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陈竞合从噩梦中惊醒,心脏狂跳不止。猫从三米远的地方看着他,眼中绿光莹莹如鬼火。
“Sorry…黑先生。”
他半开玩笑的道歉,猫儿压根懒得搭理,伸个懒腰又睡去。陈竞合摇头起身,泡了杯茶坐到电脑旁。直到那团氤氲停止散发沉淀杯底,他也没敲出半个字来,脑中全是罗贯西和可可的言论。
文人的世界里有两件事很可悲,第一是写的东西没人看,第二是看的东西没人写。陈竞合一次性占了两样,无时不刻不觉悲凉。其实一千一万次的反驳汇总起来,不过是两句苍白的争辩: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无奈啊…”
嘴上不服气,心里还是有些绝望地企羡,陈竞合点开出版社内部群,试图做到“知己知彼”。他一条一条翻着公告,绝望地企羡很快变成企羡地绝望。
“作家:赤兔。作品:《重生三国之我是吕奉先》。书号:xxxxxxx。出版日期:2021.x.x。恭喜!!!!!!
作家:东郭与狗。作品:《天外飞仙之剑破九重天》。书号:xxxxxxx。出版日期:2021.x.x。恭喜!!!!!!
作家:打草惊龙。作品:《我是特种兵之碧血蓝天》。书号:xxxxxxx。出版日期:2021.x.x。恭喜!!!!!!
作家:会跳舞的芭比。作品:《绝命毒妃》。书号:xxxxxxx。出版日期:2021.x.x。恭喜!!!!!!!
……”
这些玩意儿他陈竞合休说今生,只怕来世都写不出。作品名不说,连笔名都差了别人一大截,人家动辄宝马神龙引经据典,自己叫啥?“陈实”?搁一起就像一个相貌平平的人站在了一干红毯明星之中,想不被埋没都难。
时间分秒流逝,终究还是一个字都没敲出来。东方渐明,陈竞合的思绪渐渐混乱。长期以来,严重的睡眠不足困扰着他。好不容易钻进梦乡,不消太久,噩梦就像捍卫领土的恶犬一样将他驱逐出境。奇怪的是,长久以来,有一个梦境反复出现:
一片不停倒退的田野,一个长发遮面的姑娘,他牵着她的手,无拘无束的奔跑,再久都不觉得累。若是如此,倒也不足称为噩梦。奔跑不到多久,天色骤变,电闪雷鸣之中姑娘哭喊着被风吹向远方,而自己再怎么努力都握不紧她的手。
有人说,如果一个人反复出现在你的梦境里,不是你在想ta,就是ta在想你。陈竞合觉得纯属无稽之谈。一个素昧平生的姑娘,如何谈及想念?除非唯物主义是假,来世今生是真。每每念及此处,噩梦带来的恐慌稍稍平复。可再细想时,姑娘的言谈举止总是历历在目,哭喊声也犹然在耳。这时陈竞合开始忘记噩梦本身,转而想起更玄乎的问题:梦境与现实,究竟谁为梦境,谁为现实?万一我们所身处的只是梦境,而梦境才是现实呢?
六点半的天空已经亮的彻底,楼下依稀响起人声,如舞曲初奏,平缓渐进。陈竞合闻到一丝油烟气,肚子顿时条件反射般叫起来,于是他套上衣服下了楼。
景观苑小区建造于99年,完工于02年,时至今日已有近二十年的历史。小区名过其实,很不景观。且不说外墙斑驳如老年斑密布,绿化带稀疏如荒漠化蔓延;那四季飘香的下水道和恶贯满盈的垃圾桶也足以叫人倒尽胃口。陈竞合选择租住这个小区,只有一个原因:便宜。
老旧的小区总是带着满满的生活气息,该气息集中体现在门口卖早点的老伯身上,又或是沿着围墙卖菜的大婶口中,再或者骑着电瓶车上班的年轻人背上…总之这些人能够很好地融入时间环境,不显突兀,让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有条不紊。
陈竞合按例在老伯那要了煎饺豆浆,转向大婶摊前抓了两把鸡毛菜回去煮泡面。二者从来不吝表达出对这位来路不明的男子的关切:“煎饺凉了再热一下。”“豆浆拿底下的,保温。”“鸡毛菜你挑菜叶绿的,新鲜。”只是这关切到了后半段,就进化成了多管闲事,“小伙子你咋每天晃晃悠悠的,是不是身体不好啊?”“小伙子婶看你年纪也不小了,咋没对象啊?”“小伙子你这黑眼圈重的,是不是每天熬夜啊?”
好歹受过九年义务教育,陈竞合也算知书达理,别人问了自己就答,哪怕答非所问。时间一长,互相熟悉,便知道有的问题不用答,因为今天答了明天别人还会问。所以无礼的人并非全是天生,至少有一半是后天造就。
然而今天的老伯大婶不比往日热情,因为有一个家伙一次性要了二十只煎饺四斤鸡毛菜,陈竞合忽然就被冷落了。他看着这位同根同属的同类,从数量上判断出这家伙宅的程度也是自己两倍以上。同类发觉到他在打量自己,友好笑笑,推推鼻梁的黑框眼镜,又将头转回去。
陈竞合待要上前打个招呼,老伯先开了口:“煎饺凉了再热一下。”“豆浆拿下面的,再下面一点,保温。”
转又听大婶热心道:“小伙子,挑菜叶青的,再青点,新鲜。”
这时他才知道,一直以来是自己误会了二老。所谓的关切,不过是二老的销售话术罢了。
他默默等二位说完,方才上前,戳了戳那小子后背,道声:“这位哥们儿怎么称呼。”
那小子回头,发现是他,重复一遍先前的动作——笑推眼镜——答道:“东子,兄台怎么称呼?”
陈竞合见对方不说全名,索性照葫芦画瓢,来了个“合子”。
东子稍稍惊诧,转道:“兄弟的名字很有归宿感。”
陈竞合不知如何接话,只得继续画瓢:“哥们儿的名字很有方向感。”
二人尬聊片刻,陈竞合言归正传,指指他手中的煎饺和鸡毛菜:“东子,莫非难道或者也许…你是个写手?”
东子只道他说话爱模仿,打量完对方手里物事后,发现他连购物都爱模仿,惊问:“合子兄,莫非难道或者也许…你是我的粉丝?”
陈竞合眼珠一转便知误会从何而来,拎起袋子解释道:“不,我和你一样,是个苦命的写手。”
东子意味深长地“哦”一声:“原来是同道中人,失敬失敬。”
文人间的交流总是带着书卷气,碰巧陈竞合与东子年少时都爱拜读金庸老先生的书,于是又多出几分江湖气。二人在小区里找了张石桌坐下,挡了两个早起的老头下棋,挨了不少白眼。他们全当看不见,将煎饺摆放整齐,对坐开吃,且吃且聊。
一番言谈后,二人都暗暗吃惊。且不说同宗同源皆为写手,就连合作的出版社都是一家。于是话题自然地跳到罗贯西身上,聊至此人,终于有了点分歧:东子称其酒神,陈竞合称其酒渣。二人对视几秒,对对方的酒量立刻有了全面的了解,当然这完全归功于老罗这个计量单位。
陈竞合不由问起东子写的哪一类,东子一如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昂首傲然道:“玄幻。”
前者一听,双眉紧锁,想眼前这小子分明生了张丢人堆就找不着的脸,装X的样子竟豪横如斯。不待细问,后者自报家门,一板一眼道:“笔名东郭与狗,书名《天外飞仙之剑破九重天》。”
此言一出,陈竞合登时愣住。一直以为这小子与自己半斤八两,岂料真人不露相,居然是新晋大神。“东子…东郭与狗…”他默念一遍,终于发现两个称呼之间的微妙联系。内心越发愤愤,以致心直口快言简意赅,直唤:“东狗…”
东子听到这称呼,惊的张大嘴巴,道:“合子哥,你这叫的也太大繁若简了。熟人叫我东子,书迷叫我狗子,你直接来个东狗,让我错觉二三次元合并了。”
陈竞合道:“不要在意细节,名字只是个代号。你我幸会一场,有些问题想请教你。”
东子摆摆手:“都是兄弟,说什么请不请的,但管问,知无不言。”
陈竞合点头道:“那我就直说了,写玄幻…真的赚钱么?”
东子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偷听后掏出手机,点开零钱,余额上斗大的“1”后面跟了一队“0”。
陈竞合数了数:“1,2,3,4,5…十万?”
东子点点头:“还行吧,哥。”
陈竞合半晌没有答话,双眼紧盯着那排数字,鼻翼微耸,双唇紧闭,面容扭曲到极点。东子被他吓到,默默收回手机,战战兢兢问:“哥,你怎么了?”
“草!”陈竞合怒吼一声,一巴掌扇飞桌上的煎饺和鸡毛菜,“你也配吃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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