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将末，其乐融融，本无共同话题的四个人，以东子的六位数存款为核心紧密团结在一起，硬是团结出了一家人的姿态。香香和琪琪是真姐妹，陈竞合和东子是假连襟。在酒精的催化下，各人都尽心扮演着自己的角色，没有出戏的意思。唯一一个喝着饮料的琪琪，似乎对陈竞合有着莫名的好感，从心理上的不排斥渐渐演变为生理上的不排斥，偎的越来越近，只差没缩入他怀中。而对饮正欢的东子香香，早就没了正型，交杯喝不停，且喝且搂且亲。
都说一群疯狂的人中总有一个清醒的，今晚陈竞合扮演着这个清醒的角色。他怕那两个人再疯下去要现场洞房，赶忙上前揪起东子，提示道：“我看饭也吃的差不多了，咱是不是该散了。”
东子正在兴头上，未曾理会他的意思，挥手道：“散啥散，我要和香香继续喝。”
陈竞合将他又揪高几公分，正对着他眨眼道：“我的意思是，咱们待会儿还有事要做。”
“有事？有什么事？”
东子早已忘记全盘计划，转头又要去搂香香，被陈竞合一把拽回：“晚上先吃饭，然后……接着……我们不是说好了么。”
“呃……”东子摸头良久，被酒精尘封的记忆猛然归返，“对哦！瞧我这糊涂的。”
他晃晃悠悠站直，拍拍香香的肩膀道：“老妹啊，今天这饭先吃到这里，我和陈哥还有点事情要忙，实在抱歉啊。”
香香脸上流露出一丝失望神情，但绝不是为眼前这个人，而是为这个人的存款。她也站起身来，娇躯灵巧的一扭，闪现至东子怀中，油腻的小嘴在他脸上盖了个章，这才颤声道：“东哥，有什么事啊，就把我撇下了。”
都说对配偶撒谎是男人的本能，什么叫本能，就是下意识不假思索去做。男人进化出这样的本能也是生活所迫，如果你对自己的女人知无不言，那就别想有安生日子过。严格来说，香香还算不得东子的配偶，但已经成功激起他的本能。东子神秘一笑，将同样油腻的手指竖在香香的嘴唇上，“嘘”了一声，道：“秘密。”
聪明人面前极少有秘密，香香混惯风月场的人，怎不知东子的秘密是什么？但聪明人对待秘密的态度往往比较友善，看破不说破。她看看半醉半醒的东子，又看看稍显不耐烦的陈竞合，不无遗憾道：“讨厌，人家还想和你好好说说话呢，谁知这么不凑巧。”
东子显然对香香好感度不低，又搂紧几分，附耳道：“有的是机会，有的是机会啊大妹子。今晚是和兄弟约好了，不能误了正事儿。”
“等你约哦。”香香知趣地点头，临末不忘在东子屁股上拍一巴掌，以证二人交情之深。
陈竞合在旁冷眼旁观，看罢悄声对身后的琪琪道：“你姐这个动作可千万不要学。”
琪琪完全没在意这节，转问：“你要走啦？”
陈竞合点点头：“有事。”
琪琪不大高兴，皱起鼻头，眉毛耷拉下来。陈竞合看的有趣，摸摸她脑瓜子，问：“怎么啦，愁眉苦脸的。”
“还是不大喜欢我吧？”
陈竞合反应片刻，反问：“你说的‘喜欢’是什么喜欢，是那种家长对乖孩子的喜欢，还是恋人间的喜欢。”
琪琪想了想，答：“后者。”
陈竞合淡漠一笑：“天下间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我要是第一次见你就喜欢你，那我的喜欢也太廉价了。”
琪琪再度脸红，低头道：“什么话，我挺喜欢你的，所以我的喜欢很廉价咯？”
陈竞合有些诧异，看看那边惜别的两人，压低声音问：“丫头，你知道我大你多少么，就喜欢我？你怕是有恋父情结。”
琪琪不依不饶：“喜欢一个人有错么？大我多少又怎么了，小丫头和酷大叔也能磕甜甜的CP啊。”
陈竞合一时无言。
琪琪静立片刻，不见回应，掏出手机道：“我知道了，你确实不喜欢我，那加个微信总可以吧。”
陈竞合点点头，掏出手机，添加了这位网名“水冰月”的姑娘。
四人出了馆子，挥手作别。晚风一拂，东子的酒醒了不少。他努力追上陈竞合的脚步，且走且问：“哥，饭局还行吧。”
“挺行的。”陈竞合想也不想答道，“有酒有肉。”
东子自满地点头，又问：“姑娘也还行吧。”
“挺行的。”陈竞合又道，“有说有笑。”
东子社会人不打诳语，直言道：“本来我和香香都计划去她家我家还是如家了，你那么一提醒，才想起还有二轮三轮，果断放弃，毕竟我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话说回来，你和那个小妮子聊得怎样，还对胃口不？”
“琪琪挺好的，就是有点傻。”
“傻？哪里傻？她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么。”
陈竞合点起支烟，吞吐一口，亦直言道：“她居然说喜欢我。”
“有什么问题？”东子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
“她，一个小我十岁的姑娘，喜欢我？”陈竞合更加匪夷所思。
“哥，你是不是平时不爱照镜子？”东子不正经笑道，“你这剑眉星目小V脸的，活脱脱一副海王胚子，动不动还板脸作高冷状，姑娘被你迷的晕头转向，难道不是分内之事？我要长成你这样，还写什么小说啊，带着脸出门就能吃饱喝足。”
陈竞合闻言停下，望向东子，义正辞严道：“放你的狗屁，我可不是靠脸吃饭的。”
东子闻言先是一怔，转而大笑，笑罢道：“什么年代了，你还怀揣着改革开放前的正义感呢？你没见那些网红怎么割韭菜割到手软的？在媒体平台如此百花齐放的年代，颜值即正义。哥你还是格局小了，明明可以靠脸吃饭，非要动手，结果呢？”
“结果怎么了？”陈竞合有点听不下去了。
“还要我说么。”东子笑意更甚，“相信老罗早就说过了吧，论文笔，你是咱们出版社里拔尖的，可是论业绩——不爱听你可别揍我，哥——你还没那些后起的小崽子强。包括我，说实在的，我的文笔不及你十分之一，但是我赚的钱可比你多多了。是我有实力么？no，只是我会迎合读者罢了。结果就是，在这个物质发展远超了精神层面的年代，太高尚的人都得受挫，倒是会拐弯的人混到风生水起。”
东子一番话字字珠玑，深深印在了陈竞合脑中。他说的没错，休说自己，先前一起写小说的朋友也渐渐杳无音信。后来一问，大家原来都偷偷改了行，有的去卖茶叶，有的去卖家具，有的去卖车，有的开起直播。用他们自己的话说，“本就没有闻名天下的作品，又写着好死不死的爱情”，最后只能灰溜溜离场，留下大片的空白大段的遗憾。
车水马龙的街头，陈竞合感觉自己好像一条流浪狗，找不到起初的目标，也看不见今后的方向。距截稿日期还有三个月，如果捣腾不出像样的东西，自己的下场怕和那群人不会有什么两样。他本是看不起东子的，包括那些和他一样写玄幻写科幻写魔幻的人。但此刻他忽然很想请教一下这些人，究竟怎样才叫会拐弯，才能在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混的风生水起。
东子见他呆立，上前拍拍他的背，打气道：“我说那些话就是胡诌，你别往心里去，哥。”
“不。”陈竞合头一次在二人的沟通中收敛起自己的火爆，“我觉得你说的挺对，我是有点执迷不悟了。”
“不是你的错。”东子淡淡道，“是世界错了，它把错的当成对的，把坏的当成好的。所以深情的人成了舔狗，滥情的人成了海王。所以渣男渣女成了膜拜对象，用情专一的却落得没好下场。所以爱情成了虚无缥缈的东西，再也勾不起人的向往。可是哥，我还是佩服你的，我觉得不论哪一类专题，都有自己的标杆。在爱情那个分类里，你就是标杆，你杵那儿，我一眼看到了，就知道这世上还有爱情这种东西存在，因为还有人可以把它描绘的细致入微。”
陈竞合的眼中露出些许温柔，这情形让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印象中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硬汉，遇到天大的事也不会显露感情，此刻东子的一番话却叫他内心微暖。起先他不明白东子为何对自己一见如故，此时大约了解一些了。如果用“惺惺相惜”来形容这次相遇可能有些自大，但那种超越了语言与动作的默契，总叫人不免动容。
然而东子接下来的话就不那么中听了：“哥，我琢磨一下，觉得这话说的有点基情满满了。你可千万别误会，我东子绝对是直的，刀山火海不拐弯那种直，我在爱情二字上大做文章绝对不是暗示咱俩会迸发什么火花，我的意思是…”
“得，你别说了，越描越黑。”陈竞合适时打断了他，“我都懂，我不会放弃的。”
“嗯。”东子默默点头，胜却千言万语。
说完了正事，东子又开启浪子模式，指着不远处闪动的霓虹道：“哥，目的地到了，那就是咱第二轮的去处。”
陈竞合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苍茫夜色下，一块灯匾高挂云间，匾上四个大字流光溢彩，惹人注目：
“蓝黛公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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