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松林环绕着一个小小的学校,一栋教学楼,几个零散的小房间,便是这所学校的全部。
现在是周五的最后一节课,某个吵吵嚷嚷的班级,一群学生在班主任的指挥下混乱无序的挪动座位。有的在跟朋友打闹,有的抱怨新同桌或者新位置不满意,有的趁机闹腾,场面一度失控。
“不过是排个座位而已,反正都被安排好了,又不能改变什么,吵什么啊?”席音看着搬到自己前面的人,很不满意这个邻桌。
“怎么是他啊,我真是倒霉呢。”印象里前桌的男孩子总色面色凝重,也不爱跟女生说话,总是一副冷冰冰的、很凶的样子。可是如果是前后桌,是一定不可避免会打交道的吧?她觉得,以后的日子可能不好过了,不由得叹了口气。
席音刚把桌子挪到位置上,调整好方位,一回头,就看见老同桌拖着桌子移到了她的旁边。
”哟,又是你啊,我还真是……”
”真是怎样?看够我了?”老同桌是个乐天派,开着玩笑说。
”让一下。”前面的人似有怒气的对席音说,”搬下桌子。”
席音愣了下,看了看前桌的空间确实有点窄,于是畏畏缩缩的把桌子往后挪了挪。
“好凶哦。”席音想。
时间过去几天,班主任貌似对自己的座位安排很满意,看样子短时间恐怕没有换座位的可能了。
前桌名叫纪岸,成绩一般,在换座位之前和席音的交集几乎没有。
席音对他的第一印象很不好,加上席音也不是外向的人,所以尽管过去了一段时间,两个人竟然没说过几句话。
席音恐怕也没想到,对前桌印象的改观竟是因为一次忽悠。
这天大课间,与席音同一个院子的迟恩过来找她唠嗑。聊来料去就聊到纪岸身上。
迟恩说:”你知道纪岸吗?其实他是个很可怜的人。”
”怎么了?”席音看她轻快的语气突然变得沉重,好奇的问。
”我跟你说,你不要跟别人说哦。”迟恩见席音上当,接着说:“其实他爸妈离婚了的,他跟着他爸,他妈妈不管他,所以他生活过的很是凄惨,你没发现他的穿着都很寒酸吗?”
迟恩编故事那是张口就来,席音还信以为真,一边听一边唏嘘不已。
迟恩继续编:”他跟他奶奶一起生活,他爸也不爱管他,所以啊,这脾气才会这么躁。”
席音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
“所以说吧,他还挺可怜的,是不是?”
席音顿时同情起纪岸来。
”原来还有这种事。他真可怜,关键是遭受了这些还能这么坚强,还挺让人佩服的。要不这样,以后我们叫他纪岸同学,就算是鼓励他,好不好?”
”纪岸同学?”迟恩对面前这单纯孩子无语到了极致。
”对啊,在他的名字后加‘同学’俩字,跟别人都不一样,怎么样?”席音说。
”啊,好啊。”迟恩心虚敷衍道。
之后,席音真的这么做了。
早上,纪岸刚到座位。
”纪岸同学早。”席音说。
纪岸愣了一下,对席音突然的善意感到奇怪,虽然摸不着头脑,但是还是回了声早。
席音觉得自己的这一招一定能帮助纪岸重拾对他人的信任,重振旗鼓,重见天日。于是此后更变本加厉。
”纪岸同学,借一下橡皮。”
”纪岸同学,有0.7的铅笔笔芯没有?”
”纪岸同学……”
其实这个叫法也并无特别,但是在大家都直呼姓名的环境下,突然加上同学俩字就很奇特。想必纪岸自己也没觉得有被尊重到,反而觉得很中二,很尴尬。
但是席音也并不是完全白忙活一场。
纪岸或许是感受到了她的善意或者误以为这货喜欢自己,对席音的态度也开始转变。
席音发现纪岸态度变好,还以为那是纪岸被她的温暖感动,即将敞开心胸接受全世界的征兆,十分得意。
有一天,席音心情很好,一口气跟纪岸说了好多话。包括她的喜好,人生观念等等。期间,她说她特别喜欢某英国歌手的一首歌,更是连用了几个“特别”做强调。
然后那一周最末一自习课的时候,纪岸问她:”那天你说你特别喜欢的那歌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回去下载来听听。”
席音很高兴,居然有人愿意听她推荐。而且这是纪岸第一次主动跟她说话,她以为她成功帮助纪岸摆脱了阴影,高兴得不得了。于是把那首歌的名字写在纸上,拿给他看。
周一上学的时候,纪岸递了一张纸给她。她看着纪岸略显局促的表情,还以为是什么恶作剧。结果一看,居然是纪岸手抄的自己最喜欢的那首歌的歌词。
席音那时候是没有手机的。纪岸有一台按键机,但是那是的网费很贵,纪岸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就那么点,上网或下载东西还是需要在手机营业厅附近蹭网络才行。席音不知道他怎么蹭网怎么下载的歌又怎么手抄给她的,只顾着激动,抓着纪岸的肩膀摇啊摇,开心得手舞足蹈。
席音对这份手抄的歌词如获至宝,也因此开始留意起纪岸。继而发现了他很多闪光点。比如很沉稳,脾气很好,很热心肠。至于为什么之前会觉得他很凶,席音一直没想通。
席音说喜欢猫,纪岸说他家猫刚生了一窝小猫崽,问她要不要。她激动的两眼放光,并和纪岸约定好周六集市见面交猫,甚至还画了连自己都看不懂的地图。
或许是语言表达能力太差,席音讲半天都并没有讲到点子上,至于具体的时间和地点,都没来得及说。就被放学铃声打断了。
结果可想而知。席音觉得自己没有提具体的地点和时间,纪岸肯定没法来,于是自己在家宅了两天。等到周一上学的时候,她才知道,周六那天纪岸牵着小猫走遍了大街小巷都没找到她。
席音知道了觉得很愧疚,她也没想到纪岸会在不确定时间和地点的情况下赴约。
她心虚的说:”对不起啊,那个你有手机吗?要不我把我家座机号码给你,这样就方便联系了。”
于是这两人才交换了电话号码,席音也如愿得到了那只猫。
端午节那天,纪岸给席音发了短信道贺,迟迟没有收到回复。第二日上课的时候就问席音有没有收到短信,席音以为是很重要的短信,忙说:“没有啊,你发什么了?是什么重要的事吗?我家的电话是座机,我没留意短信。”
纪岸知道了实情,连连摆手说:“没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末了席音嘱咐纪岸,短信她不能及时看到,如果是重要的事一定要打电话。
等到席音回家查看短信的时候,才看到纪岸发来的两条消息。一条是上午发送的道贺短信,一条是接近晚上发来的,带有一点埋怨意思的质问,问她为什么不回消息的短信。
席音觉得有趣,心想纪岸大概在后悔短信无法撤回吧。
后来席音和纪岸开始通过短信联系,聊天聊地,探讨人生。
有一次他们谈到喜欢的人的话题,席音毫不掩饰,说喜欢班里字写得很好看,长得很好看的那个男孩子。还让纪岸保密。然后追问纪岸有没有喜欢的人,喜欢的人是谁等等。
纪岸却顾左右而言他,一直在转移话题,似乎极其不愿意提起。席音不依不饶,觉得自己都说了,纪岸却扭捏着不肯说,太不讲义气了。
问到最后,席音嫌发短信太慢,干脆直接打电话问他:“你就告诉我嘛,你喜欢的人是谁,我保证我不告诉别人,我保证!”
纪岸被追问的没有办法,问:“你真想听?”
席音说是。
纪岸说:“那好。我发短信告诉你。”
席音于是挂断了电话等他的短信。
随着短信铃声响,席音点开短信。然而一看,却愣住了。
“是,you.因为,我发现了……”
后边的内容她记不清了。因为她怕家人发现,慌张的删掉了。
不知道多年后的某一天,她会不会后悔一直追问纪岸。纪岸会不会后悔告诉了她。
席音不知道怎么面对纪岸,只能装作马大哈的样子,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喊着“纪岸同学”。
席音有一个笔记本,上面贴了好多贴纸,是她很喜欢的某漫画里的一个角色。那是席音之前和纪岸前后桌的时候,纪岸给她的。她不知道为什么纪岸每次给她贴纸都是只给一两张,为什么纪岸能隔三差五的给她贴纸。她只知道,纪岸真的很用心。
中考过后,席音和纪岸考上了不同的高中。席音以为,他们的交集大概到此为止了。
县里的高中是寄宿制的,学校为了便于管理,会让老师代收学生的手机,周末和放假的时候才会还给他们。于是,席音和纪岸的联系变得微乎其微,接近没有。
有一次月底,席音跟纪岸聊天玩笑说:“别人放假都有人接,我都没有。干脆你来接我吧。”
纪岸同意了。
纪岸来接她时站在校门对面的街道,席音一眼就看到了。
她朝他走去,两人时隔许久未见,气氛有些尴尬。席音一路上心不在焉。想跟他聊聊天,又不知道聊什么好。
好在尬聊没有持续多久,因为车程就那么点。到站后,纪岸把手里拎的东西递给她,匆匆道别就走了。
席音打开,是一盒巧克力和几个水果。
席音家贫,没吃过什么好的,恰逢假期那几天拿了一副中药吃,就用巧克力下药了,完了还嫌巧克力太甜。
后来的偶然一天,她逛超市的时候看见了那巧克力的价格,吓了一跳。
席音发了张她在超市商品区拍的照片发给纪岸,问:”你送我的巧克力多少钱买的?”
纪岸看到照片上他买的那款巧克力,只能坦白:”你不是知道了吗?”
席音收到礼物明明乐得开了花,却因为价格稍稍有点贵,觉得肉疼,埋怨纪岸不该花那么多钱。
纪岸不擅长表达自己的心意,人也耿直了一些。怎么哄女孩子开心,怎么挑礼物之类的他完全不懂。买巧克力只是聊表一点心意。没想到还能挨席音一顿说。
席音越说越夸张,说到最后都有点语无伦次,说了很多表意不明模棱两可的话。纪岸误以为自己让她讨厌了,压抑着情绪,说:“好,再也不会让你困扰了。”消息一发,立刻就下线了。
席音懵了,她编辑的欲扬先抑的消息还没发出去……
她之前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她的本意啊!她说他浪费钱,说他不该买那么贵的东西一半是气话,一半是为他考虑。纪岸家里条件虽然比席音家好些,但是每月生活费也就那么多,他存下这些钱买礼物,生活质量就会下降啊。席音还在怨他怎么那么傻,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他送的巧克力很好吃,而且帮上大忙了。
整整一天,席音有些失落。她不断刷新手机,刷新列表,纪岸没有上线,也没有回复。
她大概不懂,纪岸下线,签名更新为有事电话联系并附上电话号码,却没有删掉她是因为什么。她只是发楞,根本没去细想,就单纯以为纪岸真的不会上线了。她发消息责怪他,向他道歉,对他表明心意。陆陆续续发了好多消息,守着手机等了好久,纪岸真的没有上线。
或许是纪岸对她还抱有一丝希望,后来有一天,他上线了,看到了那些消息。
“真的吗?”他看着那些言辞恳切的表白,有些不可置信。
“嗯。”席音说,“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我没听你好好说。”纪岸有些愧疚。
于是两人就这样略显随意的和好了……
此前席音一直觉得,无法确定自己真的喜欢着纪岸,就不该答应他的表白。可是,假如感觉不到明确的喜欢,是否就是不喜欢?感情是非此即彼的事吗?她无数次反问自己,是否真的喜欢他?很长的时间里,她都没有答案。
如果直接证明得不到结果,那是否可以用反证法?
她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见不到他的时候会不会想?联系不上他的时候是不是很担心?会不会因为他跟别的女生走得近而生气?有新鲜的东西是不是第一时间就想跟他分享?他说以后不要联系的时候心里是不是很难受?
想到这里,席音释然了。
以前总是觉得万事万物都在变化,对一个人的喜欢的心情也会随着时间而改变,所以没必要答应他的表白。毕竟以后会不会慢慢变得不喜欢了还未可知。
可是,因为事物变化、时过境迁、熵只增不减、没有什么是永恒……所以就要用不确定的未来否定现在吗?不敢保证以后的话,至少现在是真实的喜欢他的不是吗?
席音打开手机,给纪岸发了一条消息。
“我喜欢你。”
那个夏天的夜晚,晚风吹过竹林,吹到她跟前,蝉鸣与蛙声萦绕耳边,冰冷的月亮圆的发亮。
她偶尔想起松林环绕着的那个学校,想跟记忆里的那个人说的话,和对那段时光的怀念一起,在心底偏安一隅。
那之后的好多年,她回忆起纪岸,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可是打开聊天软件却早非当年的光景,她早就被他删除,她想对他说的话,即便再深刻再有意义,他也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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