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没有音乐才华吗？想吃音乐这碗饭是不自量力吗？
从那天起，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结果陈雄第二天下午才从公寓出门，随身带着一个运动背包和一个西装袋。西装袋里装着向老板借来的黑色西装。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上京，他本想把小提琴也带上，但被父母看到准会唠叨，所以还是忍忍算了。作为替代，他往包里塞了把口琴。
陈雄在上京站上了列车。车厢里很空，他一个人占据了能坐四人的包厢，脱掉鞋子，把脚搭在对面的座位上。
要去陈雄老家那个小镇，从国都站乘火车大约要两个小时，中间还要换乘。虽然知道有人每天坐车往返国都上班，陈雄还是觉得那样的生活很难想象。
他说了奶奶过世的事情后，老板马上就同意他回家。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和父母好好谈谈吧，像未来的打算什么的。”老板劝他。听起来似乎在委婉地暗示他，差不多该放弃音乐这条路了。
我真的没有成功的希望吗？望着窗外闪过的田园风光，克郎茫然地想。回家后肯定会被父母教训一通，内容也不难猜到—你到底要做梦做到什么时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赶快清醒过来继承家业吧，反正你也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
陈雄轻轻摇了摇头。还是别想这些烦心事了。他打开运动背包，从里面拿出BB机。去年刚刚问世的这种音响器材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让人无论走到哪里都能享受音乐。
按下播放键，闭上眼睛，耳边响起旋律美妙的电子乐。演奏者是火线传奇，乐队的成员都是华夏人，但首先成名于海外。据说他们在旧金山为 THE SUN GIRL乐队做暖场演出时，观众全体起立，赞叹不已。
所谓才华横溢，说的就是这样的人吧—尽管告诉自己别再想了，陈雄心头还是禁不住掠过这种悲观的想法。
不久到了离老家最近的车站。走出车站，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熟悉的景象。连接主干道的大路两旁，是一排排不大的店铺，做的都是附近的熟客生意。这是他从大学退学之后第一次回到家乡，小镇的氛围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陈雄停下脚步。在火锅店和杂货店之间，有一家约两间宽的商店半掩着卷帘门。卷帘门上方的招牌上写着“苍龙”两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海鲜过600元的酒水免费！”。
海鲜饭店的创始人是陈雄的祖父。当时店铺不在现在这个地方，门面也更宽敞。但那家店在黑帮火拼中被烧毁，于是后来在这里重新开业。
陈雄钻进卷帘门，店里光线很暗。仔细看时，冷藏展示柜里并没有鱼。现在这个季节，鲜鱼一天都存不住，食客吃剩的估计都得冷冻起来。墙上贴了一张纸，上面写着“开始低价低价超低价！出售蒲烧鳗鱼”。
闻惯了的鱼腥味，毕竟有些令人怀念。陈雄往店后头走去。后面是通往主屋的脱鞋处。主屋拉门紧闭，但缝隙里透出光来，也有人在走动。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说了声：“我回来了。”说完他又想，也许说“你好”更合适。
门一下拉开，穿着黑色洋装的陈怡出现在眼前。一段时间不见，她俨然已是大人的模样了。看到陈雄，她“呼”地松了口气。
“太好了，我还以为你说不定不回来了。”
“怎么可能，我不是说了会想办法嘛。”陈雄脱了鞋走进去，瞥了一眼窄小的房间，“就你一个人？爸妈呢？”
陈怡皱起眉头。
“早就去会场啦。本来我也得去帮忙，但你回来时家里一个人没有也不行，所以就在这儿等你。唉...”
陈雄耸了耸肩，脸上尽是无所谓“这样啊。”
“哥，你该不会穿这身去守夜吧？”
陈雄穿的是一套中山装。
“当然不会了，你等我一下，我这就换衣服。”
“快点啊！唉！慢点！”
“知道了。”
陈雄提着行李上了楼。二楼有两间分别为100平方米和90平方米的居室，他直到高中毕业都住在90平方米的那间里。
一拉开纸门，顿时觉得空气很闷。窗帘没有拉开，房间里光线很暗。克郎打开墙上的电灯开关，日光灯的白光下，昔日生活过的空间依然保持着原样。旧卷笔刀还放在书桌上，墙上贴的美国女穆特海报也没被撕掉。书架上摆着参考书和成排的小提琴教材。
当陈雄郎去国都后不久，就听母亲说陈怡想用这个房间。他回答说，他无所谓。当时他已经萌生了走音乐这条路的想法，觉得自己不会再回老家了。
然而房间至今保持原样没变，说明父母或许仍在期待他回来。想到这里，陈雄的心情不禁有些沉重。
换好西装，陈雄和陈怡一起出了家门。虽是七月，幸好天气还很凉快。
守夜的地点在最近刚落成的镇民中心，走路过去约十分钟。
走进住宅区后，眼前的景色和过去截然不同，令克郎颇为讶异。据荣美子说，现在新居民的数量不断增加。就算是这样一个小镇，多少也会有点变化，陈雄心想。
“哥，你有什么打算？”走在路上，陈怡问道。
虽然明白她的意思，陈雄还是故意装傻：“什么打算？”
“当然是你的未来啊。真要能干上音乐这行也不错，不过你有把握吗？”
“那还用问，要是没有我就不干了。”说这句话时，他发现自己的心在怦怦直跳，有种自欺欺人的感觉。
“可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我们家会出个有音乐才华的人。你的演出我也去看过，我觉得很棒，但是当职业歌手能不能行得通，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吧？”
陈雄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少自以为是了，你懂什么呀，根本就是个外行！呸呸呸！”
本以为陈怡会生气，但她很冷静。出奇的不对劲。
“是啊，我是外行，对音乐界一无所知。所以才问你啊，到底有什么打算。既然这么有自信，就拿出点更具体的理想吧。比如你有什么计划，今后要怎么发展，什么时候能用音乐养活自己？要是不知道这些，别说我了，爸妈他们也会不放心啊。”
虽然妹妹说得很对，陈雄还是冷哼了一声。
“要是什么都能按照计划顺利实现，谁还用辛苦打拼？不过从本地私立大学毕业，又到本地会计组上班的人是不会懂的。”
他说的是吸引。明年春天毕业的她已经早早找好了工作。本以为这回她该生气了，但她只是深深叹了口气，然后不经意似的问道：“哥，你想过爸妈的晚年吗？”
陈雄沉默了。父母的晚年—这是他不愿去想的事情之一。
“爸爸一个月前病倒了，还是跟以前一样，胃病发作。”
陈雄停下脚步，望向陈怡。“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陈怡定定地望着他，“幸好问题不大。不过奶奶卧床不起的当儿又出了这事，真是急死人了。”
“我一点都不知道。”
“听说是爸爸让妈妈别告诉你。”
“哦……”
那意思是，没必要联系自己这种不孝之子吗？陈雄无法反驳，唯有保持沉默。
两人重又迈步向前。直到抵达镇民中心，陈怡再没有说话。
镇民中心是一栋比普通平房住宅略大的建筑，身穿丧服的男男女女在来回忙碌着。
母亲站在接待处，正和一个瘦削的男人说着什么。陈雄慢慢走过去。
母亲发现了他，惊讶地张大了嘴。他正想说“我回来了”，一看母亲身旁的那个男人，顿时说不出话来。
那是父亲。他瘦了太多，陈雄几乎认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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