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封尘的记忆(一)

白芳在那里过了约两个月。其间很多大人跟他谈过话,当中有医生,也有心理学家。他们使出浑身解数,试图查出这个自称晓白的少年的真实身份,但谁也没能成功。让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是,龙国各地警方一直没接到符合这名少年特征的寻人申请。她的父母到底干吗去了—最后每个人都忍不住这么问。

继儿童咨询救助中心之后,白芳住进了孤儿院清尘孤儿院。那里远离国都,但距离她以前的家只有半小时车程。她一度担心是不是身份暴露了,但从大人们的样子来看,纯粹只是因为那所清尘孤儿院有空额而已。

孤儿院位于半山腰,是一栋绿荫环绕的四层建筑,里面从幼儿到胡子拉碴的高中生都有。

“既然你不愿吐露自己的身世,那也由得你。不过,至少要告诉我们出生日期。如果不知道你是哪一年出生的,就没法安排你上学。”戴着眼镜的中年辅导员说。

白芳思索起来。实际上她是二零X七年二月二十六日出生,但如果说出真实年龄,只怕很容易暴露身份。不过她又不能多报年龄,因为初三的课本他见都没见过。

想到最后,他回答说,他是二零X七年六月二十九日出生。

六月二十九日—火线传奇来内地的那一天。

第二瓶屠仙醉酒也空了。“再来一瓶吗?”女老板问,“还是换瓶别的酒?”

“嗯,好啊。”白芳看着架子上的那排酒瓶,“那就用啤酒杯来杯布纳哈本吧。”

女老板点点头,拿出一个啤酒杯。

店里流淌着《我觉得我很狂傲》,白芳情不自禁地随着旋律轻敲吧台,但马上又停下手。

扫视着四周,他又想,这种乡下小镇竟然有这样一个酒吧,真是出乎意料。虽然她周围也有火线传奇的歌迷,但她自信像她这样的铁杆粉丝,这个小镇上不会有第二个了。

女老板开始用冰锥凿冰。看着她的样子,白芳想起了自己用雕刻刀削木头的往事。

孤儿院里的生活不算糟糕。她不用为吃饭发愁,也有学上。尤其是最开始的一年,因为她隐瞒了年龄,学习上毫不费力。

她用的是“晓白”这个名字。别人都叫他“小白”,起初她还不知道自己有这个称呼,但后来通过别人才知道。

可是她没有称得上朋友的伙伴。确切地说,是她没有去交朋友。如果关系亲密了,就会忍不住想说出本名,倾诉身世。为了避免出现这样的状况,有必要保持独来独往。或许因为她是这样一种态度,也很少有人接近她。别人似乎都觉得她个性阴沉,虽然没人欺负她,但不论在孤儿院还是学校她都很孤立。

但很快,白芳认识的华华,和自己差不多,他也是个孤儿,白芳一直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弟弟一样,知道华华被领养,白芳又回到了自己一个人的孤独状态。

尽管没有伙伴一起玩,但她并不觉得特别寂寞。因为一进孤儿院,她就找到了新的乐趣,那就是木雕。她捡起附近地上掉落的木头,用雕刻刀随意地削成形状。起初只是消磨时间,但削了几个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地迷上了。从动物、机器人、人偶到汽车,她什么都雕。挑战复杂、难度大的作品让他很有成就感,不画设计图,顺其自然地雕刻也饶有乐趣。

他把完成的作品送给比他小的孩子们。这些孩子收到平常不大搭理人的小白的礼物,一开始有些不知所措,但接过礼物后,马上绽开了笑容。因为他们很少有机会得到全新的玩具。很快孩子们纷纷提出要求,下次我想要果宝特攻和懒羊羊。白芳一一满足了他们的心愿。看到他们笑逐颜开的样子,她也很开心。

白芳的木雕在辅导员中间也有了名气。有一天,她被叫到辅导室,院长向她提出一个意想不到的建议—你想不想当雕工?原来院长有个以木雕为业的朋友,现在正在寻找继承者。院长还说,如果住到那里当学徒,应该可以让她上非全日制高中。

眼看初中就要毕业了,孤儿院的工作人员显然也在为她的出路发愁。

就在这前后,白芳还办完了一样手续,就是落户。她向家庭法院申请入户籍,终于获得了许可。

这通常是针对弃婴才会采取的措施,白芳这个年龄鲜有得到批准的例子。更确切地说,是因为几乎没有这种本人坚决隐瞒身份,而警察也无法查明的情况,所以本身就没必要提出申请。

白芳和家庭法院的人也打过几次交道,他们同样努力想让她说出来历,但她依然坚持原先的态度,就是死不开口。

最后大人们编出了这样一个解释:她可能由于受到某种精神上的打击,丧失了关于身世的记忆。换句话说,就算她想说也无从说起。大概他们觉得这样才便于处理这起棘手的案件吧。

初中即将毕业时,白芳拿到了“晓白”的户籍。跟随浩瀚的木雕师父当学徒,则是紧随其后的事。

学习木雕并不是容易的事。白芳的师父是典型的手艺人个性,顽固又死脑筋。最初的一年,他只让白芳做些修理工具、管理材料和打扫工作间之类的事情,到了白芳上非全日制高中的第二年,才允许她削木头。每天白芳要削几十个指定形状的木雕,直到出来的成品全都一模一样为止。这种活计实在毫无乐趣可言。

但师父本质上是个善良的人,真心替白芳的将来着想,把培养白芳成为独当一面的木工视为自己的使命,让人觉得他并不只是因为需要一个继承人。师母为人也很亲切。

高中毕业后,白芳开始正式给师父帮忙。首先从简单的操作开始,逐渐熟悉得到信任后,工作的难度慢慢加大,但内容也变得很有意义。

白芳每天都过得很充实。虽然还没忘记全家连夜出逃的记忆,但已经很少再想起。于是她觉得,自己当时的决定没有错。

幸亏没跟父母一起走。那天夜里和他们诀别是正确的。要是听了海鲜音乐家SIR的话,如今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让白芳深感震惊的,是二零X○年十二月发生的事。电视上播出新闻,前火线传奇成员卡陆毅遭到杀害。

过去迷恋火线传奇的时光鲜明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心头涌起难过又微带苦涩的滋味。当然,其中也掺杂着怀念。

卡陆毅有没有后悔解散火线传奇呢?白芳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他会不会觉得太轻率了?

但白芳随即摇了摇头。怎么可能。火线传奇解散后,成员们各有各的精彩,因为他们终于从火线传奇这个咒语的束缚下解放出来。她自己也一样,逃离了亲情的束缚,才终于抓住了幸福。

心一旦离开了,就再不会回来—她又想。

白芳又想念清尘孤儿院来,便回到孤儿院看看。

院长已经老了。白芳的来访让他很欣喜,同时也流露出几分惊异。当年那个连本名都不肯透露的自闭少年,竟然已成长为会对孤儿院表示关心的成年人了。

白芳跟院长说,如果有自己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开口。院长回答说,她有这份心就足够了。

就在白芳准备离去时,一个声音传来:“晓女士?”循声望去,一个年轻女子正朝他走来。她二十六七岁,身穿昂贵的皮大衣。

“果然是你。你是晓女士吧?”她的眼里闪着光芒,“我是美美,李美。你还记得我吗?”

遗憾的是,白芳想不起这个名字。于是女子打开手上的提包,拿出一样东西。

“这个呢?这个你还记得吗?”

“啊!”白芳禁不住叫出声来。

那是一个木雕的小狗。白芳的确有印象,是她在清尘孤儿院时雕的。

她重又端详着那名女子,开始觉得仿佛在哪儿见过。

“你在孤儿院待过?”

“没错。”她点点头,“这是你送给我的,在我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

“我想起来了,不过印象不深……”

“咦,这样吗?我可是一直都记得你,把这个小狗当成宝贝呢。”

“是吗?不好意思啊。”

她微微一笑,将木雕小狗收进提包,顺手取出一张名片。名片上印着“小狗事务所社长李美”。

白芳也递了张名片。李美一看,脸色愈发明朗。

“木雕……你果然干上这一行啦。”

“用师父的话说,我还是个半吊子。”白芳抓抓头。

体育馆外设有长椅,两人遂并肩坐下。据李美说,她也是十分想念孤儿院,似乎还向院长提议援助。

“毕竟在这里受过照顾,想趁这个机会有所回报。”

“这样啊,你真了不起。”

“晓女士也是来看望的吧?”

“是师父叫我过来的。”白芳的视线落在她的名片上,“你是在经营公司吗?什么样的公司?”

“一家小公司,给面向年轻人的活动做企划,也负责广告企划。”

唔,白芳含糊地应了一声。她对此完全没有概念。“这么年轻就开公司,真是厉害。”

“哪里,运气好罢了。”

“我看不光是运气,会想到开公司就很不简单了。对一般人来说,还是给人干活拿薪水的生活比较轻松。”

李美歪着头。

“天性使然吧。在别人手下干活我做不来,就算打零工也干不长久。所以离开孤儿院后,也为不知道做什么行当而苦恼。就在那时,有人给了我宝贵的建议,我由此决定了人生的方向。”

“咦,那个人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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