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哪朝哪代的哪年哪月哪天哪时,一位花容月貌的少妇诞下一个粉胖娇嫩的女婴。说来真是奇事,婴孩出生,基本皆嚎啕大哭,而这女婴不但不哭,且还笑了两声。两位接生的老妈妈见此情形,皆怔在当场。
少妇初次生产,尽管她曾听闻婴儿落地皆要大哭之说,今见千金欢笑,也不觉得奇怪。她高兴地从一个老妈妈手中接过襁褓中的女儿,正欲亲吻,哪知女儿竟说起话来。
“母亲,孩儿找你千年了,今日总算团聚了!”话毕,女婴方呜呜地哭了一阵。
两个老妈妈从未见过此等事件,也未曾有闻,皆称:“奇事!奇事!”
少妇最近两个月曾阅过几本佛经,因她见过经中的轮回之理,所以,仍不惊讶,仍不觉奇。
俗话说:“话没腿儿,跑得快。”一时之间,女婴出生不哭反笑,又能讲话的奇事闹得满城风雨,凡能走路讲话者,不论老幼,无人不知,连城里寺院的僧宝也听说了。
且说城南有一座名为大悲的寺庙,寺中的主持是一位年过九旬的高僧,法号清禅,寺中出家僧众皆唤他清禅法师。
法师虽然已年至九旬,却如三十而立的大汉一般,身材魁伟,相貌英俊,说话刚劲温厚,走路虎虎生风。
满城男人见法师如此好身骨,皆无限爱慕,皆希望自己也能这般高寿,这般精壮。但却没有人愿象他那般出家苦行,结果竟无一人美梦成真已是后话,暂且不提。
先说女婴四岁那年,法师来到元帅府,说欲见桃儿。前来迎接的老家仆林老汉见来人是清禅法师,忙请进府中,摆茶伺候,又命一少年男仆去禀报夫人。
夫人牵着桃儿的手出来迎接。法师见桃儿生得一双黑白分明春风目,两弯粗细均匀淡黛眉,珠唇一点千分秀,玉面脂白万分娇,便欢喜赞道:“夫人的千金,是天仙的魂魄,这等美人,将来必成大器。”
夫人开心笑道:“桃儿生来就会说话,似乎深切爱我。我也不求她日后如何美好,只要能与我同享天伦之乐就好。”
法师笑道:“也是!也是!这正是天下慈母之愿啊!”
法师赞罢夫人,接着又道:“贫僧与令嫒有缘,也无什么好礼可送,只有三本书相赠。”说毕,他从怀中掏出三本书,递与夫人。
夫人接过来后,看了看书名,见是《三字经》、《列女传》、《百家姓》,便欣喜地道谢!
法师客气一番,便告辞而去。
桃儿见了,大喊道:“陈小八,你站住!如果你是来还债的,请你把这三本书拿回去。其实,你并不欠我什么的。”
法师闻言,也不理会,径直出门而去。林老汉急忙追到门外相送。法师又从项上摘下血珀念珠,转身放在林老汉手上,丢下一句“代我把此物赠给桃儿”,便飘然而去。
深夜,细密的春雨缠绵了江南的烛火。落霞纱窗下,一盏红烛妩媚了桃儿的玉面。桃儿正捧着清禅法师馈赠的《列女传》,目不转睛地品读着。紫檀书案上,摞着几大摞线装书,还有一个雕着栖凤的红珊瑚笔筒,笔筒里插满了长短粗细各不相同的珍贵毫笔。
在桃儿身后的屋地中央,是一个美妙绝伦的褐色根雕茶具。一个十三、四岁的丫环正低着头冲茶。
这个丫环名叫若水,是桃儿的父亲陈元帅十年前在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儿。她往一个玲珑雅致的翡翠镂花杯里斟了半杯刚冲好的二泡铁观音,然后无比喜悦地移着莲步向桃儿走了过来。她一面走着,一面细语轻柔地说:“小姐,我依你的意,冲了一壶新茶,趁热喝了吧!要么,你一会儿打磕睡,又该嗔怪我手脚不勤,耽误了你的读书时间了。”
桃儿听了,禁不住娇笑两声。她扭头看了一眼笑靥如花的丫环若水,伸手接过翡翠杯,揭开丹花杯盖,轻啜了两口,便放在书案之上。
若水望了两眼桃儿,便安静地坐在她身边的藤椅上,伺候她读书。
“天不早了。”桃儿说,“你先去睡吧!莫管我,不听话还象上次一样罚你爬山寻蒌蒿。”
若水仿佛是最怕爬山寻蒌蒿了,她听桃儿这么一说,就站起来道:“那我先去睡了,小姐!你的金凤红缎被,我已经铺好了。睡时,你自己拉上罗帐就行了。”
桃儿应了一声,也不多说什么。若水来到门边自己的竹榻上躺下来,放好罗帐,先睡下了。
天明时刻,远处有鸡声传来。桃儿终于看完了清禅法师相赠的三本书。她欣喜地合上书页,工正摆好,又轻轻地推开落霞纱窗,望了望微白的星空,方合衣睡下。
桃儿刚睡下,就迷迷登登地进入了梦乡。也无人引路,她竟走上一拱烟桥,桥头有一红衣仙女正象她招手。
桃儿见了,无限欢喜的跑了过去。她跑到红衣仙女身前,正欲扑进红衣仙女怀里,红衣仙女却躲开娇躯,让桃儿扑了个空。
桃儿很不高兴地反身问道:“姐姐今天是怎么了?为什么不欢迎桃儿却又召唤桃儿呢?”
红衣仙女不愠不火地道:“姐姐可怜你年纪幼小,劝你在碧璇宫安心读书,你却思念故岁旧情,寻觅母亲去了。如今你又说姐姐不欢迎你,哪来的拙理?瑶花坞群芳靓艳,娇馨无上,胜过红尘千百倍。姐姐说你愚痴,劝你安住玉凌阁,你几时曾肯依过?如此这般自作自受的自找苦吃,又怎么是我欢迎得了的?”
桃儿低头沉思片刻,方道:“莹凤姐姐,莹莺已经知错了!只是目前,我已误服了痴心丸,应该去哪里寻找智慧丹,救我出茫茫苦海呢?”
莹凤笑道:“正是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若肯认我是你姐姐,便随我来,把父王所作的《恩云集》,从头至尾细看一遍。若看懂了,你就可以找到重返碧璇宫的路。若看不懂,姐姐只好去天清寺问询观音菩萨啦!”
莹凤说完这些,似是很无情一般,抽身便走,桃儿急忙追赶。莹凤越走越快,竟衣带飘舞着飞了起来。
桃儿追赶心切,竟然也衣带飘舞着飞了起来。
桃儿如此这般地飞着,也不知是飞在哪里,飞向何处。正当她思考间,忽见前方有一莲影婀娜的清水池,一位白须的赏荷的老者对身边几个中年男女说:“你们看,那天上飞的,不是环宇天王的两位掌上明珠吗?”
一个身披白纱的中年女子道:“莹莺公主不是去人间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桃儿听见他们的对话,甚觉耳熟,只是想不起来他们是谁。转瞬间,桃儿又飞过几座青山,飞过一汪大海,飞过数片园林,来到一片霓彩辉煌的大城。
莹凤突然玉体下落,轻飘飘站在一座金色宫殿门前。桃儿紧随其后,飘落在她身边。
“妹妹,你随我来。”莹凤温情无限地说道:“这是父王的藏经殿,也不知你是否还记得了。”
桃儿抬头望望门上高悬的匾额,见上书“藏经殿”三个行书金字。门两侧的立柱上还挂着一副同样是行书金字的对联:
智士方明行善好
愚仙应解读书香。
“好!香!香!好!”桃儿如此反复想了几回,摇头道:“妹妹是痴儿,过去的许多事,如今皆已想不起来了。姐姐是知道的,从前,我只爱在母后的至雅园里种些花花草草,很少听父王的话,到他的什么“书斋”,什么“经殿”来看书。结果不学无术,愚昧无识,迷惑了芳心,前去红尘受苦。”
莹凤道:“听妹妹言语,姐姐已经知道你醒悟几分了。知道受苦,若想解脱,也不是什么难事!有话云:事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你若有心,看罢父王的《恩云集》,凭你那脱俗至灵的智慧,一定会找到幸福的彼岸了。”
桃儿微笑道:“若真能象姐姐说的这般,可就好了。”
莹凤无限爱怜地拉起桃儿的手,一起走进藏经殿中。桃儿仰面环视,见四围皆是琼瑶书架,架上摆满了彩色不一的书籍。
桃儿暗想:“世人常以学富五车喻人,这里的书,即使千车也拉不走啊!”莹凤请桃儿在一个精致的白玉书桌旁坐下,便走到东方宝典处,取下了《恩云集》一书,又走到北方宝典处取下一本叫《芳卉录》的书,然后回到桌前坐定,把两本书递给桃儿。
桃儿一向喜欢花草,今见了《芳卉录》一书,便急着赏阅。桃儿双手捧起《芳卉录》,却把《恩云集》搁置一边。
《芳卉录》的封面,花影婷婷,珠辉闪烁,奇香四逸。
桃儿翻了十余页,见上面的花皆是自己不认识的种类,连花的名字也不曾耳闻。玉翼飞、金罗贵、银春娇、锦莉、心馨洁、艳若蝶……看得桃儿爱不释手。
“姐姐,这本书也是父王所作吗?”桃儿格外欢喜地问道,“在我的记忆里,父王从来不作此类花花草草的书啊!难道是莺儿又记错了吗?”
莹凤笑道:“错倒没错!只是父王现在也作花花草草的书了!但这一本,却是母后所作的。你看看最后的署名,上面写着无等仙妃梦圣一呢!”
“梦圣一!对啊!这是母后的尊名啊!我差点儿忘了呢!”桃儿柔声细语地说:“母后和父王现在还好吗?”
莹凤道:“他们天天研究种菜种果,一不愁吃,二不愁喝,只为我们这些不听话的儿女们劳神!如果我们都听他们的话,好好学习,不贪不迷,不为傻事,他们也就不操心了。”
莹凤这番真语,象许多细针一样,密密麻麻地刺在桃儿心上。
桃儿放下手中的书,装作一副很开心的样子,又拿起父王所作的《恩云集》,先看看封底的署名,见是无等仙王莫虚天。
莫虚天!父王的名字,桃儿是莺儿的时候,就不曾放在心上。如今她见了这三个字,却突然高兴的笑了起来。
“笑什么呢?你若是知情知义的,不给他们添烦才是!”莹凤责备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几个儿女可曾识啊!”
“姐姐这话倒是不差!”桃儿道:“昔日我若知道来这里,也不必劳烦姐姐前来助我了!”
“这是哪家子的话?亲姐妹都不肯相肋,心中哪还有人性,和那山上走的山上跑的畜牲还有什么区别?现在时候不早了,你快看书吧!最多只能看八个时辰。我们天界仙神,是可以一心二用的,姐姐一面为你抚筝唱曲如何?”
桃儿无限感动地说:“那当然是最好了!只是姐姐这番情意,不知莺儿何时才能报答呢?”
“又说见外话了不是?”莹凤一面嗔怪着,一面走上旋梯,到楼上取瑶筝去了。
桃儿不再言语,翻开父王著的《恩云集》仔细品读,不敢马马虎虎地错过一字一句。
桃儿看完父王的自序,见末尾有两句诗——智者非智智者知,王者非王王者明。
桃儿觉这两句诗意深难解,一时想不出道理,便默记在心里。
这时,莹凤已经抱着一把瑶筝走下楼来。她把瑶筝放在白玉桌上,便抚弦唱起歌来。
“无书空叹不见宝,有书谁懂勤惜时?自认雅士,不晓诗词格律;自认才高,不懂琴谱宫商;多少青春皆付了东逝水,也不见诗成宫墙,菊艳南山娇。”
唱完一曲,莹凤略微停了一下,方继续弹唱。
“都道天高,却不知天何在?都道地厚,却不晓地何宽?原是本来无万物,一心妄想障终生。自惹了春恨,自添了秋愁,自误了日月好时光。”
“说才高,也真才高,天上天下一枝娇。繁花朵朵皆能绣,玉树株株皆可雕。道无才,也真无才,滴水微尘觅不来。良田千顷不会种,高楼一瓦不能烧。”
“参不透,风卷绣帘黄花瘦;解不开,落鸿孤影水上来。知有道,不见道,空念春归花枝俏。说有情,不明情,空泼污墨染晶莹。”
“应知幸福勤方最,抛却无常即是常。高德方赢万人敬,无德神鬼不赞扬。自信自爱弘正气,淡饭粗茶是福享。”
“善恶皆有果与因,切莫无情错待人。失足即成千古恨,丢却春光不见春。技有长短皆莫论,明朝不再是前尘。永怀悲悯仁慈心,自造常青富贵林。”
“莫叹春花谢!一片娇花心里开,天天不曾谢!莫叹月残缺!一轮明月挂心间,夜夜不曾落!”
“心有百计路千方,思无恶念品自香。风来雨去多变易,件件桩桩岁月长。莫厌红尘光阴苦,冬寒过后是春光。”
莹凤反复唱着这八支曲子,支支曲调不同,唱法炯异。筝音清脆如玉石相击,歌喉婉转似夜莺啾鸣。歌词虽然艳媚秀美,却理深意大,听得桃儿心潮起伏,波澜翻滚。
八个时辰内,桃儿一面看书,一面听曲,短短的一段光阴,竟学到了千百知识。
桃儿看完书,感激地注视一下莹凤姐姐。莹凤低垂娇雅杏目,全神贯注地用功弹唱,一怀青丝衬得粉面生辉。
桃儿不禁暗自叹道:“姐姐真是人间难觅的美人。”这一叹,姐姐却突然闪身消失不见了。桃儿急忙呼喊:“姐姐!姐姐!”
若水听到桃儿呼唤姐姐,不解其意,忙走上来唤道:“小姐!小姐!”
桃儿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看见若水正在叫她,方知自己又做了一梦。
一日中午,一队百余人的士兵,抬着八人大轿,吹吹打打地走进广阳城中。人们纷纷涌到街上观看,热闹空前。
林老汉正赶着驴车在街上买菜,他远远地看见披红挂金的士兵向这边走来,很是好奇,便拦住一个正急着奔过去观看的中年夫子问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这么热闹?”
那位中年夫子欣喜地道:“听说是你们家陈元帅告老还乡,荣归故里了!你还不赶快过去迎接去!”
林老汉听中年夫子如此一说,乐得满脸花开。但他知道元帅做事,向来喜欢独断独行。没接到元帅的书信,他哪敢去迎接。
林老汉想了一下,忙命两个跟随的童仆上了车,挥起鞭子,催着两只毛驴快跑起来,赶回府中禀报夫人们去了。
陈元帅坐在大红轿里,不时掀起一角艳红的绸帘望望家乡的街景,只见满街春色,碧柳依依,热情的乡亲们不停地挥手欢呼:“陈元帅!陈元帅!”
陈元帅见状,陪感温暖,眼里禁不住闪出激动的泪花!
送行的士兵队伍转过一个弯,就来到了守着高大铜狮的元帅府大门前。五位夫人、一群儿女和老少仆人,已经穿戴齐整,站在门口迎接了。
两个年轻的士兵搀扶陈元帅下了轿子。几位夫人便欢喜地迎了上去。
白发苍苍的元配夫人郑美云伸手扶住老元帅,四个小妾也上去搀扶。
陈元帅深情看着老夫人道:“我老了!你也老了!还是我扶你吧!”说着,陈元帅和元配夫人相互搀扶着走进了元帅府。众人比肩继踵尾随在后。
回到久别的家中,陈元帅赏给送行的士兵许多银钱,带头的卒长说什么也不肯收,行过礼,就带着士兵们告辞了。
老夫人郑美云是十七岁嫁给陈元帅的,如今已五十有陆。她一共生了三男一女,名为陈雄、陈智、陈邦、陈姬。
长公子陈雄和次公子陈智皆未娶妻,便随父去边关护守边城,战死沙场。
三公子陈邦,年方十七,一派书生气质,英儒俊雅,只喜欢诗书药典,不喜欢鞭箭刀枪。
陈姬是陈元帅的大小姐,年方十五,如书上说的“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一样娇俏动人,且擅歌擅舞,精通琴诗,又俐齿灵牙,常说得父母眉开眼笑。
陈元帅武功卓绝,深谙兵法,年过半百仍镇守边关,且频打胜仗,娄立战功,喜得皇上把新选来的宫女秦香香、穆玉清、杨菲环、凌珮赏给他为妾。
这四位小妾,皆清秀如花,艳丽非凡。依照先后嫁进元帅府的次序,秦夫人是二娘,穆夫人是三娘,杨夫人是四娘,凌夫人是五娘。她们皆为陈元帅生了一双儿女。
陈元帅告老归来,乐得五位夫人和十位儿女满面生辉。老夫人高兴地命林老汉通知大厨速备一席好酒好菜,为丈夫洗尘。
陈元帅与妻妾儿女团聚,更是高兴非常。他无比喜悦地与诸位亲人一起吃了第一顿团圆饭。
陈元帅荣归故里后,便命家人摘去了大门上元帅府的扁额,换上了写着诗文府的亲书扁额,又请来清禅法师,作了一幅楹联,配在大门两侧。
陈元帅名正,字诗文,其父陈高德是早已辞世,且闻名天下的高德丞相。
有一年,天降五周大雨,淹了六省七十县。陈丞相捐出自家私屯的三十多吨米面,带领上下老少和仆人百余人一起饮面汤,喝稀粥,救济全城上千户难民顺利地度过了灾年。
如此壮举,让他深得百姓爱戴。百姓都愿以他的名字称他高德丞相。他是百姓心里实实在在的高德丞相。
人们大多喜欢用自己的名字命名宅府。陈元帅也是如此。至从他告老还乡,诗文府便热闹起来了。前来拜访看望的达官贵人有之,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好友有之,嫡亲同胞兄弟姐妹有之。感情深的,血缘近的,不见外的,都带着家眷子孙。
不管是近道的,远道的,带着厚礼的,空手的,陈元帅皆准备酒席招待。一连几个月光景,光临诗文府的人始终络绎不绝。
一日午后,若水和几个精壮家丁陪桃儿爬山归来,他们刚转过街角就见一个相貌英俊的男孩与一位衣着华丽的中年女子站在家门口谈话。
男孩指了指大门两侧的楹联问道:“母亲,上次,我随你来看望二舅父,怎么没看见这副对联呢?这副对联也是舅舅所作吗?”
中年女子仰面看着对联,见是:
识道义行道义道义经中含道义
读诗文品诗文诗文府内有诗文
“这幅对联,上次来时,我见过的,只因为来去匆忙,忘记问你二舅父了!看字体,不象是他的笔迹!你二舅父擅写行书,这力厚体秀的楷书,他是写不出来的。”
桃儿走到近前,认出他们是四姑妈和表兄,忙过去问候行礼!
四姑妈见到桃儿,高兴地扶住她道:“桃儿,你可回来了。急得你表兄三番五次地央求我来门口等你呢!”
桃儿看了一眼表兄,只见他身着金丝白缎长袍,头带靑色方巾,剑眉斜飞,星目灿烂,如若一位玉树临风的新科状元一般,禁不住绽开喜悦的笑脸。
桃儿这位表兄,姓郭名博,字慕卿。因受身为太守的父亲影响,酷爱读书,能诗擅画,六岁便得美名“小秀才”,如今已经八岁的他,早成了远近闻名的大才子了。
慕卿见了桃儿,就象见了亲妹妹一样,也顾不得行礼,拉起她的手就奔进了诗文府,拐了几道弯,便消失在绿荫路上。
“卿儿,慢些跑啊!别摔了你表妹桃儿。”母亲十分不放心地呼喊着叮嘱慕卿。
若水忙追赶上去,也呼喊道:“小姐!你慢些跑啊!”
慕卿和桃儿也不理会,一口气便跑到了临芳院。
临芳院的花园中,假山流瀑,鲜花靓艳,蝶舞蜂飞。
桃儿诧异地问道:“表兄,你怎么带我来这里了。此处花园虽有人种植剪修,临芳院却已经好久不曾住人了。我是很少来这里的。”
慕卿诡谲地答道:“我先告诉你一个秘密再说。上个月,我母亲接到二舅父一封家书,不知你可知否?二舅父荣归故里后,一直不想寂度余生,欲办一个‘馨雅学府’,为九族学龄童男童女当义务讲师。正巧父亲病逝已过五七,母亲便带我和两个小妹过来报名入学了。以后,我就可以常常和你一起学诗作画了。”
桃儿闻言,欢喜地道:“这是大人的事,我哪里能知道呢!不过,这真是件大好事!免得你想我我想你的分在两处,不能一起玩。”
这时,若水已经追到了园子。她见桃儿正和慕卿立在花坛边说着话,便放心地在院子里悠闲地欣赏起鲜花来。
不一会儿,桃儿的母亲凌夫人带着两个十八九岁的女仆来寻找女儿了。凌夫人一见到桃儿就责备道:“平日娘是怎么教导你来的?如今你却私做主张,满园子乱跑,若是钻出个猫啊,爬出个虫啊,吓到你可怎么办?”
桃儿怕母亲动怒,急忙乖巧地扑在母亲怀抱里,一面撒娇,一面说:“母亲心里最疼桃儿了,只是桃儿不懂事,总惹母亲不得安宁。桃儿就此认错,以后再不敢了。”
凌夫人喜悦地赞道:“我就知道我的心肝最听我的话了!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等你长大成人,找个好归宿,娘的心才会安宁下来呢!”
凌夫人说罢便回头对身边的两个女仆道:“明珠!宝儿!你们留下来陪伴小姐玩吧!我先回去看护公子儒儿了。”
明珠和宝儿应和完凌夫人,凌夫人就转身走出了园子。
宝儿突然想起一件事,便跑上去唤道:“夫人,下月初八就是儒儿两周岁的生日了,我们是否为他绣些穿戴、玩具?
凌夫人停下脚步,回身庄重地对宝儿说道:“绣吧!还按过去的规矩,出新样式就行了!”
傍晚时分,桃儿和慕卿正在临芳院的珞兰堂看诗,年过半百的孙婆婆过来传话说:“元帅老爷让我叫大家去逸仙馆用晚膳呢!”
“知道了!”桃儿说,“你先过去吧!我们马上就来!”
桃儿轻手轻脚地来到临芳院,唤上四姑妈和两个娇艳如花的栾生表姐,便向母亲所住的逸仙馆走来。
桃儿牵着两个表姐慕玉和慕凤的手,走在前面,慕卿和母亲紧紧尾随。若水、明珠、宝儿跟在最后。她们来到逸仙馆的厅堂,一切饮食都已经摆好了。餐桌上又是山珍,又是海味。花花绿绿,堆积如山。
诗秀见二兄诗文和二嫂凌夫人已经坐在主位上等候了,便客套地说:“自家妹妹,莫当是客。你们平时吃什么,我们就跟着吃什么就可以了。”
凌夫人忙过去拉四小姑诗秀坐在自己身旁,桃儿牵着两个表姐坐在母亲对面。
慕卿欣喜地坐在二舅身边。他心里无比崇拜二舅父。二舅父能文能武。慕卿最希望能和他学诗习武。
凌夫人起身给每个人都夹一些菜,大家就有说有笑地享用起晚膳来。
陈元帅突然问道:“四妹,你这对千金是哪天生的?”
诗秀笑道:“二兄常在杀场打仗,自然无暇顾及亲人的家事。我生她们时,是甲子年五月初八。正是你战败紫面人,赶他们灰溜溜地夹着尾巴退出江南那天。”
陈诗文轻捻银须,略思索一下道:“这么说来,桃儿正好比她们小十天啊!”
饭后,大家又说了一阵子话,诗秀深知二兄年事已高,怕影响他休息,便起身告辞了。
陈诗文拉住正欲跟母亲离开的慕卿,笑道:“卿儿,今晚你留下来,和舅父一起睡如何?”
慕卿虽然深感意外,却无比欢欣地答应了。人生喜事,便有与偶像相逢。又得偶像二舅父深情挽留,乐得慕卿满心开花。
静谧的夜晚,慕卿听见有几只春蛩在振翅。此起彼伏,格外动听。他与舅父仰面躺在软榻上,伴着窗外银亮的月光,倾心交谈。
二舅父平和地问道:“你父亲都教你读些什么书?”
“也没什么的。都是衣、食、住、行、琴、诗、画、药方面的平常书。”慕卿轻声地回答。
“那他如何对你谈衣?又如何谈其它的?”二舅父又问。
“我爹说,至从会飞的祖先来到人间,丝绸棉布就成了人类的制衣文明,不仅用来御寒护肤,还用来妆扮形体,塑造仪表。无论是帝王穿的华贵锦缎,还是百姓穿的自织棉麻,皆有不同的纹理、色泽和图案,又可配以刺绣、镶边、缀珠等艺饰,给人美的展示。但他并不只谈这么一点儿,大多都被我忘记了。我记得他曾说过有一种叫明衾的丝织物,薄如蚕翼,罩在脸上,可以清晰看见眼前的一切,又能防止蜂蜇蚊咬。只是我未曾见过。我只见过用白纱掩面的。其它的,比如药,父亲说,天南地北的万物生灵,所含成分不一样,功效也不一样。蛇倾花,可以用来美容,让人面白如玉。肉从容,可以用来养神,让人精神焕发。渡口茶可以用来秀目,让人目光炯炯。我爹最憎恨对弈。大娘生的慕君兄送我的几副围棋和象棋,皆被他投进炊炉,烧为灰烬了。”
陈诗文听到此处,知有缘故,便打断问道:“你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吗?”
“我爹说,棋是害人心和,费人时间之孽物。人之相逢,非要在棋盘上杀个胜负,劳神伤和,蹉跎岁月。赢者得意洋洋,那分明是以失败者的痛苦为乐,道德品质败坏。都说四海之内皆兄弟,若真是兄弟,自然也就不玩那害人的棋子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么多年来,我竟不知我这妹夫竟有颗菩萨心肠,有双如来慧眼,识得棋之大害。舅父今日也象你爹一样教导你,以后得空,请学琴,学诗,学筑,学纺,学画,切莫浪费了光阴,学那劳心伤和的弈。若有什么不懂的,你尽管来找我讨教。凡是我明白的,我都会讲给你听。你娘是我的亲妹妹,你不要多虑便是。”
慕卿听了,爬起来,跪在床上,就要给二舅父磕头。陈诗文伸手拦住他,按他躺好,继续交谈。直到天明,两人方安歇入梦。
红日高升,艳光暧人。林老汉按照陈元帅的吩咐,开始筹办儒儿两周岁生日。他在稼卉场集齐了诗文府所有做粗活的老少男女仆人,一一点过名,分派了活计,发完工具,大家便分头忙碌起来。
孙小七、赵小六、曾小八负责修剪树木。张老汉、老吴婆、老朱婆、老田婆和红菊、绿烟、蓝珠、紫玉四个新买来的小丫头负责精蔬园除杂草。王同、尚大虎、丁刚、娄四豹、闫新依旧负责补篱笆和油新漆。养鱼的中年男子齐五带着刘小白、三蛋子、春生三个少年小子负责清理湖面漂浮的污物。老羊官老冯头儿和放牛娃木头仍旧放牧。龚妈妈和男童韩阳,女童毕玉,一起负责清扫修护鸡鸭鹅厩,牛马鹿圈。其余的二十余人,都跟着林老汉去集市购买吃喝杂用。林老汉带着他们,赶着五架牛车,热热闹闹地到城西交易市场买回许多宴席酒菜,备好了一切必须之物。
这日中午,诗文府上下刚吃过午宴,宝儿突然向凌夫人通报,说有一个自称是夫人邻居的上官氏前来求救。凌夫人听了忙随着宝儿迎了出去。
这位上官氏比凌夫人大两岁,她嫁到钱家给钱林做媳妇以后,便与待在闺中的凌夫人凌珮成了贴心贴肝的好姐妹。后来,凌珮被皇帝选进宫中,凌家就卖了宅院,搬进了皇城。两人从此便失去了联系。
凌夫人穿过花园,绕过竹林,远远的就看见上官氏身穿素色花裙,牵着一个穿着红裙的小姑娘,站在大门里与林老汉说话。
凌夫人喜悦地紧走几步,便大声唤道:“上官姐姐,珮儿来接你了!”
上官氏听了,松开女儿敏儿的手,就跑上去行礼。她欢欣地笑道:“民女上官紫霞拜见凌夫人!”
凌夫人一把搀住她,顾作生气地说:“紫霞姐姐!我是珮儿!我们之间,不讲这些礼节。”
这时,敏儿追了上来,她害羞地躲在母亲身后,腼腆地探出头来偷看。
凌夫人见她面白如玉,杏目含羞,不禁爱怜地问道:“这漂亮可爱的小姑娘,可是姐姐的千金?”
“穷人家的娃儿,哪敢称千金。”上官氏一面说着,一面从身后拉出敏儿,让她问候凌夫人“姑姑好!”
敏儿依照母亲的指点,轻柔地问了,笑得凌夫人忙把她搂在怀里,象亲娘见了亲闺女似的。
“嘴儿真甜!快随姑姑到屋里去,别让那热辣的太阳晒黑了!”凌夫人说罢,一面命林老汉带车夫去卸马车,一面领着上官氏来到她的住处逸仙馆。
明珠在铺着碧竹席的砖坑上放好紫檀八仙桌,就笑盈盈地站在一边等候凌夫人吩咐。
凌夫人让上官姐姐和敏儿母女脱掉绣花鞋上坑歇着,开口对上官氏赞道:“紫霞姐姐你看,明珠这丫环真是我的贴心的,不用支使就知道我的心思。”
宝儿端进一壶毛尖茶和四只青花瓷盖杯茶具,给上官氏和凌夫人各倒半杯,又给敏儿倒一半杯。敏儿象个大人似的,小心翼翼地端起杯,慢慢喝了两口,又把杯子放到了桌子上。
凌夫人陪上官氏喝了一杯茶,便对明珠说:“你去大厨大崔那里,问他有什么好吃的,弄一些来,就说凌夫人家里来了娘家人。”明珠答应着就出去了。不一会儿,大崔端来一方盘饭菜送来了,摆了满满一桌子。
凌夫人挑了一碗葱白大虾、浇汁鱼丸、笋香鸡等美味给敏儿吃。因她刚用过午餐,便坐在桌边空陪着上官氏她们娘俩儿吃。
宝儿和明珠料到夫人她们会有私话要说,皆退到厅中听候吩咐。上官氏见屋内没了外人,便叹了口气说:“我这个穷姐姐没有什么能耐,久别七年,初次来见你就给你添麻烦来了。”
凌夫人喜笑着说:“你我亲同手足姐妹,有话你就直说,切莫说那些见外的话就是!”
上官氏又叹了口气道:“上个月中旬,买了你家宅院的姜家失了火,连带我家和八户人家全烧了个干干净净。娃子的爹,你是知道的,他向来是个见不得事面,办不成大事的老实人,又穷要强,一家老少七口人挤在临时搭的草棚里,饿死了也不肯去求人。熬了一个月,我见两个儿子饿得天天哭叫,瘦成了皮包骨,就硬着头皮来求妹妹。也不知你家手头是否宽裕,有没有多余银钱借些给我。我回家去盖个新房子,买些米面。度过一夏,秋天一到,田里的庄稼丰收了,卖了钱,我就过来还你。”
人在难中,难免伤心。上官氏说道,竟禁不住啜泣起来。
凌夫人忙安慰道:“姐姐今天算是找对人了,珮儿虽不是当家的,银子倒有一些。请你不要为这事上火,你先在我家住上一夜,明天一早回去,我给你拿伍十俩,建个象样的房子,多买些粮米,莫饿到老人和孩子们。若还能有剩余的,多买几亩土地,再买些猪崽子、鸡崽子饲养,日子总会好起来的。你就对钱林大哥说,这些钱是我捐助给你们的,不用还的。”
凌夫人的话,感动得上官氏一门称赞:“你真是我的大救星!”
傍晚时分,陈元帅闻知上官氏一家的遭遇,备了一桌丰盛的酒宴款待。凌夫人当着上官氏的面,对丈夫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陈元帅深表赞成,又问上官氏是否够用,不够再拿五十俩。上官氏无比感激地道:“二十俩就已经用不了花不尽了!民女多谢陈元帅的关心,你们陈家的大恩大德,钱家人是掉光了牙也难忘的。”说着,上官氏就跪下给陈元帅扣头以示谢意。
最近几日,桃儿迷上了《易经》,到了饭时,令谁来叫也不过去用餐,皆由丫环若水端来送去的服侍。陈元帅和凌夫人知她是为读书,就依着她。
桃儿吃罢晚餐,听若水说,府上新来了一位不同慕玉和慕凤两位表姐一般美丽娇俏的女孩,住在母亲屋中,便丢开书跑过去探看。
大概是同龄人有共同语言吧!敏儿见到桃儿,一点儿也不眼生,仿佛是天天在一起玩耍的姐妹似的,笑得满脸花开。
凌夫人见桃儿来了,忙给上官氏介绍。“姐姐,这便是我那生来就会说话的宝贝女儿桃儿。”
上官氏见到桃儿,惊得瞪大了双眼赞道:“老少乡亲们都夸敏儿长得标致,今天见了桃儿才知道,敏儿也就算个平头齐脸的,桃儿才是真正的标致!天仙也不过如此罢了!”
凌夫人一面笑着,一面让桃儿叫上官氏霞姨。桃儿叫了一声,就走到敏儿身边,拉起她的手,和她说起话来。
桃儿问:“你叫什么名字?”
敏儿答道:“我的大名叫钱敏,小名叫敏儿。你呢?”
“我姓陈,名凌,字雅玉,乳名桃儿。”桃儿回答完敏儿,又问:“你认识字吗?喜欢看书吗?”
“我一个字也不认识。女孩子不许上学,你是知道的吧?爹娘也没教我,我连名字都不会写。”
敏儿的话,一字不落地听在凌夫人耳里,她便对上官氏说:“我看桃儿和敏儿很投缘的。正好老爷在筹办学府,如果你没意见,就让敏儿留下来陪桃儿一起读书吧!好歹我家不缺吃穿,添一碗饭,两件衣还拿得起。”
上官氏明白凌夫人向来是个热心肠,知道她家遭了难,帮助减少些负担,便犹豫地说:“我这女儿,不认得字,也不懂礼节,生来直性,怕她坏了你们家规。”
凌夫人说:“不管大人小孩都一样,都有不会不懂的,只要有人教,又肯学,自然就会了。我就怕姐姐舍不得她,不肯让她和桃儿一样受罪,学什么诗啊,画啊……”
上官氏忙打断凌夫人的话说:“妹妹可千万别这么说,你肯舍得粮米养她,又肯教她认字学诗,比我这亲娘待她还亲,怎么会有我舍不得之理呢!只是这样一来,不仅让妹妹多了开支,还要劳心费神,倒是我最不忍心的。”
凌夫人说:“姐姐有所不知,我家仆人多,又租来三百余亩地,养了几千头牛羊。多一个敏儿,开销多点儿也算不得什么。而且教书的是老爷,也不用我费神!倒是有敏儿陪桃儿做伴,让我更加省心了,免得桃儿看书累了,总来缠我。”
姐妹情深,越说心越近。上官氏只好答应了凌夫人。
第二天,桃儿听说敏儿真的留下来不走了,高兴得又跳又笑。敏儿因心里思念亲娘,抱着上官氏的大腿,呜呜地哭泣,不肯留下来。
上官氏生气地说:“娘又不是那见钱眼开的卖了你,等家里的房子盖好了,有了好住处,我就接你回去。你留在珮姑姑家,有好吃的,好住的,还可以读书,总比跟我回家去挤在草棚里吃糠咽菜的好万倍。”
敏儿听不下母亲这些话,依然哭泣不止,叫着要回家去。桃儿过来劝她,又给她布球,又给她绫子,她方破涕为笑,愿意留下。
上官氏离开诗文府时,凌夫人送给她一些白瓷盘碗,一些新衣,还有猴头、木耳等许多山珍干货。
上官氏感激地跪在地上向凌夫人道:“姐姐回去了!请你放心,我一定会把日子过好,将来报答你的深情厚恩!”
凌夫人搀起她,扶她上了马车,把她送到大门外,又目送她消失在街头,方回到自己的住处。
车夫挥着红缨鞭子,一白一黑两匹马撒欢似地奔跑,不大一会儿,就出了城。车夫回头看看上官氏,见她满面喜悦地欣赏路边的山水风景,禁不住开心地哼起小曲来!
“兄姊们,要明心,有难莫投敌,有苦请求亲;弟妹们,要勤奋,得助莫忘情,得志莫忘恩……”
夜深了,桃儿教敏儿写了几个字,突然想起慕卿来,便召唤若水陪她去临芳院。若水知道劝不了她,便提着绣着嫦娥奔月的红漆绢灯,穿过莲花池上的白玉拱桥,直奔慕卿的住处珞兰堂而来。
红草是三姑妈从家带来的丫环,十五、六岁光景,麦皮色小脸,楚楚动人。她正坐在珞兰堂门口的藤椅上为慕卿掌夜,见若水和桃儿又这么晚过来,忙快步迎上去探问是否有事吩咐。
桃儿说:“这一次,没有事要你做。你就安心地守你的夜吧!我坐一会儿,说几句话就回去。”
桃儿轻轻地推门进了屋,若水便坐在红草身边,等候小姐。
慕卿正闷闷不乐地坐在床沿上看书,见桃儿来了,也不理会儿。桃儿走上去,一把夺下他手中的书,不解地问:“今天你是怎么了?吃过晚饭也不去找我玩,找我看书,竟一个人躲在这里闷着呢?”
慕卿伤心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说:“我也不知是怎么了,怎么想也想不出因由。今天吃过晚饭回来,我娘对我说,从今天开始,不许你和桃儿丢布球、踢孔雀踺、划鸳鸯舟、对诗、弹琴。有空了,只能在住处学诗,学画,练琴,练字。也不准满府乱跑。我问我娘为什么。我娘说不许就是不许,没有为什么!”
桃儿听了,禁不住噗哧笑道:“木头脑袋。这还用想,不就是让你好好读书,将来金榜夺魁嘛!”
慕卿忿忿地说:“我看倒不是这么简单。我们才多大的人,根本就不懂人事,仿佛是怕我们谈恋爱似的。要么,为什么再一起玩耍都不可以呢?”
“不许你胡说!我们在一起好好用功,好好学习,莫误了你的学业,惹姑妈生气就行了。你若想找我玩了,你尽管去。我想,姑妈是不会阻止的!”
桃儿的一番话,让慕卿快乐了许多。他拉住桃儿与他并肩坐下,一起读起《诗经》来。
若水和红草坐在珞兰堂门口,一起数了一会儿星星,就讲起了自家的小姐和公子来。
若水说:“我们家小姐,又擅长诗琴,又擅长书画,那山上长的草药,也认识几百种。但她却不喜欢对奕,我却不知是为什么。”
红草惊诧地说:“真是巧了。我们家公子也不喜欢对弈。他们真是天生的一性人。”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把自家小姐和公子的好处,几乎都说了出来了。不知不觉间,雄鸡已经开始报晓了。若水突然想起桃儿来,忙进屋去探看,只见桃儿和慕卿枕着彼此的胳膊,已经香甜地睡熟了。
眨眼之间,就到儒儿两周岁生日的大喜日子了。这是陈元帅荣归故里后第一次遇上儒儿的生日,所以办置得非常隆重。整个诗文府的院落,红灯高挂,彩带飘飞。这艳丽纷呈的美丽景色,是皇宫里也没有的。
陈元帅本不打算兴师动众的宴客亲朋,只是自家欢庆一下就行了。哪料到那些铁心铁义的金兰兄弟和童年时代的伙伴,都雨后春笋似的冒了出来。大家又送书画丝绸,又送玉石珠宝,又送木雕瓷器,又送文房四宝,大箱小箱的抬进抬出,好不热闹。
陈元帅与五位夫人皆穿纱着锦,喜笑颜开地在客厅迎接前来祝贺的客人。客人们把凌夫人和儒儿围在中间,皆赞不绝口地夸赞儒儿英俊,大有陈元帅的英雄儒雅本色。儒儿依在母亲怀里,时而开心地笑笑,时而眨着童稚的大眼睛看着陌生的客人。
宴席上,陈元帅的金兰大哥武正忠说:“我有一位孙女,芳龄七岁,相貌甜美,聪慧灵巧,我有意把她送到诗文府来,让她拜贤弟为师,不知贤弟是否愿意收留?”
陈元帅客气地说:“仁兄愿送亲孙女跟愚弟学习,当是高看了愚弟的才学,我只怕教不好她,琴不成调,诗不成章,误了她的朝华啊!”
武正忠哈哈大笑道:“贤弟文武全才,名震天下,只怕我那孙女,生性愚笨,学不来你的本事呢!”
坐在陈诗文身边的童年伙伴鲁清天耿直地说:“诗文大哥,小弟家也有一位孙女,刚六岁,长的象她奶奶年轻时的样子,不难看,又心灵手巧。你哪天开始授课,一定要告诉我一声,我派人把她送来。”
陈元帅望望一大桌二十多位客人道:“如果大家不嫌弃我无才无能,便把自家的心肝宝贝,掌上明珠都按时送来。教会他们能诗擅画,通拳晓刀,我不敢保证,识得些字,我还是能办到的。”
给儒儿过完生日,陈元帅便请来城中有名的建筑师傅高瓦匠,开始修建学堂。
陈元帅带着高瓦匠在方圆三里的府中转了一遭,最终在翡翠湖北岸的百米高小山西侧的翠竹林旁选好了地址。陈元帅说:“这里东倚幽雅的竹林小山,南临碧水悠悠的翡翠湖,是块学文习武的宝地,你就把学堂建在这里吧!”
高瓦匠望望碧玉妆成的翠竹,望望亭影秀逸的小山,又望望荷叶田田的翡翠湖,连连称赞陈元帅懂风水,识宝地。
一个多月后,青砖碧瓦的学堂竣工时,陈元帅兴致勃勃地前来检验。他先看看楼前平整的黄土蹴鞠场和蹴鞠场旁边的二十架木秋千,又转到楼后看看宽阔的习武场、兵器架和休息室,方转到楼前抬头仰望新筑成的学堂。陈元帅见学堂楼宇檐角峥嵘,威风矗立,欣喜地屈指赞道:“碧瓦莹辉耀秀,红窗古朴显尊,青砖大方晾雅,真似天堂玉宇仙阁一般,实在是太美了!”
陈元帅的一番赞美,乐得高瓦匠眉飞眼细,黑须震颤。
傍晚,陈元帅陪家人吃罢晚餐,说武商人正忠兄午后派人送了书信,邀我过去品茗,便辞别了诸位夫人,带着两个小书童离开了诗文府。
陈元帅走后,老夫人唤住正要随着自己的母亲离开饭厅的雅瑶、雅池、雅珠、雅玉四位小姐说:“馨雅学府已经建好了,你们还不过去看看、玩玩去吗?”
四姐妹听大娘如此一说,皆带着自己的丫环阿清、秀莹、月如、若水前去游玩观看。
落日的余晖染红了风景清秀妩媚的诗文府。四姐妹分别摇着绣着洛神、七仙女、何仙姑和嫦娥的纨扇,甩着红、绿、黄、粉的罗帕,沿着红荷初绽的翡翠湖西岸向北而来。
远远的,她们就看见高悬在二楼的黑底金字的正楷牌匾上镂着馨雅学府几个大字。因大门锁着,无法进入,四姐妹便过去荡秋千玩。在漫天的红光里,丫环们推助着各自的小姐,小姐们裙飘带舞地飞上了天。
四姐妹笑语盈盈地玩了一会儿,夜幕便降临了。她们纷纷丢开秋千,回到自己的闺中玉阁学诗练画去了。
桃儿画完一幅《映日红荷图》,又念起慕卿来,便命若水掌灯,欲到珞兰堂去找表兄学诗。
若水告诉桃儿说:“小姐,外面下雨了。旧锦盖伞老爷不让用了。前天,老爷吩咐丁刚和曾小八,把五把旧伞都收走了,新伞还没有送来。今晚就别过去读书了,行吗?”
桃儿无奈地叹了口气,便放下罗帐,合衣躺在玉簟床上睡了。
若水见小姐睡了,熄了红烛,也睡了。
雨珠不急不徐地敲打着窗外的芭蕉,如若打在桃儿心上一样。桃儿展转反侧,无法入眠。
若水听到桃儿翻来复去睡不着,几次坐起来欲去安慰几句,又怕反增小姐苦恼,只好又躺了回去。
翌日黎明,若水起床时,桃儿也起来了。若水知她一夜未眠,为不惹她伤心,顾作不知地说:“小姐,雨还未停,你就多睡一会儿吧!因为没有伞,早餐也别过去吃了。我冒雨去给你取来。”
桃儿也不答应,径直来到书桌前,铺开宣纸,作起诗来。桃儿轻挥玉腕,一列列婉雅秀逸的小楷盛开纸上,如梅似兰,叫人无限爱慕。
写罢,桃儿轻轻吟了一遍,觉得不好,便揉作一团,丢进桌下的竹篓里,到檐下赏雨去了。
若水不知小姐扔掉了什么,慌忙从竹篓里拾起纸团查看。她平时和桃儿学会了许多字,虽不会作诗,却能读诗,只见上面写着:
玉楼昨夜闻雨声赠蕉兄
播种春心几许情,只求英蕊现玲珑。
今朝应解痴儿梦,明日捧得一束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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