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3

陈竞合睁眼时已经上午十点,车水马龙声破窗而来,将都市喧嚣体现的淋漓尽致。他四下张望一番,不见富贵的身影,不由暗暗疑惑。昨夜一切宛如一个荒诞又惊艳的梦,梦里几番跌宕流转,都已无迹可寻。

但已经发生的事,或多或少会留下些证据。譬如静音一夜的手机,兀自多出四十多个未接来电,其中有三十八个来自东子。除此之外,微信上六十多条未读消息中有五十二条来自东子,其中四十六条为语音消息。陈竞合半嫌弃半玩味地点开,开了外音,静静品味东子的心路历程。

一开始他是无比惊慌的:

“草,哥,不得了不得了,真的有鬼!”

“哥,你怎样,逃出来了吗?”

“哥,你是死是活回个话啊!”

“别吓我啊陈哥,求你回消息,在线等。”

……

这份焦急的等待许久不见回应,渐渐转为愧疚:

“哥,都怨我,要是拉上你一起跑就好了。”

“当时那情况也不能怪我,是吧,一切来的太突然了。”

“以前是我年轻不懂事,以后遇到这邪乎事儿再也不探头上了。”

“哥,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可千万别怪罪我,更不要半夜找我,你知道,我这人胆儿小…”

……

愧疚往往建立在良知之上,良知越重,愧疚越深。东子的良知显然没有什么分量,所以愧疚仅存了十来条消息,便化作谴责:

“你说你,是不是虎,当时你要听个劝,咱直接奔赴三轮,哪有这档子事?”

“三十好几的人了,不知天多高地多厚人多弱鬼多强,那幽深暗巷,阴气多重,是大活人三更半夜该去的地方么?”

“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叫我怎么跟你的读者朋友交代,怎么跟你的家人交代,怎么跟你的爱人…哦你好像还单身这个不用交代。你知道你丢给我多沉重的包袱吗?”

“你这个人,就是吃脾气亏,放不下身段写新题材就算了,还放不下脾气去招惹鬼神。这下好了,出事了吧。昨晚我跟37号谈及你的事迹,她死活都不信,说哪有这么胆大包天的人。唉,这群人对你的英勇一无所知,以后更无缘了解。不过话说回来,37号的身材真好,手法也不错,本想推荐给你的,可惜。”

……

敢情出了那么大事以后,东子不光没有回头来找自己,反有闲情逸致去按摩。陈竞合听到这里,怒火中烧,不多时又自行平复。毕竟相识不到两日,人前一口一个“哥们儿”都是场面话,真出了事还是小命重要。此乃人之常情,无需较真。高度紧张之后适当放松,也不过是他的生活态度——主张张弛有度,更无需动怒。

陈竞合听到这里,不再往下听,趴在床上又眯上眼。如果说这些人证还不足以证实昨夜的历程,那么枕头上残留的一丝发香算得上是物证。他想到这里,猛然起身打开衣橱,拿给富贵的那几件衣服确实消失了;再走向卫生间,富贵的连衣裙静静躺在地上,彻底实锤有这么号人物存在。

但疑惑这东西永无尽消之时,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陈竞合捡起富贵的连衣裙,顺手丢进洗衣机,想道:“这丫头穿着一整套oversize的衣服,又汲着我的二夹,到底能去哪呢?”

敲门声不期而至,陈竞合慵懒开了门,活生生的富贵站在门口,左手煎饼果子右手生鲜菜蔬,一副居家过日子的小媳妇做派。陈竞合审视良久,一时无言。

“发什么呆啊你。”

富贵抢入屋内,一脚踢上门,将热乎乎的煎饼果子递给陈竞合。后者慌忙接过,真切的温度透过掌心直达内心,将荒芜已久的那座空城都暖透。

“我可是冒了好大风险出门购物的,万一被人发现就完蛋了。”富贵一面说一面揭开袋子,咬了口煎饼果子,吧唧吧唧嚼起来,“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哦。”陈竞合应了一声,随她一起嚼起来。说来奇怪,早就吃腻的煎饼果子,此番却吃出不一样的味道,有些新奇,也有些刺激。他又嚼了几口,才发现新口味并不是心理作用,而是生理反应——里面加了他最排斥的香菜。

可他没有多说,硬是将加了香菜的煎饼一口一口咬完,扭头望向鞋柜上的菜,问:“你买这些回来,是要亲手做饭吗?”

富贵摇头,实在道:“不会。”

“那这是?”

“你做。”富贵怕他没听明白,又细化一番,“你,做饭,给我吃。”

陈竞合这时才明白过来,原来小媳妇做派的不是富贵,而是自己。他挠挠头,像是答话又像自言自语:“我也没说会做饭啊…”

富贵这时啃完煎饼,舔着手指道:“你是我的意中人,怎么能不会做饭?就算不会,也得现学。”

陈竞合无言以对,倒不是被富贵的逻辑辩倒,而是对自己的纵容质疑:为什么这个丫头粗鲁无礼的一言一行,在自己眼中都透着可爱的气息?他并不急于找寻答案,半开玩笑道:“丫头,你可知道,我发过誓,只做饭给我老婆吃,其他人不得享受这个待遇。”

富贵一听,拍着大腿道:“那不刚好么,今天你这个誓就要应验啦,我早晚要成你老婆的。”

陈竞合努力绷着不笑,走到富贵身旁坐下,看着她的脸庞一字一句问道:“告诉我,你哪来的自信?”

富贵拍拍床,直言不讳道:“你我同床共枕,已有夫妻之实…”

陈竞合赶忙打断:“别乱说,昨晚我虽然喝了酒,可是并没醉。我清楚地记得,咱俩是秋毫无犯,并没有任何越距行为…”

富贵一个反打断:“不用你记得,公道自在人心。我一个妙龄女子,你一个单身男人,只要告诉大家我们睡了一张床,剩下的想象空间留给他们就好。以我拙见,没人会相信你的‘秋毫无犯’。大家只会要求法律给予你合理的制裁,还我一个公道。”

“你那话说的,好像我是负心人似的。”明明是陈竞合先开的玩笑,这会儿倒先慌了,“就算像你说的,我们有了‘夫妻之实’,也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咋还上升到法律层面了?”

“最好如此。”富贵双手环胸盘膝而坐,努起嘴巴一板一眼道,“我全心全意对你,你也全心全意对我,但凡有点偏差,咱就像最近流行说法:110带我走,120带你走,119带房子走,我上新闻,你下户口。甭管法律给不给你制裁,我给。”

陈竞合寻思前半段还温馨浪漫,怎么后半段就变成赤裸裸的威胁。富贵才不理会他的困惑,说完顺势躺下,开始补觉。夏末的阳光从窗台射入,斜斜映在富贵的脸上,只将满面青春照的更加鲜活。陈竞合默默凝望她的眼角眉梢,像凝望着十年前那段未完的青葱。世人皆说“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断不会回返;世人不知,过去的事不会回返,但轮回总会掀起旧帐。世界亏欠一个人的,终将在某个时刻补偿。这个补偿未必尽人意,却也足以慰余生。

不多时微弱的鼻息匀定,富贵陷入浅眠。陈竞合缓缓起身,关窗拉帘,将嘈杂与阳光一并阻挡在外。他不能左右这个世界,但至少在这个狭小的卧室内掌控着生杀大权。这一刻,他希望全世界都不要成为富贵安眠的阻碍,哪怕阳光。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缓缓退出卧室,力求无声无息。可惜背后不生眼,脚跟绊在墙根,轰然倒地。慌乱中他努力想扯住一根救命稻草,不想扯的是茶几布,壶啊杯子啊登时散落一地,碎裂声此起彼伏,宛如摇滚现场。

极度喧嚣后是极度宁静,陈竞合躺倒在地,大气不敢出,生怕看到富贵的责备眼神。可富贵的浅眠比他想的要深,而且深的多。只见她皱皱眉头翻了个身,呼吸再度均匀,甚至渐渐衍生出一两道微弱的鼾声。陈竞合这才松了口气,忍痛爬起身来,轻手轻脚处理完事故现场,径直走向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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