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穆家庄 1

安徽省蒙城县东南一片方圆近十里的土地之上,涡河横穿而过,冲积出数千顷的湿地绿洲。湿地上一条笔直的大道直通淮河以南凤阳府的八公山下,大道密林间两匹快马急驰而过。

前方是一匹黄毛高头大马,马背上稳坐着一位四十二三岁年纪,剑眉高鼻,自待几分威严的中年汉子,他是江湖上威震一方的“海潮剑侠”穆仲远。他在二十年前已为江湖中知名的少年剑客。如今身为淮南地区第一大江湖山庄穆家庄的少庄主,威名早已超过不少江湖大中门派的掌门。

紧跟其后的雪白长蹄马的马背则是一个二十一二岁的清秀少女,名为穆仲秀,是穆仲远的堂妹。堂兄妹虽相差不下二十岁但感情深厚,直如亲兄妹一般。

淮南穆家庄创自百年前江湖上威震一时的大高手穆必轩之手,马上这对兄妹系其玄孙。如今穆家庄虽颇有人丁单薄迹象,但几位后人凭借祖传精妙武学,仍可称霸一方。

穆家兄妹在马上各自不自禁露出微笑。他们均知到了这片湿地,沿大道往南一路直行不足百里便可到达老家淮南穆家庄。湿地之上这条大道也正是自家前辈所修。

明天便是在穆家庄有“老祖”之称的穆义武的八十大寿。穆义武是淮南穆家庄立庄之祖穆必轩的孙儿,也是如今穆家庄庄主穆归庆的三叔父,穆仲远和穆仲秀兄妹的三叔公,不但在家族中,即便放眼武林也是位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老宿。

自穆义武五十多岁开始,每到他的生辰之日穆家庄便会聚集在庄上的老少数代为其贺寿。每逢十年寿辰则是大庆,届时还会有不少江湖朋友前来道贺。在外的穆家子弟若非有特别重要之事都需回庄。

十几天前穆仲远接到效忠于自己山庄的苏皖北部的金安帮求援,前往泗县助他们对付强敌。临行前穆仲秀恳请于堂哥一同前往御敌,穆仲远也想历练历练堂妹,因此装作勉强答应。

敌人一共五人,虽不甚强但作恶多端,在江湖上多处为祸。穆仲远不甘心只将他们震退,而欲借机除去这江湖几害。因此带领堂妹和金安帮帮主一路追杀至蒙古,七天前方从包头往淮南返回。

一路上快马加鞭,兄妹各自换了三匹快马方在大寿日前一天到达皖中穆家庄的势力范围所在,算来下午便可以回到庄上。

穆老祖非但在江湖上武功一流,而且年轻时行侠仗义,江湖名声甚佳,特别喜欢家族重的晚辈少年,对穆仲秀亦是颇为疼爱。马背上的穆仲秀虽然离家不久但也有近乡情切的感觉,不免想起这位三叔公七十大寿时的情景。

那时穆家庄宾朋满座,穆老祖在当时的一年前已将家传武学练至大成,虽然可能比之立庄之祖穆必轩有所逊色但已超过穆家第二代“风”字二前辈。

晚上宾客散去,穆家几个晚辈子弟央求穆老祖一现身手,穆老祖年纪已大,不爱在晚辈面前炫耀本领,又耐不住晚辈们的纠缠因此为转移他们注意力只得跟几个晚辈讲述起家族兴衰故事。

这些故事二十岁以上者听得多了,但穆仲秀当时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却从所未闻。只听三叔公讲到他们的祖上穆七原原是江南一个大帮派的帮主。明末清初时趁国家战乱而一统江南武林,成为江南盟主。其势力不但在武林中,更是成为大清与南明缓冲地带。控制了苏中南、浙东和东海诸岛,俨然是地方之王。

因为穆七原身为江南武林盟主并控制了苏浙皖三省几十门派,势力非同小可。其中属下不乏高手,他们同仇敌忾,明清两朝也均派使者只好各自拉拢。

不过穆七原志不在江南武林盟主之位,他希望在尊明或尊清的前提下像台湾延平郡王郑氏或者西南三蕃一般割据一方,成为苏浙一带的王侯。

但穆七原一伙毕竟出身草莽,只维持数年便被清军击溃,穆七原自杀,他的子孙散居乡里。穆七原虽然失败但却使得他的两个儿子仍做起了“王侯梦”。而且父子两代都遗命后代以光复穆家大业为毕生已任。

让后代以反朝廷为使命,进而一统天下,退而一方称王。而其中第一步便是后代中再有子孙继任江南盟主一职。

只是江湖中事瞬息万变,何况和平时期江湖各派更罕有结盟之举。到了穆七原的孙辈开始已渐渐凋零,无江湖一流高手,更无父祖威望,只剩小部分效忠者还在跟随穆家后代行走再追梦的路上。比如蚌埠金安帮、苏州穆风派等。这些门派也始终跻身不到江湖一等大帮派行列。

渐渐地穆家后人也知祖先梦想难以实现,但自己却不便直言违背。那时国家安定繁荣,民心思治,更非乱世狼烟,群雄逐鹿的时代。穆家一代不如一代,多支后代干脆退出武林或经商或从文考秀才,也有不少人成为了普通百姓。

百年前只剩下一支穆家后人还在江湖行走,这时本支中出现了一位悟性极高的穆家弟子,他潜心二十年,竟然凭借家传武学遗书和参考别派精妙功夫,将武功教至一流境界。在江湖上威震八方,他便是穆家庄立庄祖先穆必轩。

穆必轩武功大成,在江南武林中已算数一数二,后来又自创了几套上乘武学,算得影响一时的武林宗师。他的野心不逊色于其祖先穆七原,“复兴穆家”的口号再度重提。

而穆必轩也凭借武功高强,个人魅力使得一些周边门派屈服于自己穆家庄,比如位于皖南的大帮派玄云派和扬州凝血帮便唯穆家庄马首是瞻。而一直追随穆家的金安帮、文和庄等更加一心一意。使得穆家庄在当时成为武林中一等的顶尖门派,穆必轩也成为了江南武林第一人。他打着“反清复明”的口号在武林中行事,使得周边几省豪杰呼应,一时间更可谓纵横江湖。比之当年穆七原的江南武林盟主在江湖上的影响力可谓不逞多让。

穆必轩和两个儿子穆风云、穆风声三人自然仍未能真正“复兴”穆家,他们两代的影响力局限在江湖之中。

穆家庄至如今也着实令人不敢小瞧,因为穆必轩的所创武功精深而且一创便是七套,有内功,有拳法、剑谱等,适合不同人修炼。他们的后代中不论男女不乏江湖中一二流的好手。

穆仲秀正在马上痴痴想着家族光辉历史,忽听堂兄穆仲远道:“小心。”穆仲秀急忙回神,只见数枚飞箭连珠射来。

穆仲远的剑法高明,一一挡下但好像这几枚飞箭大失准头,似乎并不是朝人马射来,不过力道却是十足。穆家兄妹从马背上跃下,此时箭已停射。

他以浑厚内功喝问道:“什么人鬼鬼祟祟,突施冷箭,给我出来。”话音刚落只见路前方高大树木中飘然落地三人,两男一女,身着道袍。当中男子看模样四十出头,两旁男女三十多岁的年纪。

穆仲远微一思索,已猜出他们身份,冷冷道:“原来是胶东三子,未知你们偷袭我兄妹意欲何为?”心中暗气:“这三个家伙在江湖上亦正亦邪,与我并无过节。在我穆家庄百里范围内挑衅,胆子不小。”

方才放箭的三人正是来自山东半岛玉虚观的“胶东三子”,他们武功威望虽不甚高但其师父却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清风不道”问天道人。只不过问天道人颇有些玩世不恭,教授弟子也很不用心,他的三个弟子还没有学到其三成功夫。“胶东三子”也并非出家入道,只是其师的爱好原因,让他们穿道士服饰行走江湖,他们不敢违拗罢了,其实心中老大不愿。

中间汉子为“三子”中大师兄,名为杨逆风,他一笑,抱拳道:“阁下好眼力,身手也不凡。想来是穆家庄大少庄主了。”穆仲远道:“正是。”杨逆风道:“很好,我们看来不必去穆家庄,穆家庄恐怕也到不了了。就在这里和你交接吧。”

穆家兄妹见他们似乎并无恶意,不知到底是何居心。正在二人一头雾水之际只听“三子”中师妹陈雪道:“小弟弟,出来吧。”只见一旁树后走出来一个六七岁的瘦弱男孩,他手中还牵着一个看上去不到两岁的清秀幼女。

那男孩小小年纪眼神中自由一副傲意,虽然相貌颇俊朗却令人不免微有反感,他身边幼女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圆圆的黑眼珠却颇为灵动,可爱。

穆仲远只觉对眼前这两个孩子颇有几分面善,忍不住问道:“他们是?”杨逆风道:“这对小兄妹乃是令弟穆仲文大侠的儿女,我们师兄妹终于不负所托,将他们交到穆家庄人的手上了。”

穆家兄妹心头一震,穆仲远急忙问道:“他们的父母呢?”杨逆风淡淡说道:“在山东时为救我们这些不成器的江湖人士而不幸被奸人所害。”

穆家兄妹听后均是心头剧震,穆仲秀更已泪流满面。穆仲远只觉一阵眩晕,想到自己唯一的弟弟十年未见,本以为三叔公八十大寿或者有机会和他一叙,畅饮几杯,岂料恶耗传来。

这几年穆仲远的父亲,穆家庄庄主穆归庆也已年事不低,穆家庄及其追随效忠门派大多大事都由穆仲远来处理,所以他已俨然十数大中门派的掌门。虽然心中悲痛欲绝但并不愿在外人面前表露。只是低声问道:“他到底是怎么死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忽然间陈雪一大口黑血吐出,坐倒地上。穆仲远上前几步,见她淡淡一笑道:“很好,很好,能够将穆大侠的儿女护送到他们家人手中,我现在死也没有遗憾了。”

穆仲远此时看清陈雪七窍都有黑血外溢,她的两个同门也是如此。惊道:“三位中的可是那无冥老鬼的黑玉七心散?”“三子”中二师兄古游微笑道:“穆大哥好眼力。”

“无冥老人”是江湖邪派中宗师级的人物,不但武功高强,更是杀人于无形,是个施毒大行家。“黑玉七心散”便是其独家毒药。穆仲远知道若无独家解药无冥老人的毒药恐怕无人可解,何况眼前胶东三子中毒已深,早已无力回天。

只见胶东三子相视一笑,各自拔出兵刃,杨逆风和古游一齐抹向颈部,登时鲜血迸流,倒地而亡。穆仲远此刻距离他们较近本可阻止但他知道这毒散十分阴毒,中毒者销骨化肉,七窍和五脏六腑均会化为黑水,十分痛苦,不如一刀了结。

本来陈雪也要和两个师兄一起自刎但撇眼间看到自己带来的两个穆家孩子,心中一软。将他们搂在怀里,眼中含泪说道:“阿姨要去了,你们兄妹二人好好保重,这个人是你们的伯父,你们要好好听他的话。”那男孩道:“阿姨,害了你和我爹爹妈妈的人我都认得,长大以后我一定要为你们报仇。我要杀了他们,杀了他们的孩子,把他们都扔到海里喂鲨鱼!”

说得十分坚毅冷然,穆仲远见这侄儿不过六七岁竟然说出这种话,心中十分不喜。陈雪此时已将匕首刺到自己心窝,一时未死。急忙向男孩摇头道:“不,不可以,你,你不要不要报仇,好好活着,好好好…”倒地而亡。

穆家兄妹见到如此惨状又想起再也见不到穆仲文,均是心中黯然伤感。

他握着眼前这对小兄妹的小手,见这男孩依稀便是小时候的二弟,忍不住流下热泪。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男孩道:“我叫穆天玄,今年七岁。我妹妹叫穆天秋,今年两岁。这是我爹爹临死前留下的一封信,说要交给爷爷和大伯。你是我的大伯,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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