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横沙场、十年铁血的柳媚儿很少如此动容过。尤其是为了一个与她毫不相干的小乞丐。
可是当她不经意间瞥见楼下那个趴在地上的小乞丐的眼睛时，执着棋子的手忽然颤了一下。然后她便在那孩子身上画了一道化生咒和一道离魂印。
这一幕，坐在柳媚儿身前的寒月笙自然看得清清楚楚。所以他很好奇，一个小乞丐缘何得到了柳家大执事——青木城七大强者之一的这般青睐。
“那孩子的眼神，很久没有见过了。懂得隐忍，懂得权衡得与失。狼一样的心性，很是难得。”柳媚儿看着眼前俊美的男子，口吻冷淡，似在解释。
“若想要纳为棋子，索性带回柳府教他修行、严加驯养岂不省事。”寒月笙手执黑子，望着这个一袭红衣看似妩媚的女子，眼底温柔流转。
“不。既然是狼，就得奔走于荒野。若是驯养，便成了只懂得咬人的狗，我不缺狗。况且我在那孩子的身上下了离魂印，今后他的一切言行我都可以了如指掌。”
“可你还在那孩子身上下了化生咒。你在关心那孩子的伤势，对不对？”寒月笙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化生咒，观星楼的独门术法，唯有观星楼核心弟子才有资格修习，传闻修行到极致，可受仙人一击而不死。
“我只是不想看见一头幼狼还未成长起来便夭折了而已。”柳媚儿匆匆地下了一颗白子，饮了一口茶，目光冰冷。
盯着这个可爱的女人，寒月笙突然笑了，笑得莫名其妙。这使得柳媚儿的心里更加慌张。
……
丑爷有三千书卷。小梧只看了三卷书。
《山海经》，星辰山川、草木鸟兽尽在其中。于是小梧知道了这个世界是圆的，名叫仙武星。知道了天上的星星也是一个个世界。知道了这个世界被无尽的汪洋大海分离成了风林火山四大洲。知道了在林洲这片浩瀚的大地上，屹立着赤云国、紫山国、月华国三大王朝。知道了这座在他看来已是繁华无比的青木城，不过是赤云国和紫山国边境上的一座孤立古城……
幸好这些和小梧都没有什么关系，所以小梧权当成了一个个有意思的故事，闲暇时翻上一翻，免得睡不着觉时太过无聊。
《五兽拳》，便是江湖侠客都不屑一顾的拳术。可小梧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为了多一些不使小桐和丑爷受欺负的手段，为了偷别人东西被发现时可以逃得更快，为了即使被人逮住也有足够强的体格去承受棍棒之苦。
《权衡书》，书上言，古之逐鹿天下者，必衡天下之权，量人心之重。尽管十一岁的小梧并不太懂什么是权力和人心，可小梧知道，智慧也是保命的手段之一。
就好比一年前，小梧在家门口的雪地里埋下密密麻麻的削尖的竹刀，然后趁人贩子不慎踩中陷阱之际，从其身后的雪堆里钻了出来，轻而易举地用柴刀割断了人贩子的喉咙……
在小梧看来，通晓三千书卷是可以去三大王朝争一个荣华富贵，但若只是想在这青木城里顽强地苟活下去，三卷书就足矣。
……
小桐一向起得很早，她总是在小梧睡醒之前便端来一盆清水，然后叫醒小梧洗脸。可是今天小桐醒来已是正午了，她昨天累坏了。
本来一个十岁的小女孩是绝无可能在一天里劈出那么多柴的，那本是一个大人才干得了的重活。
能够靠自己的力气让小梧在那么重要的日子里喝上一口香喷喷的鱼汤，即使挨了一巴掌小桐也无比开心。
……
砰。小梧狠狠地一脚踢开了家门，他很少这样。上一次是因为九岁那年小桐偷偷跑出去玩雪，险些被老街上的混蛋人贩子围堵在墙角里。
小梧冷冷地望了一眼站在那里端着清水等他回来的小桐，一声不吭地丢在桌子上两张烧饼，然后从草垛里拿出了一柄生锈的柴刀，转身便要再度出门。
“你要去哪儿。”小桐放下木盆，站在门口堵住了小梧的去路。那双青碧的眼睛里隐隐流露出恐惧。她想起了年前的那个下雪的冬天，那一地染血的白雪、那一双漆黑的眼睛和那一柄染血的柴刀。
“我出去砍柴换些钱，晚上回来。”小梧冷漠地绕过小桐，走出了家门。
“我也去。”小桐不放心，她望了一眼草垛里睡觉的丑爷和桌子上的烧饼，便急匆匆地关上门去追那道远行的背影。
丑爷睁开了眼然后又闭上了眼。有什么不放心的，只要小桐没事，小梧没必要跟别人过不去。
丑爷比小桐更了解小梧。
……
崎岖漫长的山路上，小梧故意放缓了脚步，气喘吁吁的小桐也终于追上了小梧。她绕着男孩走了一圈，从上到下、从手到脚仔仔细细地瞅了一遍。虽然不明白小梧的左腿为什么突然好了，也不清楚那双袖子上为什么多了两个洞，但看到小梧无恙，女孩彻底松了口气。
“跟来也好，既然有那么大的力气给人家劈柴，以后就天天给我上山背柴好了。”
走入一片茂盛的树林里，小梧将柴刀别在腰上，如同一只灵猿轻巧地爬上一棵古树，然后随着手中柴刀舞动，一根根枯木枝便纷纷落了下来。
那身影，那刀法，看得小桐一愣一愣的。
……
夕阳西下，背着一大捆柴的男孩和背着一小捆柴的女孩在下山的路上经过了那片梧桐林。
然后小桐看见了山坡上一棵巨大的树，一棵盛开着梧桐花的苍苍老树。
小梧很纳闷，在这个明明已经是初秋的季节，在这片他再熟悉不过的梧桐林，这棵开花老树是如此的突兀和陌生。
小桐清澈的眼睛深处在此刻像是有繁花盛开，于是她不知不觉地放下了背上的柴，走到了巨大的梧桐树下。
仰望着那片璀璨如星空的巨大树冠和两只正在乱花丛中叽叽喳喳、飞来飞去的麻雀，轻轻地闻了一口那梧桐花独有的香味，女孩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起来。那一刻穿着破旧碎花裙的小桐，简直像是大自然无上恩宠的女儿。
看着沉醉于此情此景的女孩，看着那张小脸上盛开的笑容，小梧索性也放下了柴，躺在了青草地上，嘴角浮现出了一丝连他自己也没有察觉到的笑意。
他想起了九岁那年的初秋，傻了吧唧的小桐一个劲地缠磨着他，非要知道他俩的生辰分别是哪一天。可小梧又怎么知道是哪天，索性便不耐烦地回了一句“都是今天”。
于是那个“今天”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小桐生命中最重要的日子。于是就在十岁的“今天”，小桐偷偷上山给小梧采了一束山茶花。于是就在十一岁的“今天”，小桐偷偷地给小梧熬了一锅鱼汤。
小梧从来没有给过小桐生辰礼。
天色还早，也不着急回家，索性就将这当成补给她的生辰礼吧。
小梧深深地吸了一口梧桐花香，沉沉地睡去。
……
青木城坐落在苍梧山脚下。山的那一边是一望无垠的肥沃平原，那是曾经埋葬了无尽的骨和血的沙场，如今赤云国与紫山国的必争之地。
所幸两个孩子将永远生活在山的这边，也将在不久的将来一起沉眠于山的这边。
无战火纷飞，无狼烟弥漫，有梧桐花开，有飞鸟清泉。更重要的是，小桐现在好好的，小桐现在很开心，小桐的那双眼睛更好看了。
睡梦中的小梧无比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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