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极生悲

昨夜不知何酒,香醇味甘;美人不知芳龄,腰束芊芊。拽梦牵魂,不知倒在了那处绵软。一夜不知多久,一世不晓长远,把个醉生梦死,朱唇粉面,套了狂野,浸了迷恋。又欲染指花红,腰间突觉轻盈,扶扶摇摇,愈来愈高,上了云端,到了九天。眼前闪现影影绰绰似神迹般,正欲上前招呼,忽闻电闪雷鸣,霹雳震天,顷刻间便要被击中,惊地肉跳心飞,猛地一身汗,从梦中走了出来。

小赫醒来时已是午间,朦胧的睡眼未见昨晚小花聘来的婀娜舞女。也许小花已付了钱,她们又赶往下一处欢乐场了。客厅里狼藉一片,酒瓶食品撒落一地,竟无处下脚。突觉口渴,又无意动弹,于是便撒了嗓门大呼女友倒水,连喊三声,却只听到自己空旷的回音。“这家伙又睡地昏天暗地了。”小赫摇着头,撇嘴笑了。轻手轻脚到了卧室门前,压开一条门缝儿,欲恶作一回,不及反应,那缝隙一丝冷风袭来,似昨晚后半夜灌进的冰凉,一齐吹到了脑门儿上,不由得哆嗦了一下。他看到,此间卧室床铺,衣物一应被整理地有条不紊。似这里的主人,要出一次远门,已备好了身后的一切。走进来,一瞬间,竟发现小花去年与自己在山野的合照已不翼而飞。床头前的贵重挂饰也似长了脚,不知去了哪里。他的左手突觉莫名地抖动,右眼皮不自觉地乱跳不停,又不知哪里来的阴冷盘绕了脊梁,“倏倏倏”瞬间传遍全身。他慌忙打开保险柜,“啊!”立时天旋地转,两腿发软,瘫坐在原地:原来保险柜里存的金银和百万现金已成空空如也。而这个小花生日的保险柜密码,这世上怎会有第三人知道!这门窗完好,这柜机如初,未有撬动痕迹,怎就出了如此纰漏?!

“你千防万防,原来枕边人才是你的掘墓人!”心里一个声音暗道。“不!不!小花那么爱我,那么爱,怎么会做如此之事!”另一个声音急切反驳道。他失神地奔向客厅,从一大堆衣服里,千辛万苦,终于找到了手机。“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什么情况?!他又反复对了几次号码,依然是空号!“我的天哪!”他的脑袋似被人当头狠狠地棒了一下,“嗡嗡”不停。一种不好的预感,如森森黑幕,瞬间覆盖了他的世界。“不好!我的投资!我的所有!”一瞬间,梦中人惊醒,幻灭起!见手机账户至今仍是空空,便再无半点儿耐心,直奔银行。银行人员告知,此乃海外账户,钱刚到账户,便被分成了几十笔,转走了,建议报警。小赫突然像一个得了绝症的人,眼里再没有一丝光,死鱼般看着人来人往的车流,恍恍惚惚地去了公安局报警。警察的热情,让他的心有了一点春的希望,但最后根据案情讲到的难度和尽力二字,又让他回到了幽暗的黑房子!他的世界即将被无尽的黑夜又一次占领。生活,要对他进行重启了。

他强打着精神,回到了别墅。环顾这曾经熟悉的富丽堂皇和雍容华贵,在这里,他留下过多少欢声笑语,温馨和美好,可明日,或者后日,这里就有可能不再是自己的家了,心下不觉感慨万千,忧伤不已,心虽不甘,情尤不平,但又能怎样!他此刻似乎也一下子明白了事情的种种因由。他恨!好恨自己的贪得无厌,有眼无珠,竟相信这世间的男女情爱,原来只不过是逢场作戏,各取所需。原来今日的情话明日又讲给了另一位情郎。那些感动得鼻涕一把,泪一把,愿守节明志,死不相负的誓言,天知道,不是复制,复制,再复制?内心的波澜,骗鬼都不待信的。

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莫把昨日当今日,莫将富贵贫贱同日语。昨日花天酒地说风流,今日眉眼传情也是错。那晚,把个香烛燃,跪拜地,说什么今生无论贫贱永不离。君不见,烛未尽,俨然在堂上。人早去,又作了有情人,夫君,爱妻又是何人?你负了我,我负了你,一来二去,皆成负心人,也都留一道伤疤在心,给孤独的岁月添一份色彩。

小花此时正躺在周郎的怀里撒娇,周郎被这迷香一样的女子颠倒地如痴如醉,他咬着小花的耳垂,有些不能自拔,却又神智清明,待小花归来时,他便早派人24小时,盯上了小赫的行踪,吩咐手下道:蛇若出洞,便往七寸打!

小赫迷迷糊糊在睡梦中不知逃避了多久,终于有些厌倦了,睁开眼,现实依然没有去了残酷,给他一丝宽容。他依旧感到如此疲乏,但似乎腹中又有些饥馑。他打开冰箱,笑了,笑得满脸是泪,一夜之间,竟然什么都空了。他找到衣服,上下摸索,好大半天,终于找到了几十块钱,如获至宝般,藏在贴身内衣的口袋里,用手按了好几次,生怕这家伙又不经意给飞了。

开了门,一缕阳光溜了进来,照在他黑瘦无精打采的脸上,他半眯着眼,怯怯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原来一群强盗扑了进来,不及他反应,上来就是拳打脚踢,棍棒交加。他像一只身处暴风雨下的小鸟,无力阻挡这一切莫名的恐怖来袭,唯有忍耐和煎熬。不知过了多久,不知小赫是死是活,生活又回到了平静,那帮人来的时候不打招呼,去的时候也无声无息。又不知是那个钟点了,夜幕缓缓拉开来,在那一大滩血迹中躺着的一大堆肉,动了几下,又动了几下。原来,他还活着。原本每个崭新的生命,是否从一开始就赋予了挣扎的本能,原本这晃晃的几十载就是为了历尽艰难,对心灵进行更高层次的提升和超脱,不得而知,无从知晓,但眼前这个坎儿,你若磨不平这种种险阻,便是放任了生活的黑洞渐渐将你吞没。

前几日,这座别墅还通宵达旦,狂欢燕儿,歌舞升平,此时却黑灯瞎火,暗无天日,连个开灯的人都找不到,只有那阴冷的夜风时不时侵扰而至。也许,这阴而冷的味道,才是迷途的良药,才可让神明清醒半刻,以挽救沉沦的是非之身。小赫在地上爬了几个时辰,终于有了再活一回的强烈愿望。你见他,在黑夜里胡抓乱拉,叫左腿,腿不应。呼右腿,迟缓缓。连爬带翻,不知头和腰撞在了哪里,生疼生疼。鼓起勇气,又向那光明的开启处进发,身下黏黏地,分明是哪里的血还在叫嚣。管不了那么多,开了灯,找到电话,求救才是要紧。他的思维,此刻是如此地清醒,像一只被人踩了一脚的虫子,虽然破了壳,裂了身,却愈加顾念,不舍那曾经的自由自在。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勉强靠近了沙发,一种即将成功的喜悦袭上心头,因为这里有灯,有电话,有昨日吃剩的半块奶酪和半瓶啤酒。这些虽都只是些平常物事,而对于他,此刻则是希望活下去的最强依靠。他的双手一瞬间注满了力量,疯狂地抓拉着所有能承载他期盼的支撑。不知什么东西叮叮咚咚乱响,被摔在了地上。不知这一次次抓空的失落,冲刷了多少次求生的彼岸。终于,他在失败和不屈中,靠着一条渐渐听话的腿,站了起来。像个男人一样,靠着精神的勇气,怯去了卑微的顺从。而在多少人的眼里,他又不是个男人了。身份,地位,金钱,在可有可无的嘴里,已经定义了你的无能。而无能的男人,便是对力量和智慧的一种大羞辱。

也许从来都是要柳暗花明又一村,生活才有些趣味。没有了弯弯道道,你便需要莫大的勇气去迎击生活的出乎意料。小赫万万想不到,自己下半辈子竟要依靠拐杖和轮椅,来完成人类漫长的行走和直立。他想不通地思绪纠缠在一起,欲求得一线希望,偶得个法外开恩。他知道自己还年轻,以后的路还很漫长。这一拐,便是入了黑胡同,再也无法涉足从前的荣耀。更可恶的是,他们竟然用刀片拉花了他引以自豪的容颜和青春。这一张皮,曾经触动了多少春心萌动,看花了多少痴心的眼。而今却刀疤纵横,皱纹交错,丑八怪一般,让人作呕和避之不及!好一个奸人歹计,暗暗设下这阴损毒辣的套子,怎就让我万劫不复!我欲恨你入骨,不共戴天,加倍奉还,可我又拿什么跟你对拼,拿什么东山再起!拿什么和生活重新签订承诺。没有文凭,没有一技之长,相貌丑陋的一个瘸子,背后的冷眼和排挤会不断考验你对人性纯真的认知。

医生来了几次催交药费,他皆不敢翻动那苍白的口袋,不敢直面这赤裸裸的现实,含混地说了一次次连自己都不太相信的慌话。医生白了他两眼,也许不好意思当面揭穿,但他顿觉心里好堵好愧。想想自己的从前,挥金如土,极尽奢华,看看今日的穷困潦倒,遭人不耻,只觉浮生梦幻,人生泡影,苦不堪言。

他打开手机,翻开通讯录,拨了几个平时自认过命兄弟的号码,开始谈地好好的,后来要么推说有事,要么对方索性直接挂了电话,只因不该提“借钱”一词。想他平时也没少接济这帮甜言蜜语的朋友,这个给了三、五千,那个措了一万,只道是兄弟困苦,从未索回过。在一起吃肉喝酒,也从来只是他一人买单,从未有过怨言,从没叫过不公。这真是雪中送炭少,锦上添花未见多。狐朋狗友为利来,落难倒霉避不及。

第二天早上,医生又来善意地告诫:您的伤势很重,请尽快办理住院手续吧。他听懂了意思,茫茫然,看着那不争气的左腿,竟突然感到如此陌生,似别人的肢体般,怎么就指挥不动它呢?医生接着又说了些更得劲儿的话,什么再不治就有可能诱发高位截瘫呀,继续发展下去,会导致神经麻痹坏死呀。只听得小赫脸发白,心发慌,头冒汗。他,逃不了自然规律,但却不想以这种方式,臭鱼烂虾般,死在一个不知名的角落。人,在走通无路的时候,还怎么将架子和面子,尊严和傲慢,置于高高的头顶!能带你重新驶入大道的,便是值得的。小赫在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时,往后退了一步,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给那个女人打了一个电话。没错,她的名字叫妙婉,“姐,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我很后悔,我很想你。”小赫在电话里泣不成声,呜呜咽咽,不知这滚泪里面有几滴是为了今日的落魄而伤情,又有几滴是为了旧人的挂怀不舍。电话那头没有挂断,却没有声音。妙婉此时已泪流满面,她以为这么久已经忘记了那个混蛋所有的好,生活也从此翻开了新的一页。可谁承想,这突如其来的电话,这无可阻挡的诱惑,一下子破了她长久用心堆积的怨恨:“你在哪里?”“在XX医院。”“我来了。”原来生活从来都不缺纯洁的爱,只是那看似一颗颗忠善的心,太过狡猾。以至于到了最后伤心到死,也摒弃了所有,变得冷酷和倔强。

当妙婉在医院看到小赫那不成人形的模样时,那躲在内心拐角的一丝怨气便彻底被拂去了。她心如刀绞,却面无表情:“你找我何事?”小赫支支吾吾竟说不出刚才电话里那种情话了。也许爱神被惹怒了,怒他以爱之名,到处招摇撞骗,怒他给多少无瑕的心中种下了自私和绝望的种子,传染式遗毒无穷。“钱,可以借我一些吗?”小赫似乎穷疯了,说话一点前奏都没有。这也许是往日索取惯了,顺口就来了。妙婉本已渐暖的心房冷不防射进几个冰锥,一时间再无对往日美好的牵恋:原来又是钱,原来我只不过是一件工具,用时才会想起,不用时只配吃灰!这种人,我早该绝情,只可惜了我那一无是处的一往情深!

妙婉转头要走,小赫见救命稻草要飞,急的倒跪下来,连哭带闹:“你的钱和房子,我原本是要还你的,只想着做个生意,有了些营生,也对得起这些年你对我的期望。没想到小花那吃人不吐骨头,男人堆里浪,死活要牌坊的臭不要脸,偷偷伙了野汉子,给我来了个黑虎掏心!将你的,我的,所有的,都窃了去。我现在已是无家可归,身无分文,身残废!你大人有大量,不念往日情,全当行善积德,多多少少给一些,帮我过了这难关。今生我谢你救命之恩,来生我牵马坠蹬,鞍前马后!”妙婉回头看了眼这个曾经深爱的男人,此刻竟觉得是如此地恍如隔世,像从未遇到过此人一般,但心里分明又有多多少少的印痕。她从皮夹里取出5000现金,递过去:“以后不要打扰了,好自为之吧!”此时的小赫见了钱,已是红了眼,没有道谢,只一个人拿了钱,爬到拐角,边笑边数起来。妙婉失望地看着这一幕幕,转身离开,泪已满面:自己曾经怎么就瞎了眼,看上这样一个猥琐!

且说小赫将钱数来数去才5000,不觉愤恨心中起:他妈的,打发要饭的呢,穿的人模狗样,也是个穷鬼!还说爱我如何如何,尽是满口屁话!骂声喋喋不知何时休,夜幕却缓缓降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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