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水看罢小姐的诗,虽然只解皮毛,却认为是一首难得的好诗,便无限珍爱地揣进怀中。
话说陈元帅辞别家人来到金兰兄弟武正忠的宅邸,方明了仁兄武正忠愿为自己办学助一臂之力,请人打造了二十套精致的红木桌椅相赠。陈诗文看看一米二长半米宽的古朴书桌,又看看圆背雕花椅子,欢喜地笑纳了。
最近几日,逢上了连雨天。天一晴,武正忠就急着派家仆赶着十挂马车把桌椅送到了诗文府。
陈元帅见一切皆已准备妥当,便派神笔和宝墨到本族兄弟家通知,六月一日弟子前来学府报道认师,正式授课。又派三公子陈邦去通知武正忠伯伯和鲁清天叔叔。神笔回来说:“大爷有两个孙女一个孙子入学。”宝墨回来说:“三爷有两个孙女入学。”
六一当天,陈元帅把半白半黑的发髻梳得油光可鉴,又换了一身棉布灰衫,更显博学儒雅。一大早,吃过早餐,他便来到馨雅学府,坐在一楼的教案前,等候弟子前来拜师入学。学府一楼的课堂,比较宽阔,每列十张的两列书桌之间虽然隔了一米宽的过道,也就占去四分之一的面积。雪白的墙壁,没挂字画,也没挂装饰,显得光秃秃的。
陈元帅的四个公子陈兴、陈隆、陈昌、陈盛和四个小姐陈秦、陈穆、陈杨、陈凌皆穿戴一新赶到馨雅学府来拜父为师。大爷的两个孙女和一个孙子陈金凤、陈金莺、陈肃,三爷的两个孙女陈可怡、陈可薇,武正忠的孙女武素素,鲁清天的孙女鲁月欣,都由家人,或丫环、书童送来了。诗秀也带着一子二女郭慕卿、郭慕玉和郭慕凤前来拜舅父为师。众人都站在花坛前的半米高的石台旁,等候陈元帅记名认徒。
凌夫人给敏儿穿上了和桃儿一样的水红彩裙,亲自送她过来入学。敏儿见到桃儿,便走过去和她站在一处,桃儿微笑着拉住她的手。
不一会儿,陈元帅从馨雅学府一楼出来,让大家由矮到高排好队,然后安顺序一个一个到石台前,用事先准备好的砚墨纸笔,写出自己的名字。
幸好敏儿已经和桃儿学会了书写自己的名字,尽管她的字写得最差。写完名,陈元帅便把他们带到学府的一楼,由矮到高,分了座位。第一排是儒儿和鲁月欣,第二排是桃儿和敏儿,第三排是慕玉和幕凤,因为只有十九名学生,最后一排只有慕卿一人。慕卿的前面是武素素和陈兴。
排好座位,陈元帅微笑着站在教案前面对着十九个弟子说:“从今天起,我就是你们的师父了。走!大家和我一起到外面游玩去。”
儒儿年幼贪玩,最喜欢在府内四处游逛,他听爹如此一说,第一个站起来响应,呼唤着跑出学府。
陈兴、陈隆、陈昌见陈盛第一个跑出学府,也跟着跑了出去。
陈元帅带着十九个弟子,先钻进竹林采野花,接着爬到小山上登亭远望,然后又来到草场看牛羊吃草,最后还到翡翠湖一起划龙舟,大家从来没如此玩过,都玩得格外开心。无论是在儿女们眼里,还是在慕卿、武素素、敏儿等人眼里,陈元帅都是无比平易近人,和谒可亲的。因此后来,大家都愿意听他讲课,和他学诗,学画,学琴,学武。师徒之间,彼此相互尊重,没有隔阂,没有距离,就象同龄的好朋友似的。
陈元帅带着弟子们玩了三天,方开始授课。第一课,陈元帅教大家学诗。他说:“诗如楼,字如砖。砖垒得有型,楼宇格局秀雅,字排得有境,诗行魂魄动人。没有字砖,难起诗楼。今天,我先教大家识字。若要识字,先学拼音。拼音是快速识字的好方法。”
烈日高悬,燠热烤得树叶无精打采,但鲜花却欣然怒放。丫环金羽为大小姐陈姬撑着青天色白云纹绢伞,快步轻盈地来到雅馨学府。目光穿过开启的碧纱窗,陈姬翘首看见父亲正在授课,便和金羽坐在花坛旁的石桌石凳处等待。她们无心观看那垂下碧叶的树,也无心欣赏那嫣红姹紫的花,似乎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大约半盏茶功夫,陈元帅讲完一节课,方出来见大小姐。陈姬见父亲走了过来,忙迎上去给父亲行礼。陈元帅举手示意她一起过石桌旁坐谈。
一坐下来,陈姬便道:“杏儿是有急事要求爹爹了,所以,我才特意前来找您。再过两天就是端午节了,娘命林老汉去街市上办置用度。为了不破坏府上的规矩,杏儿求爹爹恩准,与他同往,为妹妹们买些首饰、彩线。这些女儿用的东西,林老汉不太懂得,我怕他买不好。”
陈元帅听罢,思索了一会儿方道:“爹并不想约束你的自由,只因你是女儿家,且未出阁。爹怎么放心任你满城乱跑呢!你若肯去,你就叫上你五娘陪你一起去,记得不要坐车,一定要坐轿子!好了,你快去吧!记得不要贪玩,四处游逛,早点儿回来。”
陈姬见爹已经答应了她,高兴得忙起身给爹作揖致谢,装乖称是。
临近端午节,街市上比往日更加热闹,路两旁尽是卖桃符、卖七彩线、卖彩纸、卖粽子的小商贩。人群熙来攘去,喧声鼎沸。
陈姬由五娘陪着,也没带丫环。她们下了各自的花轿,挤进人群,勿勿买了些彩线、绢花、彩纸,就坐着花轿回来了。
五娘把陈姬送回绣楼玉丹阁,便回到自己的逸仙馆休息去了。
陈姬的玉丹阁离五娘的逸仙馆最近。因五娘曾当过宫女,擅长琴技歌舞,陈姫便常常去找她求教。五娘喜欢她娇美聪慧,琴弹得流畅,歌唱得动人,待她和亲闺女一般亲密,经常教她弹琴唱歌,挥袖起舞。
陈姬回到玉丹阁,唤来金羽、银月两个丫环,连午饭也顾不得吃,就忙着做起彩线手镯来。
三人正忙得不亦乐乎,忽听明珠和宝儿在门外喊着:“大小姐,五娘派我们给你送饭来了。不知你有什么大事要忙,连饭都顾不得吃,几个娘都惦记着呢!”
三人听了,皆相视而笑。银月放下手中的彩线,应了声“来了“,就小跑着过去开门。打开门,她见明珠和宝儿又端又提的,忙接过两人提的花沿彩绘竹篮,迎接她们把饭菜放在餐堂的柴檀桌子上。放下饭菜,明珠扭头看见大小姐正在和金羽编彩线,就奔过去观看。红的、绿的、粉的、黄的、蓝的、紫的、白的……各色的彩线,有的拧成了绳,有的辫成了辫,有的结成了花,有的搭配在一起分好了缕。一堆堆,一排排,花花绿绿,十分好看。
明珠见了,惊讶得睁大了眼睛赞道:“哇!原来大小姐在做端午彩线手镯啊!大小姐的手可真巧,我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彩线手镯啊!”
陈姬笑了笑,拿起两匝搭配好的七彩线相赠。这时,宝儿也走了过来。陈姬又拿起两匝赠送给她。
“这些都是我依着自己的意配的,你们拿去,等端午节到了,带上就是了。但你们切莫迷信,指望它什么。过节呀,图的就是好看和喜气!”
明珠和宝儿得到大小姐礼物,又得大小姐亲口教导,都格外开心,她们恭敬地谢过大小姐,便欢喜地告辞了。
傍晚,放学了,十九个弟子雀跃着围着陈元帅离开了馨雅学府。桃儿心里想娘,一手拉着弟弟儒儿,一手拉着敏儿,小跑着直奔逸仙馆而来。
“娘!娘!”儒儿和桃儿一见到凌夫人,就呼喊着扑在她怀里。凌夫人搂着一双儿女,欢喜得满面祥花。
凌夫人欣喜地问道:“快告诉娘,你爹今天又教你们学了什么字?你们是否都学会了,是否又长进了?”
桃儿道:“这些天,爹教的东西,我早都学会了!爹说,下个月,要请你去给我们教琴呢!”
凌夫人和悦地说:“教琴?这事儿娘不行的!还是让你爹教吧!”
儒儿似乎已经迫不急待了,大声说道:“我爹今天教了我们一个“國”字。爹说紫面人野心勃勃,企图攻打我们中土多年。为了生活幸福,不沦为亡国奴隶,我们一定要坚决抵抗,保卫万里江山安宁和谐。”
凌夫人见儒儿小小年纪就记住了卫国大事,高兴得一下把他抱在怀里,在他白嫩的小脸上亲了又亲。亲着亲着,竟淌下两行泪来。
“娘!”你怎么哭了!桃儿和儒儿不解缘故,皆疑惑地问!
敏儿也不解地说:“姑姑!你为什么哭啊?别哭了!妈妈说,哭会哭坏身体的。你别哭了!”
凌夫蹲下身子,把桃儿和敏儿皆搂在怀里。她说:“你们不知道,若不是战争,你们会有两个舅舅。我的两位哥哥凌庄和凌力,都是反战时牺牲的。”
人在悲时,往往会有失礼数。凌夫人突然想起她们都还是孩子,急忙擦干眼泪,开心地说:“对啦!今天上午,我和你们的姬姐姐去外面买回来好多彩线,她说她要为你们做端午手镯呢!你们还不瞧瞧去。”
儒儿听了挣脱母亲的怀抱就往玉丹阁跑,桃儿和敏儿也追着跑了出去。
“你是男孩子!你跑去干什么?难道你也要手镯吗?”桃儿边跑边问儒儿。
儒儿说:“昨天姬姐姐来了。她说男孩也可以戴的。而且还说要给我叠金葫芦呢!”
桃儿扭头对敏儿道:“原来还有金葫芦!走!我们快点儿,一起去叠葫芦去!”
儒儿跑到玉丹阁,也不打招呼,也不敲门,推门就闯了进去,桃儿和敏儿跑到门口,听姬姐正在逗儒儿道:“可不得了了!可不得了了!馨雅学府的公子私闯民宅了!”
“姐姐!我和敏儿也来了!我们可以进去吗?”桃儿礼貌地问。
陈姬丢开嚷着要葫芦的儒儿,迎到门口,笑着招呼桃儿和敏儿。桃儿和敏儿高兴地走了进去。
陈姬从窗上摘下一个大大的金纸葫芦。这个金纸葫芦下面缀着八个小小的红纸葫芦,每个红纸葫芦下面都穿着彩纸剪的穗子,煞是好看。
银月取来一根半来长裱好了花纸的细柳条,递给大小姐。陈姬接过来,把葫芦系在柳条顶端,腑下身子哄儒儿道:“喜欢吗?姬姐姐叠的葫芦好看吗?”
儒儿见了葫芦,早就看呆了。他一面接在手里,一面说喜欢。接着又高高地举起葫芦向大家炫耀一番,便跑了出去!
金羽喊道:“公子!这还有五彩线呢!你怎么走了?”
儒儿也不回头,也不停步,高兴地嚷着:“我回去让娘看看我的葫芦。”
陈姬怕儒儿跑得急了,不小心摔了跟头,就吩咐银月去送。银月走后,陈姬就让桃儿和敏儿挑选自己喜爱的彩线手镯。
望着五颜六色的彩线手镯,桃儿和敏儿一脸惊喜。
桃儿喜悦地说:“姬姐姐的手真巧,每款手镯都那么好看,我都喜欢。只叹我没长那么长的胳膊,把这彩镯都拿去戴上。这么的,我就只要这个红梅花的,那个五彩线的,那个黄辫子的,还有那条蓝蝴蝶的,就够我戴了。”
“哟!五小姐的嘴,真是又伶又俐,仙女的唇舌,也不过如此罢了!”金羽一面夸赞着,一面腑下身去,依照桃儿的选择,每样取了一个,又帮她戴好。桃儿翻转着手臂,看了又看,美得嘻笑不止。
陈姬见桃儿如此开心,禁不住绽开樱桃红唇。
敏儿选了一条五彩绳,又选了两个红辫子。陈姬欲帮她戴上,她说什么也不肯。敏儿无限珍爱地把她选的那几个彩线手镯揣进怀里说:“等到了端午节那天,让珮姑姑给我戴。”
大约两盏茶时间,银月送完儒儿赶了回来,还顺便端回来一大方盘子晚餐。她一进门就对大小姐说:“小姐!你说五娘夸你什么了?五娘说,大小姐叠的葫芦,是天下最美的葫芦!大方!周正!贵气!喜庆!”
陈姬笑了笑说:“我自己什么样子,我是知道的,不用听五娘夸我什么,赞我什么!凤凰总会是凤凰的!若是蛾子,也成不了蝴蝶!我们先吃饭吧!一会儿菜凉了,味道也不香了”
银月听大小姐如此一说,便不作声,小心翼翼地把大方盘中的菜,按着梅花的形状摆在餐桌上。
陈姬、桃儿、敏儿洗罢手,大家便围坐一起开始吃晚饭。
色彩娇鲜的菜肴,有桃儿喜欢的翡翠银耳、花椰粉冻、素烩三仁、双色豆,有大小姐喜欢的蒜泥鸡丝、姜汁武昌鱼、碧玉碗豆、青红柿子,其余的酱烧茄子、醋拌薯丝、椒焖豆角、葱香豆腐,都是些平时常见的菜品。
敏儿望着一半黄一半绿的双色豆,顿感新奇。因为她没见过绿色的大豆,便夹了一粒吃。
大家吃完饭,又叠起葫芦来。不知不觉的,已是卯时。突然响起轻巧的笃笃敲门声。
金羽柔声问道:“请问门外何人?”
“金羽妹妹,我是樱白!夫人怕小姐忙的晚了,脸上生痘,让我送些鲜花来,做碗冰粥消暑,滋润肌肤。”
陈姬见来人是母亲的贴身丫环,忙唤她进来。银月迎上去,接过她手中盛花的柳盘,留她坐下品茗。樱白说夫人还有事吩咐,改日再喝,便告辞离去。
陈姬走到桌前,移近红烛,见柳盘里盛满了凤仙花、晚香玉、玫瑰、金针花、茉莉、兰花、百合花与荷花瓣。鲜嫩的花瓣,犹挂露珠,映着烛辉,分外妖娆。
“时候不早了”,陈姬说,“今天,我们就叠到这吧!再晚一会儿,恐怕五娘又派人来催桃儿回去睡觉了。到那时,五娘不责备我,我也觉得自惭,不会关心妹妹了。”
“那我现在就去熬花粥吧!”金羽说,“只是不知今晚,怎么熬才好?”
陈姬道:“桃儿和敏儿在这,就别留一份明天早上熬了。我们大家叠葫芦辛苦,全熬了,每人一碗,让她们也跟我们分享分享!”
金羽应了大小姐,就端着柳盘,去隔壁的灶间煲汤。
陈姬望着走出去的金羽,又嘱咐道::“小孩子们爱吃糖,今晚,你就多放一些吧!”
金羽已经走出屋子,隔着纱窗,甜甜的声音叮咚婉转。“我知道了,小姐!你先歇息一会儿吧!花粥马上就好的。”
金羽出去后,银月收拾好彩纸、线镯、葫芦,又打来一石盆清水,给小姐们洗手。桃儿、敏儿跟姬姐姐一起洗完手,刚围着桌子坐下来,金羽就端着熬好的粥进来了。紫红的花汤盛在白瓷碗里,其中玉英浮动,不等喝,就已经让人垂涎欲滴了。
诗文府有个规矩,若无外人,食不言谈,寝不话语。所以,五个人也不说话,亲密地围坐在桌旁,一勺一勺地慢慢啖粥,安静又和美,温馨又浪漫。
这几天,慕卿一直观察母亲的反应。他见母亲并未阻拦他去找桃儿,心中格外高兴。这晚他兴致勃勃地来找桃儿,却扑了个空。若水告诉他说:“五小姐在大小姐那里呢!是凌夫人告诉我的,让我不要挂念,在家等她回来就是了!”
慕卿丢了魂似的,听若水这么一说,掉头就离开了桃儿的飞天阁。他回到自己的住处,也看不下书,苦恼了一阵,方悻悻的去书房练字!平日练字,他常是临贴,今日却作起诗来。一连写了三首,便摔下笔,又去弹琴。琴声凌乱,心更凌乱。他便离开书房,去檐下赏月。弯弯的上弦月,似才画的一笔眉毛,让夜空更加旖旎神秘。慕卿看着看着,竟离开院子,来到莲花初靓的湖边,赏玩那水面的一弯金蟾。
慕卿愣愣的站在岸边想了很久,突然发现有许多微小的光辉一闪一闪的在视野里跳动,不禁欣喜地叫道:“啊!萤火虫!萤火虫!”
萤火虫越来越多,忽明忽暗的光点接二连三地闪在天空,闪在湖里,难以形容的美丽。这微小的光辉,这变幻的萤火,却给慕卿带来了无限的快乐!
红草去郭夫人那里取茶回来,见慕卿不在卧室,便去书房寻找,红草见书房也是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就以为公子一定又去桃儿那里了!正要离去冲茶,忽见书桌上纸张凌乱,便转身过去整理!
红草是慕卿的亡父郭义安初当太守那年巡城时买来的丫头。那时,她才四岁。因为瘟疫,红草的父母双双亡故。她的奶奶为了不让她受苦,抱着郭太守的腿,大哭着央求郭太守买下她。郭太守见祖孙两可怜,无力拒绝,便花三两银子的高价,买下了红草。带回家后,郭太守发现她长相机灵,才思敏捷,常教她识书练字。所以,她看到慕卿的诗,全都认得。尽管慕卿写的是行书。
红草看着慕卿俊健飘逸的诗,竟勾起临贴的欲望来。她拾起慕卿摔在桌子上的毛笔,一一临了,然后把慕卿的诗作整理好,便带着自己临写的诗,回慕卿的卧室洗茶具去了。洗罢茶具,她见慕卿还未回来,便从怀中掏出临诗品读。
但愿洁魂知我心寄孤鸿
只影怎及双飞好,独步沙堤空留恼。
伴与鸳鸯难比翼,无限愁丝忘不了。
莫弃良缘方显慧铭心谱
只盼美梦莫难酬,扫尽心空无限忧。
任它天光有春夏,满怀青青不见秋。
全当幽梦为传宗雕志牌
一池春水碧悠悠,无限伤悲何日休?
甘在篱前共茉莉,桃红风暧荡轻舟。
品读着慕卿的诗,桃儿楚楚动人的身影突然在红草眼前闪过。她知道,这是慕卿所作的情诗,她也知道,惹起慕卿绵绵情愫的人,便是桃儿。但她不敢肯定这三首诗是写给桃儿的,似乎是一时苦恼所作,抒发胸臆而已。
第二天,红草和明珍、珠玉两个丫环送慕卿、慕玉、幕凤三兄妹去馨雅学府上学时,故意装作不认识慕卿所写的行书诗,把桃儿叫到学府后面,求她帮读。桃儿一首一首读罢,玉面早已羞得红似桃花。
红草见状,也不打算隐瞒,便说:“五小姐!其实,我家公子的诗,我是认得的。我只觉得这些诗和你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特意拿来给你看!免得你们心里有,嘴上却不敢说,落得个两处空相思!若是我想错了,你就当我是个不解风情的人间月老,点乱了鸳鸯谱,饶我这一回吧?”
桃儿看着欲要跪下去的红草,伸手拦住她道:“看来你真是一个知心而又热心的人。我一生来就会说话,你也是知道的。告诉你吧!因为多世多劫的修心修德,已经命中注定我和慕卿表兄要有这一段“无限情缘”,将来是否能枝结连理,花开并蒂,只有到将来去找答案了。桃儿虽是女儿,却是个有心士,多情人,红草姐姐的好,我都记在心里了!将来桃儿若得了志,我会报答你的。如今,我就不多说了!我该去上课了!”
桃儿说完,飞快地跑了!红草挥着手帕向回头张望的桃儿道了别,就沿着湖岸,上了曲桥。她正打算快些回到湖东岸的临芳院,为公子洗好新换下的衣服,突然一只蓝色的大蜻蜓迎头飞了过来。她想:“真好看!我捉住它送给公子玩,他一定会很开心。”如此地想着,红草就站住脚等着蜻蜓飞过来。谁知那蜻蜓见了人,突然飞得高了。红草捉它心切,用力一跳,竟失身跌进湖里。她是不会游泳的,挣扎中喊了几声,就沉进湖里去了。
说来也真是她命不该绝,正巧林老汉去给在菜园子里搭柿子架的男仆送绑绳路过,他听见呼喊,急忙跑到红草落水的地方,也顾不得脱去长袍,一头扎进水里,奋力地把红草救上岸来。红草呱呱吐了几口水,神志就清醒了。她见林老汉正站在她身边一边拧长袍的水,一边关切地看着她,便道:“林大伯!我这条命,是你捡回来的。这个恩,我一定会报的。”
林老汉忙道:“这个恩,是不用还的!换成是谁,都不会见死不救的。若无大碍,你快回去把衣服换了吧!湖中鱼多,水腥,莫熏晕了你。”
“有情不还无情士,知恩不报小人心!这个恩,我一定会报答的。”红草理了理粘在脸上的鬓发,爬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老汉目送她回到临芳院,才转身步上曲桥,拾起丢在地上的一捆细麻绳,向菜地走去。
孰了的柿子,有的红了,要么黄了,或者黑绿了。大家见林老汉浑身都湿透了,便纷纷问缘故。
林老汉说明真相,大家就你一句我一句地开起荤笑话来。
林老汉上了年纪,听到这些俗语心烦,便在众人的哄笑中离开了。
早晨,太阳刚刚升起,红彤彤的朝辉照耀着万里江山。这无比壮阔的景色,难书难绘。
陈姬带着四个妹妹陈秦、陈穆、陈杨、陈凌,四个弟弟陈兴、陈隆、陈昌、陈盛,还有敏儿,迎着绮丽的朝霞,钻进馨雅学堂后面的柳树林里采撷艾蒿,又去桃园折了些桃枝,然后就踏着明丽的晨光而归。为了让弟弟妹妹们高兴,陈姬万分喜悦地唱起了甜歌。
鸟儿唱啊,晨风吹
风光无限美
蓝天蓝啊,原野翠
山河映日闪金辉……
清柔甜美的歌声,飘向四面八方,听得弟妹们连连称赞。敏儿第一次听到如此优美动听的歌声,禁不住开心地笑道:“真好听!真好听!”
大家把采回来的桃枝和艾蒿交给自己的丫环或书童,丫环或书童把桃枝和艾蒿分成束,每束都系着三五个金、银、彩色的葫芦,然后分发给全府的仆人,大家乐巅巅地把桃枝艾蒿葫芦挂在屋檐和楼宇的门窗之上。
一时之间,整个诗文府千红万紫,喜庆非常。
陈元帅一早起来,洗漱完毕,打了一刻太极拳,方见到自己的琴墨斋廊檐下皆挂上了七彩葫芦,便高兴地去玉丹阁、飞天阁、逸仙馆、临芳院、红香榭、兰蕙园、银凤馆、桂棠园、馥郁居、金莲阁、绮云堂、琵琶居、画月斋、虹剑斋、四宝斋、珍韵斋转了转。他见各位夫人儿女的楼阁斋榭,皆是艳彩飞扬,充满了节日气氛,心中甚是欢喜,竟难抑诗兴,当机口占七绝一首,突然又念起屈原来,便凝重地吟道:
佳节总关苦难事,年年欢庆代代传。
高天仍见前朝月,哀思无限悼屈原。
吟罢,陈元帅无奈地摇头叹道:“月亮啊,还是那个月亮,抬头还可以看见!屈原却早已无处寻觅,只能在心里缅怀了!”
陈元帅自言自语着,突然想起该是早饭的时间了,便背着双手,绕过几道弯,来到餐堂。他一进来,便看见诸位夫人儿女,正等他呢,忙说个不是,坐下来与家眷聚餐。
郑夫人关心地说:“老爷儿!今年的粽子,花样最多,有鱼丁的、猪脊的、鸡脯的、葡萄干的、红枣的、玫瑰的、幽兰的、核桃仁的、红豆沙的、芡实的、糖丝的……每个盘子里,盛着一种类别,都放了签,你想吃哪种,就选哪种吧!”
儒儿听大娘说完,就嚷道:“大娘!我想吃核桃仁的!”
凌夫人见儒儿如此无礼,便严肃又耐心地教导。“儒儿!不要这么没有规矩!免得哥哥姐姐们笑话你。”
儒儿望望爹,笑了笑,便不在叫嚷!
坐在儒儿一边的秦夫人微笑着夹起一个核桃仁粽子,放在儒儿碗里!
儒儿礼貌地说:“谢谢二娘!”
坐在秦夫人下位的穆夫人和杨夫人也微笑着夹了一个核桃仁粽子放进儒儿碗里!儒儿复又客气说道:“谢谢三娘!谢谢四娘!”
陈元帅见儒儿这般伶俐懂事,遵从母意,乐得满面开花!他又夹起一个核桃仁粽子放进儒儿碗里,同时夸道:“我的儒儿就是聪明懂事,学什么都快,只要有人一点,当机即通。来,爹也给你夹一个!”
儒儿又谢了爹,方才开始吃粽子!
“来!大家一起吃吧!等久了,一凉,粽子就变硬了,味道也差了!”陈元帅说罢,众家眷方举箸伸勺,共品佳宴。
桃儿和敏儿只吃了半个粽子,就饱了!若水带着她们去后堂漱了口,两姐妹就先去馨雅学府上学去了!
慕卿见桃儿走了,忙吃了两口,称吃饱了,辞别舅父、舅母、母亲,追了出去!他追上桃儿和敏儿,三人牵着手,又说又笑地来到馨雅学府。
不一会和,鲁月欣、武素素、陈金凤、陈金莺、陈肃、陈可怡、陈可薇,也陆续到来。桃儿给每个人,都分了两个彩线手镯,女的又多得了两朵绢花。几个姐妹得了桃儿的好处,都格外亲近。她们把桃儿围在中央。桃儿帮她们把花戴好,大家就回到自己的课桌前坐好,高声背起昨天刚学的《三字经》来。桃儿早已经背熟了,就掏出一本《管弦乐谱》阅读。跳过五音宫、商、角、徽、羽的章节,桃儿看起琴、箫、筝谱来。
慕卿坐在后面,温习了一遍才学过的《三字经》,见已经会了,便好奇地望望坐在前面的桃儿。他见桃儿正在低头看书,也不好过去打搅,就找出一本《黄帝内经》研学。
半个时辰之后,陈元帅来给弟子上课了!众弟子见师父来了,齐声道:“师父好!”
陈元帅依然慈爱地按规矩说了“弟子们好!”然后,就面带微笑地说:“今天是端午节,我们不上课。现在,我带大家去山下采艾蒿,大家把艾蒿带回家去。是用来熬水,还是驱蚊,大家可随便利用!”
弟子们听了,皆心生欢喜,纷纷应是。
陈元帅带着众弟子来到山下,见一片片貌似菊花的灰白茎灰白叶的艾蒿,便命大家采撷。
陈帅见儿女们不是采野花,就是扑蝴蝶,忙喝道:“不要扑蝴蝶!不要扑蝴蝶!”
陈隆、陈昌听了,吓得丢下扑蝶的花束,雕像似的站着一动不动,等着爹爹处置。
陈元帅怕吓坏两个儿子,柔和地说:“你们知道吗?蝴蝶也是有生命的!它们也在追求自由!你们不要给它们带来灾难,让它们自由的飞舞,好吗?”
两个儿子也不敢作声,只是连连地点头。
“五哥!六哥!快来采花呀!看,我采到了三株猫眼睛花,多美丽呀!”桃儿跑上来,拉着陈隆、陈昌的手,就走。两个哥哥,知道桃儿是来为他们解围的,趁机跑开了。
陈元帅慈爱地望着灵敏清秀的桃儿,儒雅的脸上欣喜地露出了仁爱的笑容。
“桃儿!你过来。爹有话问你!”陈元帅严肃地说。
桃儿正在躬身采花,她扭头望了一眼爹,便跑了过来。
陈元帅开门见山地问:“爹问你,为什么大家都采艾蒿,你们兄妹和敏儿却不采?”
桃儿笑了笑,答道:“因为,今天清早,姬姐姐已经带我们采过了!如果爹想用,我的飞天阁还有三大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了!好啦!现在,没事了。你去采花吧!”陈元帅和蔼地说。
桃儿举起手中的花,甜笑着来回摇了摇,又给爹行了个礼,方才转身走开。
陈元帅见大家手中的花或艾蒿越采越多,都抱在了怀里,便唤大家回去。他带弟子们来到厨屋,让王妈给大家包了一分粽子,便放学了!
鲁月欣回到家里,见爷爷正在院子里浇花,便高兴地说:“爷爷!陈爷爷送我粽子了,幽兰馅的呢!看,陈爷爷还带我们去采艾蒿了呢!”
鲁清天扭头看看孙女,没说什么,只笑了笑,便继续浇花。
“爷爷!你看,我还采了许多野花呢!”
鲁清天头也不抬一下,应道:“知道了!”
鲁月欣见爷爷只顾浇花,撒娇地嗔怪道:“你们大人真不好玩!总是不爱理我!”
这时,鲁清天已经浇完了花。他一面放下手中的葫芦瓢,一面笑着说:“月欣啊!爷爷没文化你是知道的。除了自己的名字,我几乎什么都不会写。若不是最近和你多学了几个字,还是那个瞪眼儿瞎。所以呀,你不讲教我学文识字,我都不太感兴趣!”
月欣尚小,不知爷爷是用此种方法,督促她认真学习。她天真地笑道:“那么,走吧!我们到书房去!今天我教你,孝字和國字!”
鲁清天捻着长长的白须,欢喜地说:“好啊!好啊!我们现在就去!”
中午,阳光暧暧地照耀着大地,花草树木更加色彩迷人。武素素坐在书房里,静静地望着丫环娇凤扑来的几只彩蝶。彩蝶腹部,皆系着一根红线。红线的另一端,系在书桌的砚台上。蝴蝶挣扎着在纱窗上扇动彩翼,欲飞到屋外去。
武素素想着师父的话,欲还彩蝶自由。但她是真的喜欢那些美丽的蝴蝶,放了又有些舍不得。她一动不动的坐在藤椅上望着,望着,好久好久,她终于狠下心,剪断系在砚台上的红线,把蝴蝶带到院子里的花园中。一只一只解去红线,放了它们。它们似乎受到了很深的惊吓,重获自由后,并不飞舞着奔向花丛,而是高高地飞起来,一直飞到墙外去。“它们一定是想逃离这束缚自由的苦难场,去寻找舒心爽快的新天地去啦!”素素这样想着,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小姐!吃饭了!你的幽兰馅粽子,我已经送到厨房里热好了。”娇凤见小姐立在花园里发呆,便走上来催促,“若是回去晚了,幽兰粽子若让你那贪嘴的哥哥给吃了,你的口福,可就让别人给抢去了。”
素素听说,微笑着来到餐堂与家人聚餐。她吃了一口幽兰粽子,顿觉清香扑鼻,甘甜爽口,便分给爷爷、父母品尝,还留下一个,饭后分给了丫环娇凤。
娇凤欢喜地谢过小姐,就忙着沏绿茶去了。素素听说是父亲武淳新带回来的顾渚紫笋,就饶有兴致地品了一杯,然后方去温习功课。
黑云罩天,劲风扫地,一道闪电,横贯东西,随着一声霹雳,大雨倾盆。刹那间,天地一片昏暗,馨雅学府也笼罩黑暗的天光里。这日下午,陈元帅正在给弟子们讲课。胆子小的可怡见此情景,吓得放声大哭。
可怡一哭,大家都慌乱起来。陈元帅急忙走下讲台,安慰众弟子不要怕。暴雨来得急,去的也急。风停了,乌云也没了踪迹,夕阳灿烂地挂在天空。
陈元帅体恤可怡受了惊吓,便提前放学了。
桃儿回到飞天阁,闷闷地坐在书桌前。正觉无趣,突然听院子里的若水说:“才下了大雨,也不老实的在家里呆着。一会儿,若又来了大雨,姑妈哪能放心?”
桃儿正寻思是谁来了?就听慕卿答道:“夏日天长,这么早放学,没心思看书练字,过来看看桃儿,见她有什么乐事没有,一起玩玩。”
慕卿正和若水说着,桃儿已经迎出来了。两人四目相对,都格外的欣喜。
“我才来时,见湖面有鸳鸯嬉水,不如我们一同看看去。桃妹,你看如何?”慕卿开怀地问道。
桃儿注视着慕卿的脸,蓦然想起红草拿给她看的诗,娇羞地回屋去了。
慕卿不知缘故,追进屋去问候桃儿哪里不舒服,竟以为她身体不适。
桃儿坐在书桌前,也不言语,慕卿不明因由,搬来藤椅在她身边坐下,正欲问话,桃儿却开腔道:“我们年纪虽小,也懂得感情事。红草前日让我看了你的三首诗,你的心事,我是知道的。”
桃儿的一番话,让慕卿立刻茅塞顿开。他也不遮拦,也不掩饰,真心地说:“既然这样,我也不隐瞒你,不知怎么的,自从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心里欢喜。如今,有时想的浓了,不见面就觉得苦闷。”
若水在窗外洗衣裙,听到桃儿和慕卿竟说起儿女情思,忙丢下手中的活计,欲去劝阻。她走到门口,又觉得无从下口,便又坐下来继续洗衣裙。洗着洗着,她忽然忆起凌夫人交待她的话,“若发现桃儿做些理所难容的事,你要趁早告诉我,莫让她误入歧途”。若水犹豫了片刻,便悄悄溜出院子,向逸仙馆跑去。
若水慌张地跑到逸仙馆,守在门口的宝儿见了,知道她有事情,便请她到里面去。
凌夫人见若水喘着粗气,欲语还休,便挥手示意明珠和宝儿退下。
若水跪倒在地,胆颤心惊地说:“夫人!都是奴婢平日不上心。桃儿不知何日已经和慕卿谈起恋爱来了。奴婢今日才有所觉,便马上前来通报。”
凌夫人听了,不但不急不恼,反而开怀大笑起来。她是见过世面的人。娃娃亲、童养媳,她都是知道的。她非常理解慕卿,因为她知道,十一、二当爹的都有,象慕卿这个年龄,正是恋爱时期,并非早熟,本是正常现象。
凌夫人笑了一阵,方让若水快起来,并告诉她:“你以后再遇到此事,便装作不知,由他们去吧!”
有了凌夫人的命令,若水方释怀地回到飞天阁。
若水走后,凌夫人就急忙赶到琴墨斋去找老爷谈话。
“依我之见,不如和三妹说明了,把慕卿和桃儿的婚事订了。不知老爷的意思如何?”凌夫人心平气和地征询丈夫的意见。
陈元帅想了想,方说:“慕卿这孩子很不错!我只是觉得桃儿他们都太小,订婚的事,却不急。”
凌夫人道:“老爷也该为我想想。桃儿一出世,便说找了我千年。她对我这般情深,我怎么忍心把她嫁出诗文府呢!正好慕卿没了爹,寄居在我们府上!让他和桃儿订了婚,将来做我们的上门女婿,桃儿便可以永远守在我身边了,这岂不是更好?”
陈元帅听着在理,便携同凌夫人去临芳院找四妹商量。
诗秀犹豫一会儿方说:“兄嫂如此赏识慕卿,当娘的哪有不乐的。只是我怕他误了桃儿。桃儿那么美丽,那么灵慧,想找什么样的没有。外一慕卿将来考不上功名,岂不苦了桃儿跟着受罪。”
“什么功名不功名的?只要没有战争,安心地过日子就可以了!我可不期望慕卿考取功名,远走他乡,把桃儿从我身边带走。”凌夫人如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诗秀又犹豫了一会儿方说:“兄嫂若不担心慕卿将来愧对了桃儿,这门亲事,我就应了!”
凌夫人见小姑委婉地答应了这门亲事,喜得合不拢嘴。
乘凉趁荫,打铁趁热。凌夫人择了黄道吉日,当月十八就给慕卿和桃儿举办了订婚礼。诗文府的家事,大多都不通知外人。这次也如此。诗秀送给桃儿一个纯金祖母绿戒指,凌夫人送给慕卿一串砗磲念珠,吃了一桌酒,就给慕卿和桃儿订婚了。
订婚后,慕卿和桃儿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无论是说话、做事,更要样子!陈元帅和凌夫人见慕卿更加恭敬谦虚,心里万分欢喜!诗秀见桃儿更加聪慧贤淑,自然也格外开心。
这晚,慕卿写了百八个字,忽记起爹临终时嘱咐娘和自己的话来。
“诗秀啊!我这一去,抚育卿儿他们三兄妹的担子,就落在你肩上了。卿儿是个聪明的孩子,莫让他荒废了今生,将来做个有益国家的人。红草是个苦命的孩子,这些年,她无怨无悔的为我们郭家付出了太多。别忘了,帮她找个好婆家。慕卿啊!你是兄长,要好好善待两个妹妹!因为你们都小,爹最放不下你们。平时,别惹娘生气。你娘有副好心肠。凡她要完成的事,若没错的,你尽量帮她做好。”
慕卿想着爹的话,想着自己八岁就订婚了,而红草都十六岁了还没有婆家,便去找娘谈话。
诗秀听儿子提起红草的婚事,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道:“这事娘都劝红草多次了,欲为她寻个夫君!你说她说什么?她说,今天我就冒犯主人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是想赶我走了。我向她解释说是为了她好。她却说,若夫人说的是真的。你就把我永远留在身边。这让我如何是好啊?”
慕卿深思了片刻,说:“我若不是念起爹的临终遗言,也不为这事劳神!这么的吧,我去把红草叫来,我当面劝劝她,说不定会管用!”
诗秀说:“娘没意见!你试试看吧!”
不大一会儿,慕卿领来了红草。红草已经从慕卿那里知道是谈她的婚事。一进来,她就跪倒在诗秀脚下呜呜大哭道:“夫人念在郭太守的份上,就留下草儿吧?草儿命苦,若不是太守出手相救,草儿也不会有今天。为了郭家,草儿做牛做马都是愿意的。只求夫人开恩!”
诗秀看着儿子道:“卿儿,你看看,红草总是这么的,娘真是束手无策啊!”
慕卿扶红草起来,向个长辈似的说:“你服侍我这么多年,苦不说,累不讲。这些卿儿都记在心里了。你不知道,卿儿和母亲也有难处,都是为了我爹的遗言。爹临去前,曾叮嘱娘要为你找个好婆家的。你有难了的愿,我们也有难了的心啊!”
红草看看慕卿,那多年与他朝夕共处的时光,一下聚到心田。她若不答应,又恐慕卿伤心;她若答应,又舍不得离开陈夫人和慕卿。她悲痛欲绝的啜泣一会儿,蓦地想起林老汉跳湖相救的事来。
自古有一条规矩是男女有别。假如身子被男人碰了,便要嫁与人家。她想:我的愿,若如此了了,也许就可以留在诗文府,陪伴郭家人了!心若横了,便没有不敢做的事。红草也顾不得怕羞,又跪在诗秀脚下,铁了心地说:“夫人,要么这样吧,你看如何?草儿这命,是那日林老汉从湖里捞回来的。他有恩与我,我愿用这条贼命去还,嫁与他为妻。我不嫌他老,也不嫌他丑。如果他不肯要我,我立马离开诗文府。也不用夫人和公子为我操心,在近处找个老实的庄稼人嫁了。若是我想念你们了,还可以到府上来看望。如果他依了,肯娶我为妻,我便可以留在府中继续服侍主人,了却心头之愿了!”
诗秀想了一会儿,方道:“你有此心,我可以去找兄嫂商量!若没人阻拦,我便做主成全你。就当我们主仆一场,圆你一个心愿,如何?”
红草自然乐意,忙不住地扣头谢恩。
丫环阿春提着灯笼陪着诗秀来到兄长陈元帅的住处,正巧凌夫人也在。凌夫人知了红草的意思,拍手赞成道:“多么有情有义的姑娘啊!她愿意如此,我会出面为她牵线搭桥。”陈元帅也和凌夫人一个意思。他派书童神笔叫来林老汉。林老汉听说是为他和红草说亲,心里虽乐,嘴上却说:“我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我若应了,岂不负了红草的青春?还是劝她另寻人家吧!”
陈元帅道:“红草说她落水,幸亏你冒死相救,才保住一条命。她是铁了心愿意嫁给你的。你若不依,想来并不是关怀她,说不定还会惹她伤心,认为你瞧不起她。这样,可就不好办了!”
林老汉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便应了亲事。
两日后,陈元帅把家仆院的三间正房刷修一新,摆了酒宴,为林老汉和红草举办了隆重的婚礼。这一老一少的鸳鸯,竟真的结为了秦晋之好。常说好人有好报。林老汉兢兢业业在诗文府做了半辈子管家,从未贪取过一文钱财。晚年娶了黄花美眷,被人们传得满城风雨。这段老少配的故事,绝对不亚于当年桃儿一生下来便会说话。
红草终身已订,诗秀和慕卿都快乐了许多,日子也变得更加无忧无虑了。桃儿常到临芳院来看望姑母,慕卿也常到琴墨斋和逸仙馆去看望舅父和舅母,全府上下,暧洋洋,乐融融的。
天气渐渐更热起来,已是伏天。早晨常是白雾茫茫。为了避免弟子来上学时看不清路,摔了碰了伤到身体,陈元帅便把早晨八时上课,改成九时上课。这日早晨依然白雾茫茫,因为上课时间延后,陈元帅吃过早餐,也不急着去给弟子上课,便坐在书斋中作诗。陈元帅正挽着袖子写着,突然宝墨来报。“老爷,皇帝来圣旨了。刘公公在门内等你和凌夫人去接旨呢!”
皇帝来圣旨了,陈元帅听说,忙找凌夫人和他前去接旨。
陈元帅和凌夫人皆认识刘公公,刘公公也认识他们。刘公公见到陈元帅和凌夫人,也不客套,摆出皇家威严,打开圣旨,哑着嗓子宣读:“爱臣陈诗文、凌珮接旨!”
陈元帅和凌夫人忙跪倒地上,异口同声地说:“臣接旨!”
刘公公继续读道:”端午前夕,选妃画师姜欲飞在街市上遇见两位美人,画下来交与朕亲赏,朕认出其中一位便是曾为宫女的凌珮凌夫人,故派刘公公前来元帅府通报,三日内速送美人入宫参选。钦此!”
陈元帅接了圣旨,刘公公便告辞而去。那边大小姐闻听此事,想到自己就要离开诗文府,离开父母和四个娘,离开三哥和八个弟妹,禁不住哭泣起来。
众亲眷闻知此事,皆大欢喜,纷纷赶到玉丹阁来。
儿女是娘的心头肉。郑夫人拉着女儿陈姬的手,话未说,眼泪竟先流了下来。
凌夫人比陈元帅更了解宫中规矩排场,为了不失皇家礼数,她把大小姐接到逸仙馆来,苦口婆心,好一番教导。
爱女入宫参选,陈元帅无心授课,便给弟子们放了半月长假,带着三子和十余位家丁,陪杏儿到京都去了。
几十位妙龄美人经过严格种筛选,只有陈姬等十八位过了初关。最后一关时,陈姬方才明了,原来皇帝并不是只为自己选妃。皇帝如今已近不惑,他的大皇子和二皇子都已经十八岁了。陈姬暗自思量:即然已经被选进宫中,当不上皇妃,当个王妃也是不错,便发誓要好好表现,给自己争个未来,给爹娘争个脸面。谁知皇帝选妃、选儿媳的方式非常特别,这是陈姬从五娘口中也未闻说的。当选那日,皇帝和两个皇儿盛装出场,让十八位美人在纸牌上写出自己最想嫁的郎君。
陈姬是第六个出场的。她站在皇帝和皇帝的两个皇儿面前,羞答答地看看他们,一时之间又猜不出他们谁是看上了自己的人,便没了主意。前五位美人,有写皇帝的,有写大皇子的,有写二皇子的。陈姬犹豫了片刻,竟交了个白纸牌。
自选郎君环节完毕,刘公公拿着十八位美人的纸张公布结果,众美人的家眷皆跪着恭听答案。陈元帅也跪在其中。
刘公公高声道:“丞相孙公明之女孙佶自选大皇子为夫,盐官赵成发之女赵丽娘自选二皇子为夫,渔民吴海洋之女吴云自选大皇子为夫,锦衣卫士卢安之女卢月月自选皇帝为夫,四代状元冯十敬之女冯尹尹自选二皇子为夫……”
刘公公见署着陈姬名字的纸片上,竟然一字未添,便跳过此页,继续公布。公布完毕,他跪倒禀奏皇帝道:“皇上!陈元帅陈诗文之女陈姬,交的是白纸牌。”
皇帝听罢,拍案而起,一脸怒气地指着陈姬厉声问道:“陈姬,朕问你,你为什么交白纸牌?”
陈元帅跪在人群之中,早已吓出一身冷汗。他真担心杏儿惹怒皇帝,招来灭门之灾。
陈姬慌忙跪倒回皇帝的话。“民女陈姬未曾见过世面,一时见了皇帝、大皇子和二皇子,也不知你们谁是真正看上了奴家的人。民女只想选个爱我的人,可我又分不清谁是爱我的人。一时没了主意,所以就没写。”
皇帝注视着陈姬,思想着她的话,觉得合乎情理,便消了火气,坐下来问站在一边的两个皇儿道:“你们谁愿意娶陈姬为妃?”两个皇儿听了,皆摇头表示不愿意。
选妃结束。退了朝,皇帝就派刘公公把陈姬带到自己的书房问话。
陈元帅退出皇宫,心里唯恐杏儿冒犯了皇上,慌张地来见三子。陈邦听说妹妹之况,并未露惊恐之色,反而安慰父亲道:“命该如何,即是如何。爹也不必害怕。爹一生反战杀敌都不曾怕过丢了性命,如今也不必这么胆小怕事。妹妹年幼无知,做错了事,我想,皇上是会谅解的。大不了,我们信天由命便罢了!”
陈元帅颤抖地坐下来,叹道:“我这一身老骨头,有何怕的。我是怕牵连了你和家人啊!尤其是你的那些小弟弟和小妹妹们,他们都还是孩子呢!”
陈邦岂是心中无恐,只不过是硬挺着安慰父亲而已。如今他一想到弟弟妹妹们,也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话说陈姬来到皇上书房,还未跪下,就已经吓得金钗乱颤了。皇帝见了,哈哈大笑道:“爱卿不必害怕。朕已经决定赐你为淑贵皇妃,只是不知你意愿如何?”
皇帝如此厚爱,陈姬哪有不愿之理!她扑在地上,连连叩头谢恩,并说:“民女陈姬感谢皇上垂爱之恩。我本以为两个皇子不肯娶我,皇上就更不肯娶我了。如此一来,我才知道,愿来皇上才是真正爱上奴家的人。杏儿一定万分珍惜这齐天鸿福,无微不至地服侍皇上。”
皇上抻手搀起陈姬,搂在怀中,千般怜爱地唤了多声“爱妃”。陈姬依在皇上厚壮的胸前,早已经感动的泪如春雨,绵绵不止。
多日放假的儒儿,变得贪玩起来。傍晚,吃过晚宴。他便跑到临芳院缠着慕卿陪他玩耍。不一会儿,陈杨和陈穆也来找慕玉和慕凤。她们见慕卿和儒儿提着绢灯到湖边捉荧火虫去了,也取来灯笼,到湖边扑捉。消息没脚跑的快。陈兴、陈隆、陈昌听说湖边有荧火虫,也提着绢灯赶来。
他们有的把灯笼放在地上,有的把灯笼挂在树枝上。然后挥舞着特制的纱网又嚷又叫地追扑飞来飞去的荧火虫。
众人正捉得兴起,桃儿却赶来阻止道:“你们都快停下,都快停下。不要伤害这些可爱的小生灵。”
大家看看桃儿,皆不理会,依然嘻笑着挥舞着纱网追来追去。
桃儿见说不服他们,便跑过去摔灯。她摔完了地上的几个,又摔挂在树上的。
众人见桃儿摔他们的灯笼了,都丢下纱网,奔过来保护自己的灯笼,只叹太晚了,桃儿已经摔坏了所有的灯笼。
几个哥哥,看看一脸怒气的桃儿,都怜爱地笑笑,并不怪罪。他们瞧瞧地上已面目皆非的灯笼,都无所谓地回到自己的住所去了。
几个姐姐,却不高兴了。陈穆愤怒地问道:“这么贵重的东西,你怎么不爱惜呢?”陈杨也声色俱厉地问:“没了灯笼,我怎么回家呀?”
桃儿也不和她们理论,抢去她们手中的纨扇,丢进湖里,便闷闷不乐地走开了。慕卿安慰了陈杨和陈穆一番,她们明白桃儿是因为爱心浓盛才如此,便消了气,回闺阁学诗练字去了。
桃儿回到飞天阁,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过于激烈,很对不起各位兄姊,便作了一首道歉诗,翻出多个香罗帕,一一抄好,命若水送与兄姊们。若水最后送到珞兰堂时,红草闻知是桃儿派她来给慕卿送诗,以为是情书,便要去嫩草色的罗帕赏阅,方知不是情书。原诗如下:
摔灯抢扇为流萤致歉诗
人间乐事千千种,何故痴迷葬圣情?
莫怪东风吹冷雨,艳阳万古一轮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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