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自作自受

寂静的午后,太阳照得人浑身困倦,突然“嗖——”的一声尖锐的破空声毫无预兆的响起,一支利箭不知从何处而出,直指正在案前小寐朱文正右侧的太阳穴,正合眼休息的朱文正似乎没有察觉,他依旧保持左手撑头的姿势,眼看就要得手,朱文正猛地睁开眼,眼帘下漆黑的眸子如点点寒星,清明一片,丝毫没有半点睡意,他一直垂在案下的右手不知何时已经握剑在手,手腕一翻,寒光闪过,一个漂亮的回旋利落的将偷袭的短箭斩断,短箭一分为二,尚未落地,朱文正手中长剑反转过来,迅速挑起带着箭头的一段,往来处狠狠掷了回去,那速度比箭射过来的还快。

暗处那人本来以为势在必得,却小瞧了朱文正本人的能力,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他猝不及防,等他反应过来,断箭已经插入胸膛,没有多少痛意,他微微一挣扎就倒在厅堂外的灌木丛里。此时朱文正长身玉立,浑身戾气,杀意极浓,他修长的五指握着长剑,骨节分明,隐隐可见青筋,正准备追出去一网打尽,一声清脆的娇叱自庭院传来,接着一声惨叫响起,随后有重物沉闷的坠落在地上。

朱文正三步做两步出了厅堂就发现徐小七长枪下躺着一人,大腿处被徐小七斩断了筋脉,血流了一地,正痛苦的哀嚎不已,徐小七冷冷的吩咐手下:“找人替他止血。”

手下领命,很快就将人拖了出去,徐小七这才收了刚刚凶神恶煞的样子,她快步走向朱文正,眼中尽是担忧:“你没事吧?”

朱文正看着眼前这个矮了自己一个头的女孩子,眼神一下子放柔了:“小七放心,我没事。”

徐小七这才松了一口气。

夜间,将军府议事厅,朱文正口唇紧抿,额头一层薄汗,这两月来大小战事经历了不知多少回,身上新伤旧疤因为今日的偷袭再度崩裂开来,血湿透了绷带,晕染了里衣,大夫正在给朱文正清理伤口,徐小七脸色微红别开头去。

等稍微收拾妥当,朱文正微微抬起眼帘,略略一整外衣,疲惫的靠在椅背上。

邓愈率先打开沉闷的气氛,他站起身冲着朱文正双手抱拳:“朱公子,已经2个月了,虽然我们挫败了陈友谅数次,但是毕竟对方人太多,再这样下去,拖也会拖垮我们。”

朱文正闻言眸色更沉了,右手轻轻地敲打着桌子,沉默不语。

薛显也站了起来,他敷衍的抱了一下拳,冲着朱文正粗声粗气的说:“朱公子,俺粗人一个,但是也觉得虽然咱们的弟兄都是汉子,但是架不住陈四九人多,要是没有援兵,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朱文正叹了一口气,颇为痛惜:“两个月了,各营的兄弟们都折损不少,兄弟们辛苦了。”凌厉的眼神扫过在场的人,略微顿了顿:“父亲此时在安丰,探子说父亲此行并不顺利,洪都此刻也是强弩之末,能不能求道援助,谁去求援须得想清楚了。”

邓愈微微一沉思:“我觉得张子明可以,张大人速来机敏善变,我首推他。”

张子明此人虽然肩不能够挑,手不能提,但是满腹经纶,而且还不是个刻板的书呆子,生得一张伶牙俐齿,能言善辩,确实是最佳人选,朱文正微微颔首,却听一旁的薛显一拍自己的脑袋懊恼的喊道:“这下可怎么好!”

罗华实在忍受不了这里的饮食习惯,凡菜都是煮着吃,煮就煮呗,权当吃火锅,可是偏偏还没有调料,于是他自己偷偷给开了一个小灶,前几日那些死马,被他取了一些肥肉,熬成了油,每顿给自己炒个小菜补充一下体力,也挺美滋滋的。开始自己吃,后来被闻着香气而来的刘大、老三他们夸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于是傻里傻气的就接过了小六子手里的锅,成了大家的炊事员,这边有了罗华掌勺,馋得旁边营地的人哈喇子直流。

当朱文正的手下找到罗华时,他正掂着锅炒菜抄的起劲儿,以至于来人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这是那个在校场上让张大人都甘拜下风的少年吗?

罗华一头雾水的放下勺子,被人带到将军府,他疑惑的看着座上的人,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随后低着头站在边上,竭力寻思他们这些大人物叫自己这么个小透明来干什么呀?他偷偷斜着眼打量周围,却发现这里所有的的眼光都汇聚在自己身上,吓得他赶紧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一动不敢动。

邓愈疑惑的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这孩子他见过一面,年岁十七八,偏偏一脸稚气,面目生得挺清秀,但身子有些单薄,看起来似乎风一吹就能退半步,都说他是个读书人,但是身上却尽是油烟味,个子虽然不矮,却刻意的弓下身子矮别人半分,怎么看也没有读书人的宁折不弯的气势。

“就是他?”邓愈很不悦。

“我怎么了?”罗华心里七上八下,自己规规矩矩练武,安安分分做饭,没干什么呀?

薛显有些难堪的摸了摸头:“就是他!”

徐小七也稀奇的走到罗华身边,“小玉?不会吧?”

话说的没头没尾,跟打哑谜一样,罗华快被这群人给憋疯了,他忍不住张口问道:“七小姐我哪里做错了吗?”

朱文正倒是沉得住气,他看着眼前这个紧张的手足都无处安放的少年,缓缓开口:“听说你今天和张子明张大人在校场上好一番辩论。”

罗华不安得点点头。

见罗华点头,薛显粗着嗓子大笑:“我就说是他吧,那么多兄弟都看着呢,错不了。”

朱文正稍吸一口气,他的尽量把声音放平缓:“张大人受伤了,你可知道?”

罗华心下惊讶不会罢,虽然和自己一样挨了几脚,被棍子打了几道,但不至于受伤吧,难不成他今天吃了苦头,就跑来朱文正这里来告状了?不过看他的人品,似乎不至于,否则毁约不就行了?

罗华确实不知道,只能摇摇头。

见罗华一脸无辜,邓愈气道:“张子明,张大人刚刚在校场上摔断了腿!明明你挑起的事情,你还说自己不知情?”

罗华闻言诧异:“什么?我不过提前回去做会儿饭,他怎么腿就折了呢?”,看张子明在校场上一脸不服输的样子,罗华心里还挺佩服他骨子的气概,怎么一转眼竟然断了腿,难不成又是一个石灰石做的?这可罪过了。

“我这就去看看张大人,给他赔罪去。”罗华感觉自己有些对不住他。

朱文正摆摆手,语气平和:“这倒不必,你去帮他做件事情就好?”

“什么事情?”罗华疑惑的看着朱文正。

朱文正微微顿了顿:“去安丰搬援兵。”

“哪里?”罗华有些懵,搬什么救兵?看他一脸傻乎乎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邓愈不放心的问朱文正:“就他行吗?”

薛显见过罗华今天上午伶牙俐齿的样子,倒是不担心:“不行怎么办?你还能找到更合适的?”

邓愈既气愤又无奈,他恨恨的叹了口气:“真是天不助洪都!”

徐小七这时站了出来,她冲朱文正一抱拳:“小玉初来乍到,不识路,我和他一起去,也好有个照应。”

罗华这下听明白了,这是要他顶着千军万马出城求援啊,今天真是走了十八观了,怎么一时间就没有管住自己这张嘴,真是祸从口出,罗华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他急道:“我不行啊!”

满堂皆是英雄汉,杀人不过头点地的主儿,突然发现被大家寄予希望的竟然是这么个扶不起的阿斗,不禁头痛不已。

就在大家僵持之际,一个婉转的声音自屏风后传了过来:“公子放心,小玉虽然看起来呆呆的,可是论起口头的功夫,连我们府里的夫子都甘拜下风。”子闵柔柔弱弱的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罗华一听,气的心肝儿颤,心中喊道“子闵你这妖精故意害我!”

罗华还没有想完怎么回话,旁边跟着的刘大突然恍然大悟般的出声:“俺说呢,这孩子白天不管多苦多累,晚上都就这营地的火把看书练字,俺们看不懂,就笑这孩子傻,他也不回嘴,想不到竟是深藏不露,这可比那些一天到晚认为习武鲁莽,有辱斯文的小白脸厉害多了!”

罗华本来想好的陈词滥调被刘大这一句恭维的话堵的一句也说不出来,心中一阵有苦说不出,“我那儿哪是什么看书学习练字啊?我是在替子闵那妖精抄经书啊! ”刘大你可真是落得一口好井啊,现在自己牙尖嘴利,勤奋好学,却低调谦逊的形象是深入人心了,真是百口莫辩了。

徐小七看见子闵出来后,脸上有了些许不自在,她假装不经意的扫了子闵一眼,见子闵气色甚佳,料想身体应无大碍,心里稍微好受一些,接着冲罗华说:“你不行,还有我,回去收拾东西!”

罗华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表态的机会,此时他恨不得砸了自己的腿,好歹史书上记载洪都最后还是安然无恙,谁知道出了城会遇到些什么妖魔鬼怪!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他都怀疑张子明是不是故意砰他的瓷儿。

回到房间,看到久违的床,却丝毫没有惊喜,此刻他如芒刺在背,出了城可怎么办?对于外面他是一无所知,正想着外面敲了几下门。

罗华心中烦闷,他憋着气不应声,谁知门外那人也没打算他应声,似乎只是准备通知一下,随即就推门进来,子闵看见躺在床上生无可恋的罗华,一抬手,罗华以为子闵要打自己,蹭的一下子蹿了起来,子闵被他猛得一下蹿愣了,她收回手摇了摇头:“最近抄得经书呢?拿来。”

罗华气不打一处来:“经书没有,想要自己抄!”

子闵也不恼,她知道罗华在想什么,无非是前途未卜,她微微一笑:“放心吧,出了城我还会在你身边的。”

罗华:“真得?”

子闵无奈的强调:“你忘了我是妖精?”

罗华撇了撇嘴:“你不是不会分身术吗?”

子闵:“谁说一定要分身的?随行术就可以了,我会一直牵着徐小七的魂,会感应到她身边的一切,只要你们在一起,我就能找到你。”

罗华怀疑的看着子闵:“你不是说死在这里就是真得死了吗?我要是遇到危险,你却无法及时赶到怎么办?”

子闵一脸不在乎:“不是还有徐小七嘛,我看她这人面冷心热,武艺又强,几次助你脱险,有这么个高手,你怕什么?”

罗华心想这是什么理论,将自己随便交给一个女鬼,真是太不靠谱,“不去!”他斩钉截铁的拒绝。

子闵就像看一个耍脾气的小孩子一样看着罗华:“你想怎么样啊?”

罗华想了想:“要去也行,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子闵:“什么?”

罗华:“教我一些保命的法术!”

子闵摇摇头:“不行。”

罗华来气了:“为什么,这么小气,送人上战场,还不得给把刀啊?”

子闵叹了口气:“不是不教你,而你教了也没有用,你忘了连我的灵力都被压制住了,现在我这点儿可怜的灵力,还是找无义要的。”

罗华嘟囔着嘴,使出小孩儿脾气:“不教就不去。”

子闵对此颇为头痛,那点儿法术没什么可以宝贵的,但是在这里能够用的却少之又少。她沉思了一会儿,突然灵光一闪,有了——

半个时辰后子闵乐呵呵的抱着一沓纸离开了。

罗华往床上一躺,浑身的骨头瞬间散了架,沉沉睡去。

徐小七却没有罗华那么没心没肺,她心绪百转千回,夜虽深,不能寐,辗转来回,抬头却是朱文正院前。

暗叹一声自己无用,想走,脚却迈不开,门未合,院中一阵轻轻琴声,许久不曾听过,她偷偷告诉自己一声,就待一小会儿。

优美的略带忧郁的琴声,不疾不徐宛若这清风拂面,徐小七突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自己似乎很久没有听到这琴了,她靠在门后,悄悄向里张望,树下一人,眉目如雕如刻,气质沉着如深水,正端坐案前,流畅的琴音正在这骨节分明的十指间缓缓流淌。她不禁想起初时相遇,那年那时桂花开的正盛,他站在桂树下,身姿挺拔,眼微合,虽是一身战后血衣,但是一阵风来,他伸出手,桂花轻摇,发丝微起,空气中血腥散去,只有好闻的桂花香,刹那间仿若不是人间颜色,后来几度梦回,均在此处。

以后不管谁问起,七小姐最喜欢什么?她都会想起那天的桂花香,朱文正却笑着说,如有一日,等战火平息,他定要去长安,看那百年的银杏树,碧云天,黄叶地,何等得凄美,何等的苍凉,徐小七没有见过,也想不出来这景色,只想着如果能活下来,定然是要去一趟的。

徐小七这边神思忧伤,那边院中琴声一转,“有狐绥绥,在彼淇梁。心之忧矣,之子无裳,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有狐绥绥,在彼淇侧。心之忧矣,之子无服、、、、、、”浅浅的歌声配着柔软的身段,踏着轻柔的脚步,子闵随着琴声清唱缓舞,一派才子佳人,徐小七心中一酸,眼泪瞬间盈盈在眶、、、、、、

徐小七虽然没有瞧不起过那些似乎弱柳扶风的千金小姐,但是也不觉得她们就是比自己高贵,比起莺歌燕舞的奉承,她更爱舞枪弄棒的爽快,本以为与他同生共死,肝胆相照,早晚有一天他会明白自己的心,却不想这谢小姐是文武双全,既可以拿得刀剑枪,也可以长袖善舞,红袖添香,看朱文正嘴角浅浅的微笑,也许这才是他命定之人,她徐小七连争的资格都没有。

一阵风过,徐小七就着风一抬头,硬生生憋回眼眶的泪,她一整神色,举步离开。等她走远,子闵收起假笑,手臂的伤还没有好,额头尽是薄薄的冷汗,朱文正见她动作微微一滞,立即停下琴音,站起身,想扶她,却又觉得男女授受不亲,赶紧用眼神示意身边的丫鬟扶住子闵,关切的问:“谢小姐,伤口可还疼?”

子闵看着朱文正,她琢磨了许久徐小七爱这个人什么?最后发现,如果朱文正真是这般风流人物,而自己是徐小七,也会情难自禁,怎么会有这般完美的人,还是这幻境太过于理想,这几日子闵仔细看了一下这幻境比以往进来似乎鲜活了许多。

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子闵为了让徐小七知难而退,自动远离朱文正,刚刚依葫芦画瓢,跳了一段徐小七在忘川一直跳的舞,在本尊面前班门弄斧,子闵丝毫不敢打折扣,就怕一个不小心,被徐小七怀疑,前功尽弃,但是这一尽力而为确实动了自己的伤口,痛是真的痛,假装也是真的假装,她不想和朱文正单独呆在一起太久,子闵借着伤痛,扮的体弱不胜风,赶紧扶着丫鬟离开,却没有看到背后朱文正探究的目光,隐约还带着些许的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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