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盯着陈雄看了半天,才张开紧抿着的嘴。
“你怎么来了,谁通知你的?”他粗声粗气地问。
“我妹跟我说的。”
“是吗?亏你知道你有一个妹妹!”父亲看了眼陈怡,又把视线移向陈雄,“你怎么有空来这儿?”
你不是立志不实现理想不见面吗?—陈雄觉得他其实是想说这句。
“如果你是要我回国都的话,我马上就回去。”
“陈雄!”母亲责怪地喊了一声。
父亲烦躁地挥了挥手。
“我没这么说。我现在很忙,少给我添麻烦。”说完他便匆匆离开。
陈雄正凝望着他的背影,母亲开口了:“你可算回来啦,我还以为你没准不回来了。”
看来是母亲交代陈怡打的电话。
“我是给妈妈念叨烦了。话说回来,爸他瘦多了。听说前阵子又病倒过,要紧吗?”
被陈怡一问,母亲的肩膀垂了下来。
“他自己还在逞强,不过我看他体力是不如当年了。毕竟都七十多岁的人了。”
“这样啊……”
父母结婚时,已经过了三十岁。陈雄从小就常听他说,这都是因为他一心扑在重建家族企业上,根本没空找老婆。呵呵。
快到下午六点了,守夜即将开始,亲戚们陆续都到了。父亲兄弟姐妹众多,光他这边的亲戚就不下二十人。陈雄最后一次和他们见面,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比父亲小三岁的舅舅很亲热地过来跟他握手。
“哟,陈雄,还挺精神的嘛!听说你还在国都啊,在那儿做什么啊?”
“啊,呃,什么都干。你能想的。”
没法明确地回答,陈雄自己也觉得尴尬。
“什么都干是什么意思?你特意延期毕业不会就是为了玩吧?”舅舅偏过头道,满眼嘲讽之色。
陈雄吃了一惊。看来父母没把自己退学的事告诉亲戚。就在附近的母亲显然听到了这番对话,但她什么也没说,把脸转向一边。
一股屈辱感涌上心头。父母都觉得没脸告诉别人自己儿子要走音乐这条路。
其实他自己同样没有勇气说出口,但这样逃避也不是办法。
陈雄舔了舔嘴唇,直视着舅舅。“我退学了。”
“什么?”舅舅满脸赘肉,但仍假装挤出一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不上大学了,中途退学。”他继续说下去,眼角余光发现母亲全身僵硬,“我想以音乐为生。”
“音乐?”舅舅的表情就像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词。
这时守夜开始了,两人的谈话就此结束。舅舅 脸上写满了疑问,抓着其他亲戚说个没完,似乎是在确认陈雄所说的到底是不是实情。
诵过经后,守夜按部就班地进行。陈雄也上了香。遗像里的奶奶笑得很慈祥。陈雄还记得小时候奶奶是多么疼爱他,如果她还活着,现在肯定会支持他的。
守夜结束后,大家转移到另一个房间。那里已经备好了米饭和啤酒。陈雄扫视了一眼,留下的全是亲戚。去世的奶奶已经年近一百了,所以他们脸上并没有多少悲痛的神色。很久没见的亲戚们聚在一起,倒是一派和乐融融的气氛。呵呵,陈雄心里冷笑。
就在这样的氛围当中,突然有人大声说道:“多嘴!狗日的!别人家的事你少特么管!”陈雄不用看也知道是父亲。
“这不是别人家的事。搬到这里之前,这店是我们过世老爹的家,我也在那儿住过!”和父亲争吵的,是刚才那位舅舅。大概是喝了酒,两人脸上都红通通的。
“老爹开的那个店已经在黑帮打砸抢中烧毁了,现在这个店是我开的,你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老东西!”
“你这叫什么话?还不是靠了苍龙这块招牌,你才能在那里重新开张。这招牌是老爹传给你的,这么重要的店,你不跟我们打个招呼就要收掉,算怎么回事?狗东西!”
“谁说要收掉?我还准备继续干呢!废物!”
“就你这种身体状况,还能干到什么时候?连装鱼的箱子都搬不动。本来让独生子去国都上大学就很可笑,开饭店又不需要学问。臭老头!”
“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开饭店的吗!”父亲霍地站起,手里拿着喝过一半的酒,挥舞着就要打过去。
“算了算了。”眼看两人就要扭打起来,周围的人赶忙过来阻止。父亲又坐了下去。
“……真是的,我真搞不懂,到底在想什么呢?”气氛缓和下来后,舅舅一边喝着酒,一边咕哝,“放着大学不上去当歌手,这种荒唐事亏你也能同意。呵呵!”
“闭嘴!不用你管!狗娘养的!”父亲反唇相讥。
空气里又有了火药味,于是婶婶她们把舅舅拉到了较远的一桌。
两人的争吵平息了,气氛却依然尴尬。“差不多该告辞了。额...哈哈..多有不敬,我先走了。”一个人说着率先站起身。
“对了,要下雨了,那个我的衣服还没收呢,告辞了。”父亲看看钟表已经接近午夜十二点,外面一片漆黑根本不会下雨,他哼了一声,继续坐着。其他亲戚也纷纷离去。
“你们也回去吧。”父亲对陈怡和陈雄说,“香火有我照看。”
“你行吗?不要硬撑着啊。”
“别老拿我当病号。”面对担心的陈怡,父亲不高兴地说。
陈雄和陈怡、母亲一起离开了镇民中心。但没走多远,他就停下了脚步。
“不好意思,你们先回去吧。”他对两人说。
“怎么了?落下东西了?”加奈子问。
“不,不是……”他欲言又止。
“你要跟爸说说话?”陈怡问。
“嗯。”他点点头,“我想还是聊一聊比较好。”
“这样啊,我知道了。那我们先走吧,妈。”
但母亲没动。她低着头沉思了片刻,抬头看着陈雄。
“你爸没生你的气,他觉得你只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行了。”
“……是吗?”
“所以他刚才和舅舅吵起来了啊。”
“嗯……”
这一点陈雄也感觉到了。“闭嘴!不用你管!”—父亲对叔叔说的这句话,从字面理解就是“独生子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反正我们没意见”,所以陈雄想问问父亲,这句话的本意是什么。
“你爸希望你实现梦想。”母亲说,“他不想耽误你,不想因为自己生病而让你放弃梦想。你和他聊聊可以,别忘了这一点。”
“嗯,知道了。”
目送两人离开后,陈雄转身返回。
事情的发展是他在国都站上车时完全没想到的。他已经做好了被父母埋怨、被亲戚责怪的心理准备,没想到父母却成了他的后盾。他想起三年前两人从他公寓离去时的情景,没能说服儿子的他们,是如何转变了想法呢?
镇民中心的灯基本都灭了,只有后面的窗户还透出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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