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舍不得

周五的晚高峰,会比平时更堵一些。

主路上的车辆挤挤挨挨,像是下到了一个锅里的饺子,热烫翻滚。

接连响起的喇叭声和汽车尾气混在一起,走走停停的间隙里难免让人心浮气躁。

尤其是还喝了一点酒的时候,就觉得看哪里都不太顺眼。

徐梨望着车窗外晃得人眼花的霓虹灯头隐隐作痛,她一手按揉着太阳穴,心里暗自后悔上了这辆车。

坐在副驾驶的王助回过身和严冬哲确认明天的行程,比如早上几点开会,几点见谁,几点和谁和午饭,下午约了谁几点打高尔夫等等。

严冬哲靠着座椅闭目养神,时不时的从喉咙里翻滚出一句“嗯”来。

“还有一件事,那个....”王助看了看旁边的徐梨,有些犹豫。

“说。”严冬哲挣开了眼,有些不悦的看向他。

“老夫人打电话过来,想让你明天回去一趟....呃...是关于赵小姐的事情。”

严冬哲闻言愣了愣,偏头看向身旁的女人。

徐梨眼观鼻鼻观心,坐得笔直。看到他的视线看过来,冲他扬起一个浅浅的微笑,笑过之后,回头继续盯着窗外看。

她也不知道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北京的夜景看多了,可今天却觉得格外的不顺眼。

她想,大概是喝多了酒。酒真的不是好东西,以后要敬而远之。

严冬哲看着她扭过去的后脑勺,抿紧了唇,不发一语。

王助大概终于意识到此刻的气氛不太一样了,摸了摸鼻子转过身去,又不太放心的对着后视镜里的严冬哲说:“老板,求您了回去看看吧,老夫人都以为我把您给拐跑了,今天还给我放狠话说要找人打断我一条腿....”

他苦着一张脸抱怨,“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也就是个打工仔!”

徐梨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严冬哲凑近一点说,“要不我再加点钱,让人把你两条腿都打断算了。”

王助缩了缩脖子,往座椅里倒去。

车内的气压诡异的安静下来。

二环路堵了不大一会之后,道路就顺畅了。

徐梨拍了拍胸口,咽下恶心的感觉,一手捂着口鼻,偏头问道:“我可以放下一点窗户吗?”

“怎么了?晕车了吗?”严冬哲坐直了身体,微皱着眉问。

徐梨无力的点点头。

前面的司机见状给她降下了一点窗户,夜晚的寒风带着新鲜的空气涌进来,她呼了一口气,一手下意识的抓过严冬哲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两口压下胸口的憋闷,喝完了才觉得这个动作有点过于下意识了。

“还喝么?”

徐梨摇了摇头。

严冬哲仿若无事人一般,很自然的从她手里接过水杯拧好盖子放在一边。

???

所以刚才那个是他的保温杯?

她懊恼的想拍自己的脑门,习惯真的是个扯蛋的玩意儿,这么多年了,都没改过来。

严冬哲递了一张纸巾给她,示意她擦擦嘴的水渍。

她瞥了一眼接过来,胡乱的擦了擦嘴角,将纸巾囫囵成一团握在手里。

好在没一会儿车就停了。

司机在前面回身说了一句到了。

徐梨打开门准备下车,一脚踩在了地上,回头客气的对车里的人说了声谢谢。

关上车门,微微仰首呼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抬步往小区门口走去。

小区的大门口设置了智能门禁,需要扫脸入门。她左右试了好几遍却一直都不开,心里直嘀咕这玩意儿是只认素颜吗?今天的妆稍微化得浓了点就认不出了?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她嘟着嘴打算让出地儿来好让别人先扫脸,她捡个空缺一块跟着进去算了。结果那人一直也没动,她扫了一眼,愣在原地。

严冬哲一只手上搭着衣服,领带解开扔在了车里,衬衫领口松开了两个扣子,露出精致的喉结和锁骨。

“怎么不进去?”

她有些尴尬的笑了一下,刚想说智能系统不让过,她侧着的半张脸对着机器晃了一下,就听到一个机械的声音说:“请进!”

她微张着嘴看着铁闸门徐徐打开,吱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色里格外清楚,听在徐梨耳里,像刺耳的嘲笑声。

愣了几秒,眼见它又要自动关上了,连忙快走几步穿过闸门。

严冬哲跟在她身后走进去。

他脚长,一跨步就到了她身侧。

徐梨偏头看他一眼,继续往前走。

高鞋跟和皮鞋碰撞地面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

他问她还晕不晕,感觉怎么样,她说还好,缓过来了。

两人散步一样闲聊着走在昏黄的路灯下,没有了车里的变扭,就像久未见面的朋友,客气又带着生疏。聊今天的客户,聊天气,聊最近久不散去的雾霾。

这会夜色还不太深,小区的小花园里还有大人带着孩子在玩闹。

小朋友们聚在一起疯跑的欢乐声尖叫声,周围人说话的嘈杂声,连带着每家每户亮起来的灯光,混在一起,是简单的人间烟火的气息。

老小区的道路年久失修,地面吭吭歪歪,灯光太暗看不清路,她的鞋跟偶尔踩在缝隙里,差点摔倒,他便伸出手扶一下她的手肘,等她站稳后立即放开。

她说了声谢谢,抬头看向夜空,天上没有月亮,也看不见星星。

很多很多年前,她生气走在路上绷着脸不说话的时候,严冬哲就是这样走在她身边逗她,他会说一些比北极的冰川还要冷的冷笑话,会在她前面倒退着唱歌给她听,哄不好气急了的时候就会戳着她的脸说怎么还和河豚一个属性,日常就是鼓脸蛋玩呢。

回忆是穿山过海而来的雹子,仓促而至,让人来不及反应就已经头破血流。

站在单元门的台阶下,她嘴角扯出一抹浅笑,客气地说:“我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

说罢也不看他,抬脚就往台阶上走,一手伸进包里准备去掏门禁卡。

“徐梨。”

严冬哲突然伸手握住了她另一只手腕,一瞬间的滚烫触感让她愣了几秒后,迅速的甩开手往后退了两步。

彬彬有礼的生疏客气终被打破,像玻璃哗啦啦碎了一地,发生痛苦又狰狞的哭喊。

严冬哲垂眸盯着自己被甩开的手,苦笑了一下,抬起头时,看着她的眼眶瞬间泛红。

“我只是,只是想问问你,这些年,过得好吗?”

他声音低沉暗哑,带着哀求。

徐梨默了默,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挺好的,吃得好,睡得好,工作也好。”

顿了一下,又扬起笑脸开玩笑的说:“我知道你也挺好的,事业有成,前呼后拥,就差三千佳丽了。”

严冬哲笑了一下,笑意不及眼底,之前的隐忍被放逐,眼里的红丝越发多了。

“是,我看起来也像过的很好的样子。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他又重复了一句。

往后退了一步,眼眶里有什么东西几欲坠落,他闭了闭眼匆匆的说了一声晚安,转身便走。

“严冬哲。”

徐梨喊了他一声,他顿在原地,没有回头。

“以后.....”

她咬了咬唇,别过头去轻声道:“以后不要在这里呆到深夜了,你有你的生活了,我也是。”

他猛地回身,像是一只被雨淋湿的满身毛发狼狈的大狗,湿漉漉的看向她。

铁门打开又关上,纤细单薄的白色身影消失在门后,高跟鞋踩着地面清脆的声音越来越远。

自动感应灯的微白光线,亮起又灭掉。

过了许久,他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

原来她知道自己每晚在她楼下呆到深夜,原来她知道,却一直也下不来看一眼。

他想说,其实我过的一点都不好,我应该像你一样,抛掉过往,灯红柳绿,倚香偎翠,去过潇洒自在的人生。

可这样的人生里没有你。

所以我舍不得。

舍不得将回忆束之高阁,也舍不得将过往抛入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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