃圾的地方,就算被大雨冲刷过,依旧散发着阵阵恶臭,许寻小心翼翼的走进垃圾堆中,把装着脏衣的袋子打开,把衣裳倒入垃圾中,用手中的树枝,把周围的垃圾混合进衣裳中掩埋掉,再把袋子丢在一边,把其他垃圾挑进袋子中。

做完这一切后,许寻吐出一口气,随手丢掉手中的树枝,扫了一眼被掩埋的衣裳,转身朝小镇快步走去。而在许寻身后被掩埋在垃圾中的衣物,不小心漏出了一块布料上,透着深深的血红色。

这时天已微亮,透着灰蒙蒙的蓝色,而被雨水冲刷过的山间小路满是泥泞,空气中满是湿湿的雾气,而正值盛夏的树林,在雨后更是绿意盎然,路边小花被雨水压弯了腰,小草却挺拔的立着,正在赶路的许寻一脚踩在了野草上,以此避免了鞋子沾上泥土,抵达小镇入口时,许寻并没有直接进入,而是从另一条小路拐进了小镇背后的田埂上。

她不会再去小镇上求助任何人,那种失望与无助,她不允许自己再经历一次。

终于在整个小镇醒来之前走出了小镇,疾步走子通往另一座山的大路上,这条路的的尽头有一个矿山,并有个火车拉矿停留的铁路小站,每天都会有一列矿车路过,她得在矿车到之前,赶过去。

在许寻很小的时候,父亲是采矿工程技术员,随着矿山的开发被派到了这个小镇,并认识了母亲,2年后许寻就出生了,父亲每天都会去矿山工作,在许寻出生后,矿山已初具规模,并在附近的山还发现了另一种矿,随着矿山的扩大,在许寻三四岁时,为了运输矿,铁路就开始修建起来。

许寻清楚的记得,开始修建铁路时,她和小伙伴们经常会去玩耍和探险。但自从父亲去世后,这个小站她就再也没去过,而现在,这个地方却成了她唯一的希望。

许寻回忆凭着朦胧的记忆,努力的往前奔跑着,希望与恐惧促使她不敢停歇。夏季的天空亮的比较早,空中的雾气慢慢散去,不再是灰蒙蒙的蓝色,远处的山头亮起了一道白边,许寻大喘着气,来到了车站的山脚下,而半山腰就是那个小站,从正面的阶梯上去的话,一定是进不去的。

许寻微扶着腰喘着气,抬头看着半山腰上的小站,转过身沿着山壁走到了山的右侧,她知道这边有条小路可以直接到铁路边上,这是小时的她和小伙伴们贪玩探险发现的。

这时不远处的路边已经隐约能听见三轮车开过的声音和人声,许寻不敢停留的沿着斜坡小路努力向上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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