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雄打扫房间一直到傍晚。这之前早些时候,妈妈去了趟医院,接回了父亲。和早上相比,他的气色好了很多。
晚饭是西红柿炖牛肉,妈妈似乎花大价钱买了上等牛肉。陈怡高兴得像个孩子,父亲却因为医生嘱咐这两三天要戒烟戒酒而喝不了啤酒,懊恼得唉声叹气。对陈雄来说,这是葬礼过后第一顿和和气气的饭。
吃完晚饭,陈雄换上出门的衣服,准备回东京了。妈妈说“明天再走就好了”,父亲则嗔怪说“他想走就让他走吧”。
“那,我走了。”双手提着行李,陈雄向父母和陈怡道别。
“多保重啊!”妈妈说。父亲没作声。
出了家门,陈雄没有直接去车站,而是绕了个弯。他想最后再去一趟独孤文具店,他想到了当初的夜晚自己独自在那看陌生人的漂流瓶。
到了独孤爷爷家,陈雄敲敲门,可惜无人应答,陈雄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老爷子最近怎么样了。陈雄打开了手机漂流瓶,那是他人生的转折点。果然陈雄看见了一个漂流瓶。
到车站搭上车后,陈雄开始读信。
海鲜音乐家SIR先生:
第三封信我已经拜读了。
由于无法详述的原因,请恕我不能和你会面。而且,我想还是不见面为宜。见了面,你会很失望的。想到“原来一直在向这种家伙咨询啊”,你自己也会觉得不是滋味。所以这件事就算了吧。
是吗,你终于要放弃音乐了?
不过恐怕只是暂时的吧,你的目标依然是成为音乐人。说不定读到这封信时,你已经改变了心意。
这到底是好是坏,很抱歉,我也不知道。
但有一点我想告诉你。
你对音乐的执着追求,绝不是白白付出。
我相信,将会有人因为你的歌而得到救赎。你创作的音乐也必将流传下去。
若要问我为何能如此断言,我也很难回答,但这的确是事实。
请你始终坚信这一点,坚信到生命最后一刻。
我只能说这么多了。
来自远方的孤儿-----------------
读完信,陈雄感到很纳闷。
这封回信是怎么回事?措辞突然变得很有礼貌,和之前的简单粗暴判若两人。
最不可思议的是,对方预见到陈雄再次决心成为音乐人。或许正因为有这种洞悉人心的能力,才叫作’来自远方‘的孤儿罢。
请坚信到生命最后一刻—这是什么意思?是说终有一天会梦想成真吗?为什么他能这样断定呢?
陈雄把信塞回信封,放进包里。无论如何,这封信给了他勇气。
路过的CD店门口,蓝色封套的CD堆得像小山一样。克郎拿起一张,细细品味着喜悦的滋味。封套上印着专辑的名字“亡音”,旁边写着“音乐家--陈雄”。
终于迎来了这一天!历经艰辛,他终于成功了。
这是条漫长的道路。怀着坚定的决心,再次回到国都的陈雄比以前更加全心投入音乐。他不断挑战各种比赛,参加试音,给唱片公司寄试听带,街头演出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
尽管如此,他依旧默默无闻。
时光转眼即逝,他渐渐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就在这时,一个偶尔来看他演出的客人问他,要不要去孤儿院做慰问演出。
虽然很怀疑这样做有什么用,他还是答应了。
他去的是一所小型孤儿院,里面只有不到二十个孩子。演奏的时候他心里很没底,听演奏的孩子们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后来一个孩子开始打拍子,其他的孩子纷纷效仿,最后陈雄也加入进来。他感到很开心。
很久没有这样打心底享受唱歌了。
从那以后,他就不断去国内各地的孤儿院演出,擅长的适合儿童的曲目超过一千首。然而到最后,还是没能正式出道—
陈雄疑惑地歪着头。没能出道?那这里的CD又是怎么回事?不是已经风光出道了吗?还是凭借自己最喜欢的一首歌。
他哼起了《亡音》,但却死活想不起歌词。这也太匪夷所思了,明明是他自己写的歌。
到底歌词是什么呢?克郎打开CD盒,取出封套想看歌词,手指却突然动弹不得,无法将折叠的封套展开。店里传来震耳欲聋的声音。这是怎么了?什么音乐这么吵—
下一瞬间,陈雄睁开了眼睛。他一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陌生的天花板、墙壁、窗帘—顺着视线看到这里,他终于记起这是丸光园的一间客房。
铃声大作,他听到似乎有人在尖叫,还有人在喊:“起火了,冷静点!”
陈雄跳了起来,抓起旅行包和夹克,套上鞋。幸好昨晚他没脱衣服就睡着了。吉他怎么办?他只花一秒钟就得出结论—不要了。
一出房间,他吃了一惊。走廊里浓烟滚滚。
一名工作人员用手帕捂着嘴,向他招手。“这边,请从这边逃离。”
陈雄依言跟着他往外跑,一步两个台阶地狂奔下去。
马上就要到楼下时,陈雄却停住了脚步。他在走廊上看到了无助的白芳,白芳也是刚刚到孤儿院,没想的很快这里就着起了大火。
“你在干吗!快跑啊!”陈雄大喊。
白芳双眼通红,泪水打湿了脸颊。“王...院长...还没有出来。”
“什么?他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不过可能在屋顶平台。他睡不着的时候总是去那里。”
“屋顶平台……”陈雄犹豫了一下,但接下来的动作却很迅速。他把自己的行李塞给白芳。“帮我拿着,你赶快跑!”
“啊?”留下瞪大眼睛的白芳,陈雄转身冲上楼梯。
白芳一眼就认出了陈雄包子里面小提琴和乐谱,她顿时明白,这个人是小时候常常来孤儿院做慰问演出的音乐家。白芳很快就在消防员的帮助下逃了出去。
“里面...里面还有两个人。”白芳没说完就被送上了救护车。
陈雄很快到了一处拐角。
短短一会儿,烟雾又浓了很多,他眼泪簌簌直掉,喉咙也痛了起来。不仅看不清楚周遭,连呼吸都很困难。更可怕的是看不到火光,究竟是什么地方起火了呢?再停留下去很危险,要马上逃走吗?陈雄正想着,突然听到了院长的咳嗽声。
“喂!你在哪儿?”他出声喊道。刚一张嘴,烟就涌进了喉咙。尽管呛得受不了,他还是奋力向前。
有什么东西崩塌的声音传来,与此同时,烟雾变淡了。他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倒在楼梯上。正是清尘孤儿院的院长。
克郎把少院长扛到肩上,正要往下跑时,轰隆一声巨响,天花板掉了下来,转瞬间周围已是一片火海。
院长剧烈咳嗽起来,陈雄也心乱如麻。
但待在这里是死路一条。要活命,只有冲下楼。
陈雄扛着院长在火海里奔跑。他自己也不知道要往哪儿跑,怎么跑。巨大的火焰不断袭来,他全身剧痛,无法呼吸。
红光与黑暗,同时将他包围。他找到了一个窗户,把院长扔了下去,下方正好有一辆消防车,很快消防人员把院长妥善安置。
似乎有人在喊他,但他已无力回答,身体一动也不能动了。不对,他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还在不在。意识渐渐模糊,仿佛要睡着了,六根手指也在火焰的灼烧中变得血肉模糊。
一封信上的文字,朦胧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你对音乐的执着追求,绝不是白白付出。
我相信,将会有人因为你的歌而得到救赎。你创作的音乐也必将流传下去。
若要问我为何能如此断言,我也很难回答,但这的确是事实。
请你始终坚信这一点,坚信到生命最后一刻。
啊,是这样啊。现在就是最后的时刻,我只要现在仍然坚信就好吗?
如果真如信上所说,爸,我也算是留下足迹了吧?虽然我打了一场败仗。
爸,妈,妹妹,这也许是最后一次了。
不!我不能死!!陈雄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立刻精神起来,“咳咳咳...有没有人啊?”
陈雄拼命的冲下楼,可惜前方视野不清,陈雄摸索着来到了一个教室。然后轰隆一声门被石块堵住了,烟就从门缝里渗透。
陈雄发现这是一个音乐教室,自己的旁边还有一副古筝,陈雄拿出怀中的稿子,在亡音前加上了六指二字,随机又苦笑起来。他拿起古筝缓缓弹了起来,悠扬的音乐在火海中响起。正是亡音,不是六指亡音,一个音乐家临终前最后的倔强。
门外一阵淅淅沥沥的脚步声,可惜和火海声交织到一起,陈雄没有听到,也看不到,刚刚浓浓的烟把陈雄的眼睛弄失明了。他深吸一口气。
”仙仙乎,仙还乎,而我何尝于火热中?遥恐前途路漫漫,乱丈青丝留几休?“
... ...
门外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有人在里面!!!快过来!!!把门口的石块搬走!快!!“
“该死!!!这些石头怎么这么重!!!小王!你有没有电钻?”
... ...
陈雄意识渐渐模糊:”翩翩然,花火舞,冷空赤日催人醉,虚无缥缈狠无悔,命丧尽头...哈哈...人憔悴!“陈雄已经没有了意识。
一阵碎裂的声音响起,门直接炸出了一个口子,三个消防人员全副武装。
“人在这!!!”消防人员拨开废墟。看见了陈雄,他的头已经低了下去,血顺着古筝,滴答滴答的流。
赵伟正要抱起陈雄离开,却发现他的手死死抓着古筝,而古筝上一副带着血的乐谱,赫然屹立,上面写着红红的大字:六指亡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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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白芳从医院里醒来时,已经是五天后了。
主治医师给白芳量了一下体温:“您已经要康复了,后天就可以办理住院手续。”
“我的那个行李...”白芳虚弱道。
“哦,你是说这个么?”主治医师从病床下面拿出了一个行李。
“那个人怎么样了?”
主治医师显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就...就是在孤儿院做慰问演出的老爷爷。”
主治医师想起来了顿时面露难色“那个叫陈雄的人,送到医院时就没了气。我记得他的家人哭了一晚上。”
“哦...”白芳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使劲摇摇头。
主治医师摆摆手匆匆离去,大概这阵子医院里的病人空前的多吧。
她拿起了陈雄的行李想尽快联系陈雄的家人好把他的遗物归还,行李自己却掉了出去,一把小提琴和许多信纸散落掉落了满地。
白芳看到信的一角后顿时心脏砰砰直跳。
她看到了海鲜音乐家SIR这个字眼,顿时千言万语都比不过白芳此时的心情。
原来...自己在孤儿院见到的他是陈雄,是海鲜音乐家,是自己的恩人,也是自己一辈子最难忘的人!!
泪水充斥着白芳的双眼,耳边仿佛又听见了海鲜音乐家当年在漂流瓶给自己吹的口琴。
白芳也会很当时的自己,那个人跟海鲜音乐家这么像,为何自己当时没问他的身份呢?明明有这么多机会的。
一丝苍老笑容在白芳的脑海中浮现,转眼间化为了泡影。
-------------六年后,鸟巢歌剧院。
挤得人山人海的体育馆里,一直充满了狂热的欢呼声。此前的三首安可曲,都让歌迷们的热情充分燃烧。然而最后这首却风格迥异。忠实的歌迷们似乎都知道这一点。她一拿起话筒,数万人就安静下来。
“最后还是往常的那首歌。”绝代的天才女歌手白芳说,“这首歌是我的成名作,但它还有更深的意义。这首歌的作者,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人生的救命恩人。他用自己的生命换回了我和他人的生命。如果没有遇到他,就不会有现在的我。所以我这一生,都会一直唱这首歌。这是我唯一能做的报答。那么,请大家欣赏。”
随后,《六指亡音》的旋律悠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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