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命数

“既得尊长授意,有何打算?”长琴暗地里观察眼前的少年。注意到有人觑他,颛顼朝长琴一笑,长琴的心漏了半拍,冷汗直冒。“我听说长琴出生时有五彩鸟三名环绕,一曰皇鸟,一曰鸾鸟,一曰凤鸟”,说着,“长琴竟是如此福全之人。”颛顼用细针挑动烛火,火苗在黑暗处舞动。“有一事还望请教长琴。”叫人将新琴拿出,“长琴素来有乐神美名,弹奏一首,可否?”长琴答应。

没有人言语,任琴声静静流淌。

颛顼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小时候,他经常晚上偷偷溜出归墟,望着广远的天地,甚至让他忘记了叔父会责骂。彼时,伴着凉爽的夜风,爬上近十丈高的上关树,才堪堪感受到春天的气息。透过枝枝桠桠的茂密,穿过层层叠叠的十二瓣花丛,循着清洁若仲秋之桂的花香,才看见非登高不能见的清丽弯月。相较于圆月,颛顼更喜欢残缺的月,也更喜欢记忆中的若木,那样高大,只开花惹得丽鸟满枝头。在归墟里待得太久,连他自己也忘了外面是怎样的,也忘了曾经的亲人是怎样的。颛顼只记得那天父亲被贬,自己也被叔父接到穷桑,又养在归墟。尽管归墟珠玕树丛生,花实都有滋味,也比不了若木摇摇曳曳满树繁华。

为什么黄帝容忍不了一个无用的儿子,却要重视我这个孙子呢?颛顼苦笑。众人都说我出生时瑶光星贯月,灿烂如虹,这可恨的命数,不过只是我的牢笼。

“够了,不用再弹了,”琴声诡异地一转,戛然而止,颛顼出神地望着长琴,“你我为何与人族不同?”

长琴心里打着小鼓,但还是扯着笑回答道:“尊者得缘于伏羲,乃轩辕氏一脉,自是与人族不同。”颛顼闷哼一声。

“在这次大战中,你功劳甚重,”长琴正纳闷颛顼的态度怎么转变得那么快,颛顼又接着问,“如今局势,长琴有何打算?”未及长琴开口,颛顼忽复道“急铲神农,纠合部族,不足为谋;欲夺天下,以致戮力,祖宗明灵,免遭失统。”长琴变色,忙问意欲何为。又闻殿内记事占卜吉凶的巫者,辞声慷慨,天地为之动容,“大不敬啊!大不敬!尊者这又是为何,黄炎本就是伏羲一脉,分为两家暂且不说,现在又要同根相煎,天地不容啊!”“我意已决,”颛顼冷声道。巫者突然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对,对,未经少昊授意,你安敢如此!”突然想起什么,又像抽去魂魄一般呆坐原地:“对,对,没有少昊授意,你又安敢如此啊!”巫者涕泗横流。“纵使今日不除神农,他日我们皆为刀俎!”颛顼怒发。

眼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不识时务怕有性命之忧,长琴拱手说:“今有一计奉上。”颛顼扶长琴上座:“愿闻其详。”长琴娓娓道来:“依尊者所言,神农氏乃一足之力,若除了神农,正是砍足而得全瓮。今不与和,界时各部族必散。今惟恐神力。”颛顼谋说:“若为神力,又当何如?”长琴手指东夷方向,说:“此次大战,应龙丶女魃等仙者出面,蚩尤才得大败;尊者何不提防神农氏,是否会趁绣旗招飐时,使众仙者飞马而出,折我兵马。”“长琴所言极是。蚩尤与神农氏颇有渊源,今杀蚩尤,只怕神农氏早有防备,”颛顼踱步道。长琴伏身道:“神农氏衰,其属部族动乱频发,我闻帝伏羲台风姓一族积怨已久,尊者可从中入手。”“伏羲?”颛顼若有所思。长琴迫不及待地说:“伏羲飞天成神时,曾留下一脉,充当天都与地上帝都的连接的媒人,现今已归女娲娘娘管着。亏得是女娲娘娘,风姓一族每五百年选一神女,与寻常地仙自是不同。想来也只是一个清闲神职,殊不知这地上芸芸生灵诸多事宜,譬如凡人之属鄙陋肉胎,妖怪地仙之属灵怪,想要通天而上达旨意的,占卜命格行运的,却是极难。要么爬皑皑雪山去那昆仑帝都求神,要么冒死攀万丈建木登天,要么就去伏羲帝台拜诣神女,有望通了信。”

长琴说完,好不容易喘口气,见颛顼默默的,心里疑惑。好一会儿,颛顼才开口:“就按你说的去办吧,挟了风姓一族,为我轩辕氏效力。”忽而厉声道:“身在乱世,安可偏居一隅以求自保,他风族必须入轩辕氏囊中!”长琴曰是。

颛顼又坐下来,用右手食指关节敲打着桌面,一遍又一遍。“长琴,”望着眼前清秀却又羸弱的脸,“你的父亲火神祝融向来忠诚于轩辕氏,你为我图良策,可有私心?”眼前的人畏畏缩缩跪倒在地,叩拜再三:“若有私心,长琴必当奉身以死。”“好!”颛顼大喝一声,“既然如此,那就请长琴屈身前往帝伏羲台,暗藏身世,击其弱处,径取风族。”长琴只能允诺。

却说少昊既知此事,暗地里派一老者名曰风后,随长琴去了,长琴不知,此为后话。

那一道白光,卷了浮游离去,随后白光落到了江水水畔。“主人,已按您的吩咐,去青阳氏那里闹上一闹了,”浮游半曲着膝,血津津的味道隐隐钻进浮游的鼻子。浮游“噌”地直起身来:“主人,你受伤了?”那位被唤作主人的便是共工。他火焰焰的头发不止地在空中飘荡,一双三角眼中迸射出吓得人心惊的怒气,“哼,那神农氏不识抬举,不足为谋!”浮游心里已知发生何事,便不再提。浮游又说:“轩辕氏欲纵横天下,已暗议夺伏羲帝台的风姓一族。主人应早自谋。”黄昏时分,忽见一身影飞出归墟,那人怀抱雅琴,身上着月白长衫,飘飘若神人。共工细声道:“是太子长琴。”说罢二人偷偷跟了上去。

只见长琴到了伏羲帝台地界,共工浮游二人潜伏已久,趁长琴不注意,将其击晕。浮游暗哼一声:“好一个绣花枕头。”长琴软软地躺在地上。共工转身变化模样,竟与长琴无异,只是更为狠厉。“浮游,我此去冒充长琴身份,恐怕一时难以回来,你且去安身。”化为一道白光进了伏羲帝台。浮游欲哭无泪,看着地上躺着的人,一时思绪万千。

浮游安顿好共工军,便飞身去找相繇。这一找,便跑到了大地最东边——空桑。浮游气不打一出来,看到遍地恶臭,鸟兽不生,便知相繇在此。“九头妖怪,快点出来!”浮游站在被相繇铲平的山头上大声叫唤。霎时翻江倒海,裂石崩天,一九头怪从沼泽里起身来。那怪撞得三三两两山柱倒,四四平平大地裂开。相繇正诧异,浮游将昏死的长琴抛给他。“浮游你这小子,还记得给我送吃的······”浮游大声呼喊:“那是太子长琴,你好生照顾。”说完就走。相繇不想示弱,变回人形,抬起长琴,冲到浮游身边:“有活就塞给我干,说,主人怎么了!”相繇心里想,以前浮游死活不肯来空桑,嫌弃我脏,怎么现在来找我了?相繇嗅到事情的矛头。

二人打打闹闹,云来雾去,倒树摧林,浮游像鱼一般扑通窜入水底,一阵风吹来,飞沙走石,相繇也不示弱,也扑通一声跳进水里。起初二人在水里,只是拨弄着水微微荡荡。相繇上赶着捉住浮游,刮得水底虾兵蟹将纷纷出巢。浮游直捣水伯老巢,“哎呦喂,二位怎么毁老身院宅!”那老者系一条藤青麻巾,出来叫唤。老者见他们相貌凶恶,认出他们二位,忙笑语相迎。“你个老东西!适才为何不唱我们喏!”相繇便要露出九头吃他。老者看见,战兢兢的,赶忙求饶。“慢着,”浮游拦下相繇,“且饶他一命。”老者跪下道谢。浮游询问他:“你可是这一方江水的水伯?”老者诺诺称是。老者道:“刚才是小的有眼无珠,不识二位尊驾。二位是水神共工跟前的贵人,冲撞了二位,是小的过错。”听了这话,相繇很是受用,但浮游将老者一把扯住,说:“不要在我跟前卖乖,既然承认自己错了,便把自己的心肝剖出来献上吧!”这话不是不可信的,浮游杀人取心的恶行可是人尽皆知。老者痛哭流涕,稽首求饶。浮游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大笑道:“老者守卫江水五百余载,我怎么忍心杀你呢?”相繇被浮游这莫名其妙的话搞得晕头转向。“不杀你也行,只是有一个人,须得让你好好看护,”浮游把长琴扔给他。老者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这是太子长琴啊······老身不敢······”相繇怒目:“将你这老混蛋去做案酒!”老者只得将长琴带至洞府,好生侍奉。不知长琴何时会醒,老者口中默念恕词不提。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