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剑落下了，可没有杀死他。”
“因为镇海城百姓，已经很久没有再祭剑了。”
衰老和重伤，掏空了这个曾经无比强大的修士。
老人自己早已没有多少力量，他活着，不过是充当一个媒介，将镇海城百姓的信仰，转化为剑的功德，为高天之上的未央剑送去力量。
君子欺之以方。
三百年前千叶安、富川祁屠城之日，李未名明知有诈，却只能慷慨赴死，以一己之性命，阻止了镇海城的一场浩劫，镇海城百姓感其恩德，为李未名立下宗庙，以供后人祭拜。
“我从镇海城无数百姓的信仰之中，寻到了一种类似灵力的力量。……它与你自身无关，却又能为你所用。我道不清它的究竟，但只知，满城祭拜之时，它无比强盛。”
“那时的未央剑悬在高天，便是人道巅峰六境修士来了，我都有把握一战。”
李凡尘感到有些鼻酸。
他能听懂先祖传达的意思：三百年前，先祖于水深火热之中拯救全城百姓，满城皆感先祖救命之恩，时时记挂心头。而今，先祖隐于秘阁，用高天之上的未央剑暗自守护一方太平……太平久了，自然便没多少人记得当年的李未名了。
“七天。”
“我最多还有七天时间。”
“七天之内，必须把千叶安……从茫茫人海中找出来！”
李凡尘一直等到先祖说完，却依旧咬着牙，不肯答话。
“是有什么困难吗？”老人有些疑惑，这个年轻后辈是他看中的绝佳人选，天资、品性、胆识皆无可挑剔，现今需要他为全城百姓找出藏匿起来的魔头，为何却……畏缩了？
李凡尘低着头，用颤抖的声音，艰难地从喉咙口挤出了几个字来：“求先祖……好死！”
老人一愣。
李凡尘却是扬起头来，一脸倔强道：“千叶安受了先祖一剑，族长一枪，又有李家长老将其重创，这魔头用了禁术百川归海，活不久了。”
“百年。”老人算得上是最熟悉百川归海的修士，他能计算出来，触发禁术之后，千叶安还能再苟延残喘百年之久。
“百年，千叶安必死！”李凡尘劝说道。
“百年，才会死。”老人轻声道。
……
密室内，烛火晃动，长久的寂静。
李凡尘的意思很清楚，千叶安重伤之体，本就必死无疑，先祖何苦要在弥留之际，拖着残体去征战魔头，到死，都不得好死呢？
李未名的意思也很清楚，百年时间，一个没有制衡的老魔，得把镇海城百姓祸害成什么样？
“请先祖，好死！”李凡尘不甘，先祖三百年前，已经为镇海城断了自己的无限未来，此后更是拖着朽木之躯，高天悬剑，暗中守护数百年。
落下的未央剑没能杀死千叶安，竟是因为先祖的功德已经被城中百姓淡忘。
何等的讽刺？
如今怎还能让先祖临终都不得好死！
李凡尘目光切切望着老人，希望可以改变老人的想法。
老人缓慢抬起手来，终究还是摇了摇手。
“为何啊？！”李凡尘叹息道。
“我年轻时，去过夏凰城。”老人干枯的脸上露出了向往的神色，“我大夏皇朝的都城，夏凰城。”
“那是一片净土，干净到，不管你是谁，修为如何，你都可以毫无顾虑地走在街上，不用担心会有恶徒或者仇人杀你。”
“在那里，人只有犯了法才会被杀死。”
李凡尘听着先祖讲述北山外的浩瀚世界，大感惊讶，原以为会是刀光剑影的大夏皇城，竟是宁静如斯。
他理解先祖的向往，须知，在镇海城，以三大家族的身份，杀一个平民是不会被追责的。
“二十岁以前，我梦想长住在那等净土之中。”
“二十岁之后，我剑术初成，又幻想将镇海城也变成那样的净土。”
李凡尘不解，问道：“敢问先祖，大夏皇城聚合四方天骄，更有西方百族来此走动，为何这等是非之地……”
老人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指了指天空，道：“因为夏凰城的高天上，也悬着剑。”
“一座诗仙阵，一座剑仙阵，一守一攻，夏凰城内，哪里还有恶徒敢逞凶。”
“所以先祖也悬剑镇海城？”
“是。”老人伸手抚摸面前的未央剑，也不知道如今的瘦弱病体，还能不能握起曾经仗剑天下的伙伴。
“我想通了一个道理，镇海城没有剑气如海的剑仙阵，只有我这一杆铁剑。所以，但凡敢冒头的邪修，一定要彻底打压致死。”
“不然，有一个邪修杀人放火，就一定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连不堪受迫的正道修士，城中百姓，也会动摇原本正直的道心，选择做一个邪修，你打我，我打你，把好好的镇海城打得乌烟瘴气，把好好过日子的平民百姓，打得民不聊生。”
“所以啊，孩子——”老人似乎有了些精神，笑呵呵地说道：
“邪修，还是打死的好。”
“是，前辈。”李凡尘虽然不忍，但也明白老人说得在理，“晚辈定当竭尽所能，将千叶安……为前辈引出来！”
“好，你虽出身旁系，但无愧我李家后人。”老人见李凡尘答应下来，心情大好，道：“在李家有个规矩，族中长辈需为年轻后辈中的新晋灵师行授剑礼，赠予佩剑鼓励后辈行侠仗义。”
“晚辈知道，只是可惜李家不少年轻英才，都在几日前的授剑礼上遭了毒手。”想到此处，李凡尘难免有些痛心。
“可你，也是李家新晋灵师，却还没有行过授剑礼。”老人道：“我就在此，为你补上吧。”
老人向李凡尘递出未央剑，就好像一场普通的授剑礼，递出了一把普通铁剑一般，然后用近乎沙哑但毅然决然的声音说道：“一身正气，只为苍生。”
李凡尘怎么都没有想到，也怎么都不敢想到，老人为他行的授剑礼，授的剑，竟是未央剑！
他不敢接，更不敢不接。
“一身正气，只为苍生！”李凡尘接剑。
……
半个时辰之后，李凡尘走出秘阁，脸上的愁容更甚，因为他的手上，正握着先祖的未央剑。
先祖的剑很沉重，如整个李家一般，沉甸甸的。
“你是未央剑落地后的第一个主人，我赠剑与你，今后，是仗剑走天涯，还是悬剑镇海城，由你自己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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