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正在上课,向学生们讲解一些高深的理论,譬如完形世界什么的。这些理论绝无仅有,都是我多年的原创性思考,一旦领会了它,三观便会提升一个境界。我正讲着讲着,二宝突然从角落里站起来,在教室里旁若无人地转悠,甚至转悠到了讲台上,与我打了个照面,其他学生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呆了。
“二宝,你这是咋啦?”我问。
“老师,我热!好热呀!”他说,将手自上而下从胸膛伸进皱巴巴的汗衫里,在里面来回地抓挠,接着又抽出来,扯了扯裆部。
“不热,夏天很快就过去了,快回到座位上去!”外面蝉声如潮,夏季的午后没有一丝微风,确实让人烦躁。
“老师,我真的好热呀!我要脱裤子!”他说着,便真要脱裤子。
“住手!”我喝道。
他愣了一下,继续在那里抓挠裆部。我怀疑这小子身体开始发育了。由于屋子里还有几个女学生,他这动作实在不雅,只好把他支开。
“建国,把他带到寺庙外面走走!”我说。
班长董建国便将他带到外面去了。没过多久,董建国回来跟我说左二宝在外面搞破坏。
“搞啥破坏啊?”我问。
“老师,您出去看看就知道了,太吓人了!”建国说。
我带着学生,急匆匆地走出寺庙。刚出庙门,便看见了赤身裸体的左二宝,这货还是将衣服裤子都脱了,女孩们吓得尖叫。此刻,他正将一块巨石抱起来,垂直往天空深处扔去,那巨石笔直落下来,砸在了他额头上,直接将他压在了草丛里。那一刻,我吓得一个激灵,之后是无尽的悲伤和惶恐,他这不是自己把自己砸死了吗,那么大的石头,下面还会有活人吗?我赶紧扑过去,想看看还有没有抢救的必要。等我扑过去后,他忽又灰头土脸地从巨石下面钻了出来,再次将那斗大如牛的巨石抛向天空,看不出有受到任何伤害。我赶紧闪到一边,生怕被那巨石砸中。
“喂,住手!你这是作甚?”我远远地喊道。
巨石第二次落下来时,直接被他接住了。他双手举着巨石,转过身来,望着我说:“老师,我好热哟,你热不?”
“你把石头放下来,别砸着自己!”我建议道。
他显然不听我的建议,继续将石头往空中抛,最后一次,由于抛的方向偏了一点,那巨石直接飞向山下,良久,从山下的河流里传来哐当一声巨响。他跳到山崖边上的一棵松树枝丫上,向下观望,仿佛想知道那巨石到底激起了多大的水花。
不向天空抛石头后,他便开始做倒立俯卧撑,在那里对着天空一耸一耸的,像个弹簧,怎么也停不下来。我恍然明白,他可能真的是精力过剩,因此有时候会很暴躁。我不理会他了,将其他学生带入寺庙里,继续上课。之后,我上课时,每当他喊他热,或者感到烦躁时,我就让他自己出去对着大自然发泄剩余的精力。
有一天下午,上户外课时,我躺在青草丛中,望着天空深处的朵朵白云,周围都是学生们叽叽喳喳的声音,阳光穿过碧绿浓密的榆树叶子,将金黄色的光片洒满草地。习习林风吹过我布满汗渍的脸庞,我微微闭着眼睛,竟有种欲仙欲死的酥麻感。就在这当头,二宝光着上身,爬到我身边,一本正经地问我:“老师,你说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好问题!”我坐了起来,之前的酥麻感荡然无存。
“那老师,你说生命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他望着我,满脸惆怅,仿佛陷入了沉思。
“这个问题,老师曾仔细研究过思考过,老师觉得生命其实没有意义,即便有,我们也不可能知道,但生命本身是不需要有意义的,因为有意义的生命反倒是对生命本身的异化。就像此刻你我躺在这里,享受着这山风的吹拂,这件事一点也没有意义,但这并不妨碍它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但如果这时有人告诉我,我们躺在这里其实是为了吹冷风,以排遣酷热,或者享受大自然的风光,他说得当然也没错,但却是一堆让人感觉很无聊甚至很累的废话。所以呀,对生命意义的判断,多半会得到一些无聊的回答,也即是说,你刚才问我的那个问题其实是一个无聊的问题,而我的答案也是一个无聊的答案!”
“那你为什么还要说那是个好问题呢?难道你是在骗我吗?”二宝问。
“骗你怎么啦?你破坏了我对这山风吹拂脸庞的美好感受,我就不能骗你一下么?”我说。
他有些生气,准备捶我脸,我翻身闪开,却掉到了下面的沟渠里。他们用竹竿把我捞了好久,才将我扯上来。扯上来之后,我浑身是水的告诉他们:“不要去判断,不要去质疑,沉浸于其中,就会体会到它的美妙!”
“老师何处此言?”班长董建国问。
“这是生命的真谛,你们要好好领悟,当然领悟不到最好,因为领悟不到才是真谛!”我如此说道,为我这高深而充满哲理的话语感到震惊和陶醉。学生们用迷惘而懵懂的眼神打量着我,那一刻,我觉得我的精神又升华了一次。
在后来的日子里,随着时间流逝,二宝越来越暴躁不安了,一不小心就会原地趴下做俯卧撑,以排遣身体里多余的能量。后来,不知为啥,他迷上了格斗,整天坐在座位上神游,幻想出各种奇怪的招式,还情不自禁地在课堂上比划起来,拳头却一不小心砸中了旁边的女同学孙晓云。晓云平白受了这无妄之灾,还流了很多鼻血,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我很生气,一把将二宝提起来,质问:“你为啥要打同桌?”
“我……我……”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我愈发生气了,使劲瞪着他,吓唬他,他肉嘟嘟的脸庞微微泛红,仿佛很尴尬。其他同学围过来帮孙晓云擦鼻血。
“你……你到底怎么啦?为什么要打女孩子?”
“我……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想到了一个厉害的招式,情不自禁比划了一下,就碰到了她,实在对不起呀,对不起!”他转过身去,点头哈腰地对孙晓云说。
“你在想什么?”我问。
“老师,我领悟到了一套拳法,感觉很厉害,你要不要试试?”他兴奋地说。
“拳法?什么拳法?你学过吗?”我好奇地问。一直以来,我只知他身体敏捷,且力大无穷,从不知他学过什么拳法。
“我……我……家里有书,是我爸爸的旧书,我偷偷从抽屉里偷了出来,感觉是一本武林秘籍,我照书上的图从头到尾比划了一遍,感觉威力很大!”他坦诚地说道。
“什么书?拿给为师瞅瞅!”
他将插在屁兜里的书抽出来,递给我。
那是一本泛黄的书,上面映着“精武杂志”四个字。翻开此书,里面画了很多表达肢体动作的图片,目录里还印着什么“混元桩法”、“无极缠拳”、“二指禅功”等神秘字眼,一看就是伪科学,用来骗小学生的。我皱着眉头,将杂志大致翻了一遍。
我用无比严肃的目光瞟了一眼左二宝,问:“这些功法你都练过?”
“我大致都比划了一遍!”
“有啥效果么?”我好奇地问。
“老师,你要不要试试?”
“不要找老师试,老师是文明人,不打架!”
“你能用你最大力气推我一下么?”他说。
“推你一下?你不会有什么过激反应吧?”我试探性地问道。
“老师,我保证不会,我爸爸不认我了,你现在相当于我爸爸,我是不会打我爸爸的!”他说。
“瞎说,你明明经常打你爸爸!”我不信。
“老师,我求你了,你就轻轻推我一下吧,我就想试试我刚才想的招式灵不灵验!我做到收放自如,不会伤害你的!”他哀求道。
“好吧,我就配合你一次!”禁不住他苦苦哀求,我答应了。
我们来到了寺庙外,相互面对面站着,其他学生则围在我们周围,仿佛在观摩两个武林高手对决。
“老师,用最大力气来推我!”二宝说。
还没等他说完,我大吼一声扑了过去,想揪住他肩膀。
我刚触碰到他肩膀,他肩膀突然一塌一软,我就直接扑倒在了草丛里。我有些狼狈地站起来,拍了拍手,说道:“厉害,厉害,看来你在这方面有天赋!”我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哈哈哈哈哈……”年少的他仰天狂笑了起来。
“我很快就会练成绝世神功,成为一名盖世英雄,天下无敌,你们这群庸人,现在赶紧巴结我吧……啊哈哈哈……”他说道,那模样也太张狂了。
我忍不住给了他两耳光,亮堂堂的两声脆响,让他从迷狂状态中醒悟过来。
“说啥呢?哪里学的这些废话?作业做完了吗?”我喝道。
“老师,我从书里看到的!”他说。
“什么书?”
“《武林英雄传记》”二宝说。
“什么破书,名字这么难听?”
“报告老师,那是一本武侠小说!”班长董建国说。
我严厉地盯着二宝,沉思良久,说:“这种书啊,快餐作品,腐蚀精神,消磨意志,拉低智商,能不看就不看。书在哪里?让为师先替你保管着,等你到了合适年纪再还给你!”
他又从屁兜里抽出一本书递给我。我接过来,看见上面豁然印着“武林英雄传记”八个大字,下面竟还有一副半裸女人的画像。这书一看就来路不正,在书摊上一定偷偷摸摸摆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这书你看得懂吗?”我沉默良久,严肃地问道。
“我看的懂,我要成为一名盖世英雄,打遍天下无敌手!”二宝亢奋地高叫道。
他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就这样将他的书收走了,并仔仔细细将此书从头到尾检视了一遍,终于确定它其实是一本披着武侠外衣的黄书。竟然有人写这种书来毒害我学生的精神世界,实在可耻。看完之后,我就将此书压在床底了,以防被其他人看到。
那一段时间,二宝真的很沉迷于各种亦真亦假的奇妙功法和武功招式。他吃饭、睡觉、走路都在想这些事情,久而久之,快要魔怔了。由于没人与他对练,他只好一个人干练。好在他小小年纪,想象力丰丰富,他将山石与树木想象成他的敌人,设想他们进攻的方位,正是在这种想象的驱动下,他时不时独自一人在院子里张牙舞爪、鬼哭狼嚎,真的像个神经病。后来,寺庙外的那几棵松树都断了,只剩几个光秃秃的树桩矗立在那里,也不知上半部分飞到哪里去了。我见状,便对着二宝骂道:“你这小兔崽子,伤天害理,破坏大自然,以后不准打树了哈!”有了我这次警告后,他便不再对着树木发泄他那过剩的精力了,转而对着石头发泄他那过剩的精力。院子外面的山石都被他捶碎了,连寺庙厕所的围墙上都有碗大个洞。他整日如此亢奋,想要破坏世界,想要成为盖世英雄,若不好好引导,实在让人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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