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醒来，小桐突然想起还没来得及问小梧，昨天他和那红衣女人究竟偷偷商量了什么事情。可环顾四周，哪里还有小梧的影子，想必是又去城西铁匠铺了。
“走这么早，也不洗脸，连脸都不要了。”小桐嘟囔着嘴端起墙角的空木盆，朦胧睡眼中流露出一丝怨气。
叮、叮、叮。
昏暗的铺子里，大铜炉依旧散发着炽热的火光。巨大的铁砧上，一柄黝黑的锤子正在一块火红的玄铁上不停锻打着。
少年赤着大汗淋漓的上身，在火光的笼罩下竟有了一些古铜的颜色。原本骨瘦如柴的身板儿，经过这半个多月不间断的锤炼，和怎么吃都吃不厌的葱油饼的滋养，也隐隐有了坚韧硬朗的模样。
此刻，小梧和往常一样全身心地沉浸在打铁声中，享受着炉火的炙烤，享受着力量不断地发泄出去，然后又不断地从骨子里泉涌而出的感觉。
然而若是铁将在这儿，必然会震惊地发现，虚空之中一缕缕幽蓝的气息正从铜炉中溢出，纷纷缠绕在小梧身上，而后悄然渗入其身体便不见踪迹。
那是很多人都梦寐以求的天地间至纯至净的火之灵萃。
笨重的铁锤似是有了灵魂一般，如一根轻舞的羽毛，在小梧手中翻转。随着大铁锤一声声落下，一口镰刀的雏形已渐渐地呈现了出来。这是三天前铁将准许小梧应下的第一笔生意。
经过三日的锻压，玄铁没了一丝杂质，而在今天，最后几道工序将一气呵成。
小梧用铁钳将余温未散的镰刀放入大水缸中淬炼，霎时间，雾气涌动弥漫在整个铺子。如此反复，经过三轮的煅烧和淬炼，再经过磨刀石的重重磨砺，一口上品镰刀彻底出炉。
“好小子。”半晌之后，铁将从睡房中走出，正巧看见铁镰出炉开锋的刹那，不禁感叹。此子似乎在锻铸术上极有天赋，十多天以来，几乎习得了铁将十多年的本事，彻底颠覆了他传统的观念，不然他也不会如此放心地叫小梧独自开炉。
心无杂念的小梧这才见到铁将出来，于是匆匆放下爱不释手的镰刀，微微躬身：“铁叔。”
“好、好、好。”眼看着无人问津的璞玉在自己手中绽放光彩，铁将生出了一种为人师、为人父的满足感。
突然，铁将随手将一个包裹放在铁砧上，笑道：“里面是给你的一身衣裳和一些碎银，拿去给家里人置办些过冬的棉衣。”
“我不能要。”小梧心生惶恐，身子比方才弯的还低：“我已经欠下铁叔天大的恩惠。如今家中可以一日三餐，小梧已经无比知足。”
“怎么如此多事？信不信我立刻将你赶出去！”一向温和的铁将突然发怒，将布包裹塞在小梧怀里，然后背过身去，举起酒葫芦一阵狂饮，许久才发出一声莫名的叹息：“这个冬天不同以往。一不小心，是要冻死人的啊。”
看着那道魁梧的背影，小梧低着头不再出声，只是觉得贴在胸前的包裹和大铜炉一样温暖。
……
苍梧山，梧桐林深处。小梧中午没有回家，而是独坐在浅溪边，呆呆地看着泉水中清瘦的影子。想起昨天那个黄昏下的红衣女人，再想起昨夜星空下的痴傻小桐，小梧终于咬着牙下了某个决定。
陈旧的布包裹轻轻解开，一身红绸长衣和一双牛革短靴映入眼帘，小梧视如珍宝地穿在身上，发现竟然很是合身，然后就在溪水边洗了个脸。于是，原本看起来脏兮兮的小乞丐赫然变成了一个清秀的少年。
而后，一张散着墨香的宣纸缓缓展开，两行字迹一览无遗——柳家叛逆，福德楼柳尤。贪婪无度之罪，当杀。
一切准备就绪的少年小心翼翼地将纸片叠好，放入怀里，然后大步向山下走去。
……
风和日丽的暖秋天气，正是富家千金们逛街游玩，买胭脂和珠宝的好日子。而商业贸易最为繁荣的城东莲花街，无疑是众小姐的最佳去处。
小梧穿行在商铺林立的繁华长街上，这儿是城东乃至青木城最热闹繁荣的大街，也是他经常来行乞和偷窃的地方。
不过小梧今天不是来干这些的，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福德楼，青木城最大的珠宝店。大掌柜是出自南城柳家的柳尤。小梧所知道的只有这些。至于那红衣女人究竟是什么人，和这柳尤有什么关系，又有什么过节，他一概不知。
深吸了一口气，小梧迈入了珠光宝气的福德楼……
柳尤近几日很是焦虑，因为就在三天前，他私藏起来的账本不见了。那账本不是福德楼的账本，而是他自己的账本。
身为柳家庶出的柳尤从小就知道，柳家从来就不是他的，福德楼也不是他的。唯有那账本里面记载的东西，才是他苦心经营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财富。
可如今，账本不翼而飞，这意味着它若是落在了那些可恶的柳家嫡系手里，他的财宝和性命在某一天都将被人轻易夺走。
而就在柳尤忧愁、暴怒却又无可奈何时，楼下突然传来了一道愤怒的声音：“叫柳尤出来！妨碍我办事，就是与我家大人为敌！”
这犹如火上浇油的叫嚣使得柳尤瞬间怒火中烧，于是一脚踢开房门，走下楼去。
“你就是柳尤？”柳尤下了楼没来得及开口大骂，便发现大堂中央，一个十一二岁红衣少年正冷冷地观望着自己。他一时间没敢应答。
“掌柜，此子自称是奉命来向大人问罪，在下实在不知应当如何处理。”账房先生见柳尤下来，连忙上前细声道。
“嗯，你们先退下。”柳尤知晓了事情起因，然后目光阴沉地看向那个笃定的少年：“你家大人是谁？我又如何得罪了你家大人？今天若是不道出个所以然来，我将你剁碎了喂狗。”
“哦？大掌柜这是在明知故问么？”感受着空气中那一丝压迫感，小脸有些苍白的少年从怀里拿出了一页纸，神色依然沉稳。
而随着纸张缓缓展开，柳尤如坠冰渊。果然是那个女人！从一年前她回到柳家之后，便成立了执法堂，主张肃清家风，这次竟是要拿福德楼开刀不成？
“你是柳媚儿的人？”柳尤突然身体前倾，恶狠狠地盯向小梧，却发现小梧也在面不改色地盯着他。
虽然柳尤隐藏得很好，可方才那一闪而逝的惊恐并没有逃过小梧的眼睛。于是少年更加笃定地看着柳尤，默不作声。
“那好，随我来。”柳尤沉思良久，苦笑道。看过那页纸，他就已经相信这小子就是柳媚儿的家仆了。现在，他要考虑如何周旋，才能保得住身家性命。
二楼一间偌大的书房里，一大一小目光相对，一时间静的可怕。
良久之后，柳尤从书柜后边拿出了一个红木盒子，一颗无暇的夜明珠呈现在小梧面前。
“既然账本落在了柳家手里，不知柳大执事想要如何处置我？”柳尤故作悠然地坐在红木椅上，他相信金钱可以买来任何他想得到的东西。
千金夜明珠，得此一颗，便足以赎得自由身，成为青木城举足轻重的豪绅。然而小梧只看了一眼，便又不屑地望着这个一脸平静的中年男人：“交出福德楼和家中所有钱财，遣散家奴，自杀谢罪，家中老小可免一死。”
“什么！当真不留一点余地？这女人是想要我家破人亡啊！”柳尤猛地站起，再也无法淡定，灵气和戾气一同迸发而出，红木桌上一只蓝秞瓷瓶突然炸开化作了一地碎片。
“哦？你敢不服？”小梧双手压在书案上，突然身子前倾，小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大人要你以死赎罪而不伤及家人，已经是宅心仁厚！莫非，柳大掌柜根本不在乎家里那几房妻妾和孩子今后是何遭遇？”
柳尤猛地退了一步，再度坐在了椅子上。这个平日里春风满面的男人，此刻已是目光空洞，脸上一片苍白。
“三日为限，过时不候。我家大人的手段，想必柳掌柜很清楚。”
……
在大厅里众千金充满好奇的目光中，红衣少年走出了福德楼。午后的秋阳，给人以暖暖的感觉。小梧决定去梧桐林睡一觉。不，先去溪边洗个凉水澡。
毕竟出了一身冷汗，躺在草地上睡觉可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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