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缓缓流逝,在这山中的数年里,我度过了许多宁静安详的时光,主要是我的那些债主们决然想不到我会隐居于此。如今,从这寺庙里走出的学生们,遍布小镇,大多已茁壮成长,为师颇感自豪。左二宝是众多学生中最另类独特的一个,他在寺庙里待了四年,便回镇上帮他爸爸卖酒去了。后来,他又来找过我,说他已经彻底搬出去不跟他父亲住了。
“那你住哪里呢?”我问。
“我自己建了房子,老师改天去看看呗!”他兴致勃勃地说。此时的他长高了许多,皮肤黝黑,浑身都是结实的肌肉疙瘩,看上去像个铁人。
“年纪轻轻就独立自强,为师颇感骄傲!”我说。
“老师,您要不要去我的大别墅里住一晚上?”
“别墅?”
“是的!”
“别墅……为师确实没有住过,倒是可以体验一番!”我这意思就是答应了。
于是,当天我便随二宝下山,来到了镇上。他带我到镇上转了一圈,硬是没看见他的别墅,那时我觉得他在诓我,便质问:“你的别墅呢?”
“在那里!”他指着镇头上那棵最高的榆树说。
我眯着眼睛,在阳光下,看见了那棵最高的榆树。它矗立在镇子的后山上,高耸如云,比与它紧邻的峭壁还要高出许多。榆树下是一片青翠茂密的蓝竹,在夏日暖风下悠悠飘荡,如同一泓翻滚的碧浪。在那榆树之巅,我依稀看见了一间潦草的树屋,摇摆于白云之间,如同在风雨中飘摇不定的鹰巢。
“老师,那就是本人的云中别墅,今晚我们住那里啦!”二宝说。
“会不会掉下来呢?”
“掉不下来!很结实的!”他拍着胸脯说。
我们在镇上吃了夜宵,又见了他爸爸,也就是左大宝。那会儿,他正在喝酒,他见是我,便指着我说:“哎哟,这秃头长头发了!”
“放尊重点!不然混元功法揍你!”二宝喝道。
“你那混元功法算个毛!”他爸爸不以为然地说。
二宝拉开架势,准备与他爸爸干一架。我赶紧拉住他,劝他冷静,毕竟是父子,他两个骂骂咧咧地各自散开了。
夜幕降临时,我准备回马鞍山,但二宝非要让我去他树屋里住一晚,说不去就是不给他面子,以后他就不好在镇子上混了。这货才出社会几年,说话都带有流氓的口气了。执拗不过他,我便随他来到了后山。竹林里到处都是蚊子嗡嗡的,将我额头咬得鼓起来了。小路很狭窄,又有乱七八糟的藤蔓牵绊,一不小心就会跌倒。来到那棵粗壮的榆树下,我仰头望了望那缥缈的树屋,心里寻思如何能够爬上去。
“二宝,怎么上去啊?是有梯子么?如果有梯子,有这么长的梯子么?”我迷惑道。
“老师,莫慌!”他一边说,一边跳上山石,从山石的尖角处解开一根粗壮的绳子。他使劲拉扯绳子,这会儿,我才隐约看见,绳子的另一端绑在一根粗壮的蓝竹上。突然,他脚尖在山石上轻轻一点,一跃而起,蓝竹直接将他弹到了榆树的树杈上。在月光下,他顺着树杈,像猴子一样麻溜地窜到了树屋里。
“老师,你看!就这么简单,你也找根竹子把自己弹上来吧!”他在上面说道。
他说这话让为师很气愤,就好像为师也跟他一样年轻似的,但为师还是要保持风度,在下面彬彬有礼地说道:“二宝同学,你这别墅啊,确实别有一番风情,但为师就不上来了,为师还要回去改作业呢!”
“老师,你上来嘛!上面的风景很美,月亮比太阳还大,还能看见天边的大海!”他又在上面说道。
“大海?”我觉得不可思议。
“是的,闪着粼粼波光的大海!”他说。
“可……可……我上不来呀!”我焦躁地说。
“大海呀大海,到处是水!大海呀大海,你可真美!”他在上面咿咿呀呀地吟唱道,全然忘记我站在下面被密密麻麻的蚊子包围着。
后来,我实在受不了,生气了,将他怒斥了一顿,他才在上面找了根绳子,系在我腰上,将我拉了上去。
树屋屋顶盖着干枯的稻草,地板是用松树木板做的,上面铺着些柔软的干苔藓,躺在上面软绵绵的,触感极好。墙壁是用乱七八糟的树枝编织的,漏风,也漏光。整个树屋有两个大洞,一个是窗户,另一个是房门。躺在上面,在山风的吹佛下,树屋轻轻摇摆,让人有点眩晕。趴在窗户上,放眼望去,天空深处挂着一轮豆大的月亮,仿佛触手可及。月光洒满山川、湖泊、松林,仿佛给它们铺上了一层极薄的白霜。目光穿过起伏不定的天际,依稀能够瞥见那尽头处仿佛闪耀着粼粼波光。
“那就是大海吗?”我问。
“对,我觉得那里就是大海!”他说。
事实上,我知道那里其实不是大海,因为我年轻时去过周边很多地方,都没见过大海,最多是湖泊,因此我猜测我们其实生活在内陆地带。
“我不想一辈子待在这个小镇上!”二宝突然说道。
“哪里都一样,心安处就是家!”我以过来人的口吻说道。
“老师,我其实想让我的生活更剧烈一点,更起伏一点,我不想成为镇上的那些人,生在这里,死在这里,一眼望到尽头。我希望这个世界混乱一些,动荡一些,似乎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站出来,让大家认识我!也不知道我这想法对不对!”他突然真诚地说道。
“年轻时,我也这样想过!”我说。
“现在呢?”
“现在,我能在一草一木中窥见这世界的动荡起伏!”我吹牛道。
“可是,你让我看的那些书,那里面的那些知识,描述的似乎都是外面的世界,我在我自己的生活中无法体会到它!或者与我没关系!生活在这里太平凡了,这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你说的是你看的那些英雄主义小说吧?而我教给你的那些知识确实对于一个小镇青年而言太过于抽象而无意义,这只能怪为师思想太超前了,你有点承受不起。”我说道。
“不是承受得起承受不起的问题,而是我天生就是一个不安分、喜欢闯荡的人,我甚至想改我的名字,我觉得‘二宝’太土了,我想换个更有野心的名字!”
“你想换成啥名字?”
“我想叫‘游荡’!这名字苍劲有力,自由无羁,霸气外露,很符合我的气质!”二宝说。
“确实好名字,为师以后就叫你‘游荡’了!”
“谢谢老师!”
“荡兄不必客气!”
“不瞒老师说,自从我毕业后,我一直钻研各种武功,现在已略有小成,这镇上已没有人是我对手!但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持强凌弱,欺负过他们。说实在的,只要我愿意,我可以自立为王,但又有什么意义呢?即便我当了这个小镇的镇长,我只会感觉无聊。就像你在一群蚂蚁中当了蚁王,你也不过还是一只蚂蚁而已!”他吹牛道。
“哈哈哈……哈哈哈!”我狂笑了几声。
“老师为何大笑?”
“小伙子,你年轻气盛,壮志豪云,为师颇感欣慰,但适当时候也要学会收敛!你现在靠什么谋生啊?”
“我……我……在山里采蘑菇卖呀……不要问这种问题,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们又不是为钱而活着的!话又说回来,老师!您最近手头宽裕么,给我借点钱呗!”
“靠,你好意思找我一个和尚借钱么,我还想找你化缘呢!”我生气地说道。
“老师,都是自己人了,就不要掩饰了,我知道你是个假和尚!给我借点钱嘛,最近山里的蘑菇越来越少了,我上顿不接下顿的,你看我肌肉都萎缩了!”他说着,将自己硕大的肱二头肌露了出来。
他死皮赖脸地央求了我一晚上,严重影响了我的睡眠质量。最终我临走时还是借给了他五毛,从此再也不想理他了。
但没过多久,这货又来找我了,我以为又是来借钱,便闭门不出,但他却告诉我他在搞学术研究。
“你在搞啥学术研究啊?”我好奇地问。
“我在研究红毛贼!”
“红毛贼?你研究红毛贼作甚?”为师不解道。
“我想知道他们是否存在过,如果还存在,我想去找他们,将他们都杀光,这样,我就会成为一个盖世英雄,我童年的梦想就实现了!”
“那你研究清楚了吗?他们存在吗?”我问。在我印象中,自从我来到这镇上后,关于红毛贼的传说一直都存在,主要是用来吓唬小孩的。每当小孩不听话,或者哭闹时,大人们便会警告说哭声会招来红毛贼。
“种种迹象表明他们存在过!”
“什么迹象?”
“第一,我发现镇上有很多秘密地道,听老一辈人说,这是为了躲避红毛贼的虐杀而修建的。每当红毛贼像蝗虫一般肆虐周边镇子时,镇民们便会钻进纵横交错如同迷宫一般的地道里,躲避红毛贼的迫害。”
“这确实是个有力的证据!”我说。
“第二,我听黄一叔、黄二叔、黄三叔说,他们其实不是本镇的原住民,是从附近镇上逃难逃过来的。他们还说,红毛贼喜欢贯彻三光政策——烧光、杀光、抢光。他们父母辈的人都被红毛贼杀害了,而他们三个之所以侥幸活下来,是因为他们三兄弟那天恰好去山里砍柴去了,侥幸避开了那场残忍的屠杀。史书里面也记载,红毛贼其实就是一群变态,他们觉得杀人是一种释放欲望的方式,这种释放能给他们带来极大的快感。他们像猪圈里的母猪一样,有一个发情周期,每到那个固定的时节,他们便会莫名其妙地涌出来,释放杀欲!”二宝说。
“那这群人不是非常可怕么?”
“是的,非常可怕!但我渴望他们存在,并接受我的惩罚!”他一说到这点,两眼放光,当即转过身去,趴在地上做了两百个俯卧撑。我不得不佩服,年轻人的体力就是好。
他做完之后,站起来,拍了拍手,问:“老师,我饿了,你家里有吃的么?”
我恍然听到了他肚子里咕咚咕咚的声响。
我给他煮了一盆面条,他咕噜咕噜地吃完了,伸了伸懒腰,便下山了。临走时,他还告诉我,他最近准备一个人在附近游历一番,看能不能抓一只红毛贼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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