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成想哭，
想冲进似乎永无止境的暴雨中放声大哭。
虽然此刻他一直催眠自己，之前的交通事故里扒拉出来的遇难者根本不能确定就是老刘，万一是有人心情不好，借了他的车出去兜兜风呢？所以……也许老刘并没有死，哈哈哈哈……
可即便如此灌输强化这个想法，程成也一直僵着脖子不愿意回头去看。
“大学生……”
破碎到有些失真的呼喊几乎是贴到了后背上，程成能够体会鼻息的气流冲击到皮肤的感觉。
因为离的足够近，程成也注意到刚才没能察觉到的不同，
这会儿，哪怕雨水砸在铁皮上的声音几乎让人耳鸣，
可程成依旧能清晰的听轻老刘脚步声的古怪。
咕叽咕叽……
像是胶鞋里面灌满了水。
又好似有人去拧一条已经发粘的毛巾。
他深吸一口气，突然发觉鼻腔中，除了泥土的腥气还有一种甜腻的铁锈味。
要不要拔腿就跑？
好像已经来不及了，程成强行平复心情，脑筋急转。
随后，站在程成背后的人就瞧见程成抬手……关掉了矿灯帽上的电筒开关。
“为什么…关灯……”那个疑似老刘的人缓慢的出声疑惑道，随即补充了一个不符合他状态和风格的原因，
“我看不见……”
黑暗中，程成的声音再次变得平和而惆怅，他向前几步，转过身解释道。
“质量不好……坏了……”
“我瞧见是你关的……”
程成面露羞愧。
“最近电池涨价了……”
沉默了片刻，老刘再次开口，
“涨了多少。”
“五毛，一节……”
“你是个老板……”
“当老板很苦的……现在生意竞争这么残酷，收货的价钱低了没人来卖东西，价格高了一天白干，就这样还不能不做，累死累活，顶着大太阳亲力亲为，白天的时候你们来，我要板着脸，你们一定以为我看不起人，所以只能强打着精神和大家嘻嘻哈哈，可晚上，我不愿意让人看到我的脆弱……”
程成这话不但说的真情实意，脸上也一副你不懂我伤悲，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老刘怔住了，虽然他没能瞧见程成挖鼻孔的举动，但听完一席话后，久久长叹一声，安慰道。
“你不是大学生吗？可以找一份工资又好，又不那么累的工作，”
“去公司做实习生？拿着三千块的工资，从早上八点干到夜里十一点？”程成有些气愤的质问道。
“你早上想睡到几点就睡几点，想去哪里收破烂就去哪里收破烂，我呢？早上迟到，一天白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只能去一个地方，你晚上六点多回家，你老婆会说，哎呀，今天太热了，做事辛苦了，我上班上到夜里十一点，领导从家里打电话来骂我事情怎么还没做好？”
“那也比收破烂舒服，”老刘强词夺理道，语气甚是顽固。
“你有腰间盘，咱有颈椎病，你都六七十了，我才二十多，你说你比我累比我可怜？你二十多的时候有腰间盘吗？你二十多的时候要种田种到夜里十一点，凌晨才睡觉吗？你结婚的时候人家看你无非勤不勤快，人坏不坏，除了这个，有问你要多少彩礼？要求你有文化还得有钱吗？”
老刘这次半夜造访也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只是因为程成怕瞧见什么恐怖的东西而关掉手电，可正是因为这个举动，两人的对话便歪到了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而看过无数灵异故事的程成其实明白，老刘这种情况无非是还有什么记挂的事情想要做成，按理来说，应该顺着他的意思，好言相劝，好聚好散的听他说完，然后送他上路。
只是这人没事非要和程成比惨，那些似乎是恭维的话听在程成的耳中，只让他感觉嘲讽意味更多一些，于是，说着说着，程成的情绪反而被勾了上来，身上的怨气一时间居然比老刘更重。
而对面的老刘嘴唇嗫嚅着，他本来是想说我老光棍一个，没老婆也没孩子，不然挂了也不会不知道该去找谁帮忙，以至于迷迷糊糊顺着记忆摸到这里，不过这种事情拿出来说，多少有些伤面子，感觉就好像承认自己哪里不行似的。
“不好意思，”见对面半天没说话，程成怕气氛弄的太僵，老刘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于是歉意道。
“我刚才太激动了，刘师傅……早点回家休息吧，明天还得早起干活呢！”
“嗯……”老刘心事重重的点了点头，
借助屋外不时的雷光，程成瞧见老刘点头的脑袋比超市卖的新品种无籽西瓜还要大一圈。
“不过……”
来了来了他来了……他带着破事开口了。
程成这会儿最怕的就是听见不过……但是……其实……之类的转折词。
“我要回老家了，来这就是想求你帮个忙，”
“是不是没路费？要不我给你烧…不……凑凑。”
程成看似大方，实则一口将老刘的请求限制在了两块钱以内。
“咔咔！轰！”
这么抠门的想法似乎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
惊天动地的一声响雷让老刘和程成同时打了个哆嗦。
更要命的是，彻亮的雷光有那么一瞬，从铁皮棚的空隙射了进来，程成猝不及防间同老刘四目相对……
一瞬间，程成只感觉晚上吃的烤鸭仿佛活了过来，此刻正在他胃里练习组合拳。
说实话，如果不是老刘特有的称呼和说话风格，单单看他现在的样子，就是打死程成，他也想象不到，眼前这个好像被擀面杖擀平了的肉片是老刘。
而更令其想不到的是，就在他捂着嘴，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呕吐出来的时候，又一道惊雷在天边炸响。
“你怎么了……大学生？我看上去……很恶心吗？”
老刘的声音还是慢慢悠悠一字一顿，但就在他把恶心特意咬重的时候，程成就知道要糟……
“不不不！”程成坚决否认道，“颈椎病发作了……一淋雨就这样！你继续说回老家的事……不用管我！”
“年轻人要保护好自己……”
老刘虽然疑惑，但他知道得风湿病的，一下雨就身上疼，那么颈椎病一下雨就想吐，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我不是来要钱的，今天晚上过马路，一个开车的把我给撞了，撞了也就撞了，主要是我的三轮车被压坏了，那人以后说不定会烧一点钱给我，但我去下面，不知道能不能买的到三轮车……“
大概是知道自己已经没了的事情被程成发现了，老刘也不在找什么回老家的借口，直接解释道。
“三轮车？”程成说不惊讶是假的，此刻只见他眼睛瞪的老大，手里下意识的比划着，“你要我给你弄一辆三轮车？”
“对！最好是用装中央空调的纸壳子给我做一个，那种纸板最结实，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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