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车站，走在商店林立的街道上，一股幸灾乐祸的感觉在和久浩介内心蔓延。不出所料，这里果然也很萧条。外地人纷纷前来安家落户，车站前商业街一派繁荣的景象已经是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事了。从那以后大约过去了四十年，时代早已变迁。各地的小镇上随处可见卷帘门紧闭的商店，这个小镇自然也不可能例外。
回想着过去的印象，白芳慢慢地走着。本以为对这个小镇的记忆已经模糊，实际来了却发现想起的事情意外的多，让她自己也很讶异。
当然，小镇也不是完全没有变化。以前母亲经常光顾的那家海鲜饭店从商业街消失了，记得那家店好像叫苍龙。皮肤黝黑的店主总是朝着大街气势十足地吆喝：太太，今天的牡蛎棒得不得了！不买就亏啦！一定要买给老公尝尝啊—
那家鱼店到底怎样了呢？听说有儿子继承家业，但只是隐约有点印象，也许跟别的店搞混了。
沿着商业街走了一会儿，估摸着差不多就是这一带之后，她向右拐弯。他也不知道能不能顺利抵达目的地。
白芳在幽暗的路上前行。虽然有路灯，但并没有全部亮起。自从去年欣斯大地震以来，龙国所有场所都严格节电，大概路灯也是能够照亮脚下就够了。
和儿时相比，白芳觉得住宅密集了许多。她隐约记得自己上小学的时候，小镇的开发计划正进行得热火朝天。听说要盖电影院—班上有人这样说。
后来计划一定实施得相当顺利吧。很快末日经济到来，小镇作为龙国的卫星城市，人气也愈发旺盛。
前方出现了一个T字路口。浩白芳并没有意外之感，这和她的记忆完全吻合。她拐弯向右。
走了片刻，眼前是一段平缓的上坡路。这也和她记忆中的一样。再走一小段路，应该就到那家店了，假如那个消息并非虚构的话。
白芳看着脚下继续往前走。如果抬头望着前方，就会更早知道那家店还在不在，但他只是低头前行。不知道为什么，她害怕早早知道答案。就算消息是假，她也宁愿把期待保持到最后一刻。
不久他停下了脚步，因为他发现已经到了那家店附近。这条路他曾经走过好几次。
白芳抬起头。顿时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呼了出来。
那家店还在。独孤文具店，与白芳的命运密切相关的店。
她慢慢走近。店铺招牌上的字样已经脏污发黑，无法辨识，卷帘门也锈迹斑斑。然而它仍在这里，仿佛在等待着白芳的到来。
她看了眼手表，还没到晚上十一点，她到得太早了些。
去年，独孤希德在店里长眠，白芳没有见过最后一眼，当时的她还在为院长管理清尘孤儿院。
这成了白芳心中的一道坎，因为她没见着养父的最后一眼。
不过看街上的人似乎不认识白芳似得，大概自己当时还是孩子吧如今长大了没被人认出来倒也不足为奇。
她迈起了步子。
不管怎样，先看看情况再说吧，白芳想。
白芳踏上来时的路。穿过住宅区，他回到了车站前的商业街。大部分商店都已关门，他本以为会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家庭餐厅，但看来是落空了。
看到有便利店，她便走了进去。有几样东西需要先买上。她在文具柜台找到要买的东西，拿到收银台。店员是个年轻人。
“这一带有没有营业到很晚的店？比如小酒馆之类的。”付完钱后，她试探着问。
“前面有几家酒馆，不过我没进去过。”店员口气生硬地说。
“噢，谢谢。”
从便利店出来没走几步，果然有一排小酒馆。每家店都没什么人气，看样子至多当地的商店老板常和朋友来小聚而已。
然而看到一家店的招牌时，浩介停下了脚步。“火线传奇SUPURE”，一个让人无法视而不见的店名。
推开黑色的大门，往里望去，迎面是两张桌子，里边是吧台。一个身穿黑色无袖长裙的女人坐在凳子上，留着很短的波波头。店里别无他人，这个女人应该就是女店长。
女人略带惊讶地望向白芳：“这么年轻，您是客人？”
她年纪四十六七岁，五官是典型的蒙古人长相。
“没错，我是不是来晚了？”
白芳一问，女人露出浅浅的笑意，从凳子上站起身。
“没有没有，我们一般营业到晚上十二点。”
“那我来一杯。”白芳迈进店里，在吧台的最边上落座。
“您不用坐得那么偏。”女老板苦笑着送来手巾，“我想今天不会再有客人来了。”
“没事，我坐这儿就好。除了喝酒，我还有事要做。”白芳接过手巾，擦了擦手和脸。
“有事要做？”
“嗯……有点事。”白芳含糊地说。这件事很难解释。
白芳没有继续追问。
“是吗？那我就不打扰您了，请您自便。要喝点什么？”
“来瓶啤酒好了，有劲大的吗？”
“屠仙醉酒，可以吗？”
“当然可以。”
女老板在吧台里头蹲下身，看来冰箱在那里。
她拿来一瓶屠仙醉酒，起开瓶盖，往啤酒杯里倒入白啤。她的手法十分娴熟，奶油般的泡沫浮出杯面约两厘米。
白芳咕咚喝了一大口，伸手擦了擦嘴角。醉酒独特的苦涩在口腔中弥漫开来。
“方便的话，您也喝一杯吧。”
“谢谢啦。”她将装着果仁的碟子放到白芳面前，然后拿出一个小玻璃杯，倒上醉酒，“那我就不客气了。”
“喝吧。”白芳说着，从塑料袋里拿出买的东西—信纸和水性笔。他把这些东西放到吧台上。
女老板露出惊奇的神色。“您是要写信吗？”
“嗯，算是吧。”
女老板理解似的点点头，往边上挪了挪，大概是知趣地不来打扰她。
白芳将屠仙醉酒一口饮尽，环顾着店里。
虽然是萧条小镇上的小酒馆，却并不显得土里土气，桌椅都是简洁风格，颇为考究。
墙上装饰着海报和插画，画的是四十多年前，全世界最有名的四个年轻人。还有一张画的是波普风格的黄色潜水艇。
所谓火线传奇SUPURE，是“火线娱乐”的简称，就是“无与伦比的火线传奇”。这是当今爆红的明星的别称。
“这是火线传奇主题的音乐酒吧吗？”白芳问女老板。
她轻轻耸了耸肩。
“算是以这个为卖点吧。”
“这样啊。”白芳重又打量起店里。墙上安着液晶屏，他不禁好奇，究竟会播放火线传奇的什么影像资料呢？是《池塘新月》，还是《耶稣来龙国过大年》？他不认为这种乡下酒吧会有自己没见过的珍藏影像。
“您这个年代的人，对火线传奇应该不是很熟悉吧？”
听白芳这样问，她又耸了耸肩。
“哪里的话。我上中学的时候，老版火线传奇才解散两年左右，在我们中间正是最流行的时候，到处都有各种活动。现在不知道火线传奇换了好几代了。”
白芳注视着她的脸。
“我知道问女士这个问题很失礼……”
她似乎立刻明白他想问什么，苦笑了一下。
“我已经过了介意这种事情的年纪。我是属猪的。”
“属猪，也就是说……”白芳眨了眨眼睛，“你比我小两岁？”
完全看不出她已经五十多岁了。
“哎呀，这样吗？女士您看起来很年轻嘛。”女老板说。这当然是客气话。
真叫人吃惊啊，白芳喃喃道。
女老板递给她一张名片，上面印着“陀乐柴乐-布鲁鞑靼旗斯”。典型的蒙古姓氏。
“姐姐不是本地人吧？是来这里公干吗？”
白芳不知该如何回答，一时也想不到合适的借口。
“不是公干，是回老家看看。我过去在这个小镇住过，不过已经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是吗？”女老板瞪大了眼睛，“那我们说不定在哪儿见过呢。”
“有可能。”白芳喝了口啤酒，“对了，怎么没有背景音乐？”
“啊，对不起，就放平时那张CD可以吗？”
“随便什么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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