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注定是淑萍这辈子最难以忘怀的一天。
她记得自己在一片嘈杂的鸣笛和谩骂中，横过马路，没命地在水泥路上狂奔，跑没几步，嫌高跟鞋碍事，就脱下拎在手上。挂在鞋面搭扣的金属牌子来回碰撞，发出一连串极不和谐的声响，在急促的喘气声中尤为刺耳。牌子上镶嵌的扭作一团的英语字母，是商场的LOGO。镀金的流线型阳文设计，配以深棕色的实木底版，无不散发着高端奢华的气息。这双高跟鞋是商场的标配之一，所有职员上班时都必须穿上统一的服装和这双鞋子。淑萍第一次从脸色冰冷的领班手中接过鞋子时，便对它产生没来由的憎恶。当初她弄不清楚，自己讨厌的是鞋子本身，抑或是对女领班的反感转移到了鞋子上。直到在二楼最大的品牌女鞋店工作的年轻女孩，用揶揄的口气说了句“这不活脱脱就是犯人的脚镣么”，她才意识到自己真正在乎的是远比外表和尊严更重要的东西。
充斥在脑海里的记忆分散了注意力，经过道路尽头的杂货店门口，她和一个肥胖的中年女人撞了个满怀。女人尖着嗓子嚷起来，她却连一句“对不起”也没说，只是怔怔地木在那里，望着停在小区门口的三辆警车。车顶仍在闪烁的警灯，发出令人目眩的红蓝相间的光芒，淑萍眼里的一切仿佛也正飞速打着转儿。她不再喘气了，怦怦直跳的心仿佛也安分了。她穿过小区的铁门径直来到六号楼前，挤入层层叠叠的人群里，从楼梯上到三层，走进三零九室。
最为讽刺的是，从商场到家里，一路上所有的细节，淑萍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站在卧室门前看到的一幕反倒有些模糊。她记得当时丈夫伸手搀住她，轻声说：“萍，你还是别进去了。”
淑萍推开丈夫的手，走进卧室，两名身穿制服的警察正蹲在床前的地板上拍照。他们的脚边露出一双棕色小皮鞋，鞋面上有一只咧嘴而笑的卡通狗熊。那双鞋是淑萍前天从商场一楼正在做促销的童鞋专柜买回来的。她猛地拨开身前的警察，跪在地上，一直堵着的嗓子眼儿顿时被剧烈的哽咽顶开。
“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害了你……”她不住地哭喊着。
泪珠从脸庞滚落，滴在儿子瘦弱的身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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