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

东子被陈竞合的粗暴吓倒,瑟缩起身,战栗欲跑,又闻一声由丹田而发的“坐下”,腿一软跌回石凳上。

陈竞合为自己的粗暴简单致歉,语气到内容全无半点致歉的意思,“动作大了点,别计较。”不待对方回嘴,他继续说道:“跟我说说,你这个天外飞仙之破剑要上天啥的…”

“是剑破九重天,哥。”东子小心翼翼纠正道。

陈竞合不以为然:“对对,就这个,是怎么做到六位数的。”

东子一听,是个恰当的装X机会,顿时将拍飞的煎饺鸡毛菜忘在一旁,再度昂首傲然:“合子…哥,从来没有什么是一撮而就的,行文之道,乃是天道,贵在持之恒,磨之深,功到自然成。掌握了这些诀窍,成功就指日可待…”

说到这他偷瞄陈竞合,想看看装出成果没,一眼瞥见对方脸上硬挤的难看微笑,后面的话“咕嘟”一声咽回腹中。转听陈竞合强压怒火一字一顿道:“可以说人话么,东子。”

“好嘞哥。”东子这回答的豪爽,“简言之就是要迎合读者老爷们的口味,让他们爽,爽文爽文么,不爽写什么文呐。”

陈竞合的表情越发难看,东子察觉到事态不对,探问:“哥,你是写啥类型的。”

“爱…爱情。”陈竞合忽然表现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娇羞,一如偷偷放屁被人听见的大姑娘,又像裤裆拉链忘拉便出了门的大小伙。这娇羞来的快,去的也快,如洒在夏日马路的水汽转瞬蒸发不见,升腾汇聚成一团乌云,笼罩其面庞之上。

“你倒是和我说说,爱情故事怎么个爽法?爽成小黄文么?”

东子本就不是什么名流大家,纯粹走了狗屎运才出的书,写对文法都勉勉强强,更别说什么这个类型那个类型了。眼看着陈竞合越发暴怒,他焦急不已,却也无计可施。这时一阵晨风拂过,不知吹透他哪一窍,丫忽然灵机一动,张口道:“哥,别躁,我有个想法。”

“啥想法?”

东子道:“爱情怎么爽我不知道,但是人怎么爽我知道。你若不嫌弃的话,今晚兄弟带你出去爽一爽,说不定就能找到灵感呢?”

陈竞合危襟正坐义正辞严:“垃圾。”

东子闻言低头,一如被警察同志批评教育的犯人。却不料陈竞合补充道:“但是我欣赏你,说吧,怎么爽。”

东子松口气,目光炯炯有神道:“男人的快乐其实很简单,就是女人。所以兄弟我提议,晚间先约俩小姐姐出来,咱们一起局个饭;饭局过后马不停蹄杀赴KTV,再挑俩小姐姐,美美喝他一顿;KTV完了咱挑个档次高的足疗,再点他两位技师小姐姐,完事算是齐活。”

陈竞合听罢,心里笑嘻嘻,脸上:“东子,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成天酒色熏心。不过你我毕竟初次见面,就约这么有深度的局,让你破费,不大好吧。”

东子一拍胸脯:“哥,你我投缘,别说这点钱,就趁着手里的花又何妨,反正兄弟书还在写钱还能赚,不像你…”说到这他自觉错话,没说下去。

陈竞合只当未老先衰听力不济,过滤掉这句,继续道:“话糙理不糙,但是你说带我找灵感,总不能靠这个来找吧?”

东子眉头一斜:“哥,此言差矣啊。”

“怎么说。”

“你看。”东子连说带比划,“爱情这种事情,若办的正儿八经中规中矩,既费时又费力,等你真切体会完,黄花菜都凉了,咱出版社可是很在乎出稿速度的。所以咱们剑走偏锋管中窥豹,一场饭局就像恋爱,姑娘含蓄婉约,呆萌美好;KTV局就像大婚,姑娘热闹非常,情绪饱满;这足疗局么,就像…你懂的。一整套流程下来,该体会的不都体会了么,甭说您,就连我都可以写爱情故事了。”

此时陈竞合才算真正懂了事,东子能出书也不全是碰巧走运,他这张嘴皮子可比肥肠还溜。既然人家话说到这份上,着实不好反驳。主要还是自己囊中羞涩,人家煎饺鸡毛菜是调剂生活来了,自己煎饺鸡毛菜则是单纯地因为穷。

于是二人说定,留了联系方式,各自归巢。同行一截才发现住的一栋楼,再一问原来是门对门。所以说宅男注孤生并非空穴来风,他连个对门住一年的男人都没认识,又如何认识楼上楼下别栋乃至别的小区的女人?

陈竞合到家时黑先生已经醒来,正悠闲地舔着盘子里的牛奶。他抓了把猫粮丢在另一个盘子里,一屁股瘫坐在电脑椅上,自顾自旋转起来,不多时困顿入眠。

熟悉的梦境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静谧的世界里,那片麦田悠然而至,跑步机一般轮转后退。麦田两旁的巨树上蝉鸣不止,夏意盎然。陈竞合一步一步走向麦田,沉稳执着。十米开外的草丛里,那个穿着睡裙的姑娘如小鹿一般灵巧跑出,银铃般的笑声洒了一路。

“老陈,咱们跑步吧。”

陈竞合从未去想,一个体态和年纪都如此之轻的姑娘,说话何以老气横秋,要叫自己“老陈”。也容不得他多想,姑娘走上前来,柔若无骨的手一把捏住他的掌心,带着他跑向田野。起伏的麦浪里,二人撒开腿奔跑,无缘由的开心,跑上一天一夜也不觉得累。

其间姑娘说了几句话,声音太小,奔跑太急,陈竞合没有听清;莫名的芬芳传入鼻腔,带着梦境的灰白,难以辨识。陈竞合留意到这些,心生疑惑,可是也只局限于梦境。醒来后他便如筛子漏水般漏去这一节,再难想起。

梦里的时光难分长短,唯一的计量单位是姑娘的双腿,光滑修长的双腿不停迈动,于是麦田延绵不绝,快乐轮回不止。陈竞合很想摸摸她的腿,不带色心那种,可惜他也没有色胆,终究没敢下手。他真的很想知道,到底是姑娘的腿带动这片麦田翻滚,还是这片麦田带动姑娘的腿奔跑。然而在轻重是非难分的梦境里,这一点同样难以考证。

再往后熟悉的情节到来:天空阴沉起脸,像泼墨的山水画,云间忽明忽暗的电光游弋,带着深深的恶意降临在这方乐土。遭劫的土地上,巨树焚烧,蝉鸣骤停,麦田由倒退变为前进,二人的步调渐渐跟不上,奔跑越发吃力。

姑娘开始哭泣,起初只是小声呜咽,转而大声悲啼。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陈竞合由头至尾不曾看见她的面庞,却能真切地感觉到眼泪的晶莹。他望向她,透过凌乱碎散的长发想要看清那张脸,却像凝视住一个黑洞,连目光也被吸纳其中无法逃离。越来越刺耳的哭声中,脚下的土地,头顶的天空纷纷碎裂剥落,被狂风呼啸卷走,一并被卷走的还有那位姑娘。他死死攥住她的手,听她哭嚎,心如刀绞。他想留下她,可狂风终究将她的手指一厘米一厘米拽开,每到此时,陈竞合便会心跳加速,大口喘息。最后姑娘脱手飞远,他猛然惊醒。

“是梦…”

陈竞合摸摸后背的冷汗,安慰自己。不远处的黑先生已经吃完猫粮喝完牛奶,直勾勾地盯着陈竞合看,仿佛透过瞳孔看见了方才梦境。这时电话忽然响起,陈竞合冷不防又是一惊,扭头看见屏幕上老罗的丑照,暗骂一声接通。

“咋了。”

“老陈,刚才会上牛鞭发话了,你这次的书稿要是再拖,就给你一刀切了。”

罗贯西的声音压的极低,属于标准的告密音调。他口中的“牛鞭”并非动物器官,而是编辑部主任老刘。老刘人高马大,让人不禁猜想其周身部件大小都等比,是故得名“牛鞭”。大家一起去过几次澡堂子之后,“牛鞭”的名号更是得以坐实。外号虽狂野,本人却很沉稳,牛鞭是出版社里为数不多几个言出必行的人。他既然开口“一刀切”,情况就着实有些危险了,是故罗贯西赶忙通知陈竞合。

后者听出事态严重,追问:“他给我多长时间?”

“一年。”

“一年…那还早呢。”陈竞合松了口气。

“早?”罗贯西诧异道,“你小子是过糊涂了?牛鞭是从你上本书出版开始算的!”

陈竞合一听,脑瓜子瞬间炸裂:“草,那不是去年的事了么。”

“对啊,去年12月份,首映三千册,还有一半摆在仓库落灰呢。”罗贯西顺带提醒道,“今天9月15号,也就是说,你只剩3个来月时间了。而且……”

“而且什么?”明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陈竞合还是忍不住问道。

“牛鞭说了,如果这次你的业绩还和上次一样差,也是一刀切,不留情面。”罗贯西说完,电话两头同时沉默。

半晌,陈竞合道了声“我知道了”,挂断电话。灰蒙蒙的天如同梦境里逸散而出,直压在这个现实中的倒霉蛋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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