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富贵偷运回家的这一路是坎坷的旅途,陈竞合永远忘不了司机看自己的眼神,分明像看着一个拐卖少女的恶棍。富贵倒是挺自在,看看沿途楼宇看看天边月牙,哼着不知名的古怪小曲,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也得亏她乐在其中,大幅度消除了司机的顾虑,让他放下报警的冲动。
好不容易到了家,陈竞合松了口气,正待拿拖鞋给富贵,后者自顾自大踏步走入,一面打量一面评头论足:“你也这么大人了,就住这么点大的房子,混这么差的么。”
陈竞合稍显局促:“租来的房子,讲究那么多干啥。”
“租来的?”富贵惊道,“天啦,你居然没有自己的房子?”
“别特么说的跟你有似的,咱俩当中是谁躲在废弃屋里装鬼来着。”陈竞合黑着脸走到冰箱前,摸出两瓶苏打水,递了一瓶给她。
富贵接过水,一口气喝完,随手将瓶子扔出窗户。陈竞合张口欲劝阻,已然来不及。一阵相对漫长的等待后,瓶子落地的声音响彻夜空,叫骂声随之而来,大概中心思想是要和这个半夜丢瓶子人的母亲发生肉体上的关系。
“富贵,”陈竞合语重心长道,“你来我家做客我很欢迎,但是希望你入乡随俗,尊重一下这里的规矩。”
“规矩?什么规矩?”
“不知道你生长的地方什么风土民情,但是我所在的城市,从六楼把瓶子丢下去是会砸死人的。其后果轻则被骂,重则被捕,一切取决于你砸的准不准。所以,我们这里的规矩就是不可以从窗口丢瓶子,懂?”
“我尽量。”
富贵一面点头,一面抄起书桌上剩的面包大嚼特嚼。陈竞合本待说道两句,见她吃的有滋有味,显然饿坏了,不禁触动,将到口的话咽了回去,又从冰箱给她拿了个面包。
富贵吃饱喝足,满意地打了个饱嗝,拍拍肚皮,对陈竞合说道:“你这里的规矩没说不能洗澡吧?”
“怎么会。”陈竞合摇头,“讲卫生是我们的基本需求。”
“那就好。”
富贵说着当陈竞合的面就要脱衣服,被他一把拦住。
“你这是干什么?”
“洗澡啊。”富贵答的底气十足,“不是说规矩允许洗澡的嘛。”
陈竞合哭笑不得:“规矩是允许洗澡,但是没允许你当我面脱精光啊。”
“有什么。”富贵不以为然,拍拍他肩膀道,“我观察过了,你小子人还行,没把你当外人了已经。”
“你不是不把我当外人,是不把我当男人。孤男寡女的,你就这么脱,不怕出点事么。”
“老兄,”这回轮到富贵语重心长,“大家萍水相逢,我是不该说什么的。但你是不是有点太婆婆妈妈了?”
“老兄…”陈竞合玩味默念一遍,寻思这丫头真是自来熟,“你连我名字都不知道,就开始不设防。万一我是个坏人,起了歹心,你不必死无疑么。”
“对哦。”富贵思忖一番,“还没问你叫什么呢。”
“陈竞合。”
“你姓陈啊。”
“怎么了?”
富贵微微一笑:“那就更不用防着你了,姓陈的家伙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陈竞合一头雾水:“怎么,你也姓陈?”
“不。”富贵摇摇头,“我喜欢的人,他姓陈。他影响了我对姓陈的人的看法。”
陈竞合听到这话,心中无缘由一阵酸,撇撇嘴:“是嘛,你还有喜欢的人呢。他现在在哪,他也喜欢你吗?”
富贵再次摇头:“不,他都没见过我。属于暗恋吧就是。”
陈竞合虽然不再年轻,对暗恋一事却有着深深的共鸣。二十出头的时候他也曾魔怔般爱上一个人,一如富贵,对方连他的存在都不知道。在所有爱意中,暗恋是唯一一个不需要征得对方同意就可以单方面执行的。开始时轰轰烈烈,渐进中如火如荼,收尾时沧沧凉凉。那时他觉得暗恋一个人真的很不公平,单方面付出单方面失落。如今回想,可能这种方式反而最好,对方始终不知情,就代表双方始终有机会。当然,这也可能是暗恋人士给自己最大的安慰。
想到这他问:“他叫什么名字?”
富贵脱口而出:“陈实。”
“陈实”正是陈竞合的笔名。他并没有往心上去,只当是某种巧合。转听富贵又道:“他是个写小说的,你该看看他写的故事,真好。”
陈竞合惊咦一声,一点小小喜悦从心尖滋出,发疯生长,转瞬蔓延整个心房。那情形就像你随手买了张彩票丢在一旁,想着反正不可能中奖,结果开奖时把你买的数字逐一报了出来。他按住微微发颤的手,努力作平静状问道:“你说的是《繁华之秋》吗?”
“对。”富贵喜出望外,“你也看过?”
“比那还要深刻,那本书就是我写的。”
陈竞合说罢,指指书架,三十多本《繁华之秋》摆了满满当当一层。富贵看在眼中,惊诧不已。她走上前,随手抽出一本,翻至尾页,用作者照片与眼前人比对起来。审视良久,喃喃自语道:“陈竞合,陈实,你这笔名起的还不如本名呢。不过话说回来,还是本人好看一点,作者照片看起来像遗照似的,一点精气神都没有…”
这一点小小的负面评价并不足以让陈竞合泄气,他欢愉满满,不知该不该上前给这位热心书迷一个大大的拥抱。相比之下还是富贵更有执行力,她放下书本,阔步上前,一把搂住陈竞合的脖子,不无感激道:“感谢你,带来这么棒的作品,让从未体会过爱情的人也能嗅到两情相悦的芬芳。”与此同时,她身上的气味汹涌而来,让从未体会过流浪的陈竞合嗅到沦落街头的酸楚。
陈竞合再三谢罢,提议富贵先去洗澡。后者欣然同意,不再当他面脱衣服,用她自己的话说,“在偶像面前不敢放肆”,但是洗完澡她赤身露体走出着实让陈竞合颇为费解:难道这样就不算放肆了?屋里只开着夜灯,富贵遍体被灯光镀上一层金黄,像极了一尊美艳的雕塑。陈竞合凝望着这件艺术品,本能的血脉偾张之外,多出几分尊重与欣赏。
富贵丝毫不显羞怯,静静伫立,一言不发。陈竞合猛然感觉失礼,脸颊烧的绯红,慌忙从衣橱里拽出几件衣服丢给她。富贵通情达理道:“没事,你要是喜欢可以再看一会。”
陈竞合闻得此言,面色更红,慌张道:“不是,我…”“我”了半天也没支吾出一句像样的解释。
富贵任由他无言以对,从容地穿上衣服,又捋了捋湿漉漉的头发,坐到床头平静道:“我喜欢你,所以早就默认属于你。你看一件自己的东西,并不需要任何理由。”
陈竞合越慌越乱,结巴道:“你…才不是个东西…我的意思是,你不是东西,你是人。”
富贵做了个打断的手势:“不用说了,我都懂。”
恰逢此时,黑先生在外面疯够,爬回窗台。富贵看到,满眼爱意,抱着它就是一顿撸。说来也怪,黑先生平日最怕生人,被富贵搂在怀中却是百般惬意,毫不抵抗。陈竞合看的眉头微皱,心中暗道这猫也不知在哪学的见色起意。殊不知世人总说“物似主人型”,黑先生的歪风邪气,多多少少是传承自己。
富贵撸猫的间儿,陈竞合再度开口,问起她接下来的打算。富贵直言道:“总而言之暂时有了安身之处…”
“等等。”陈竞合打断道,“你说的安身之处,不会是这里吧?”
“不然呢?”富贵歪起脖子望向他,“你忍心将一个无家可归的少女逐出门外?”
陈竞合正待分说,瞥见她眼中与黑先生如出一辙的温婉,怜爱之意顿生,摇头道:“好吧,你就暂时住这儿。大不了你睡床,我睡沙发。”
富贵笑的古灵精怪:“其实不用分,一起睡也行。你睡一个属于自己的人,同样不需要任何理由。”
陈竞合呆呆望向她,不知如何往下接。富贵仍是那副不在意的模样,继续说道:“但是你答应过要帮我,这话还算数吧。”
“当然。”陈竞合点点头,“说吧,接下来要怎么帮你。”
富贵兴高采烈道:“我就知道你是言出必行的人。先前说的,我爸,必须先找到他,但是我又不方便抛头露面,所以这事儿就要拜托你了。”
“话虽如此,你让我找他,总要给点线索吧。”
富贵侧头寻思道:“线索…还真没什么线索…我只知道他也是你的书迷,这算不算?”
陈竞合叹了口气,沉默良久,苦笑道:“额,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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