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青婆

(二)

乌鸦青婆

城东头死了个人,消息很快就传的全城皆知。这年头本是灾年恶月,死个人也本无足异,只是听闻死的那人样状极惨,像是被吸干了一般,成了皮包骨。

那天高祖正和家里的几个长工从地里回来,走到半路,就遇到了一脸愁容的知县一行,这鹿子城的知县姓兰,是高祖的表弟,平时遇到些乡野狐怪之事就会找高祖商议,因为他知道高祖善于处理此事。

“表哥,表哥,我正有事找你。”兰知县上前一把抓住高祖的手,仿佛是看见了救世主一般,说着便要拽着他走。

“不妨,不妨,延生,我等边走边说,边走边说。”高祖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便随他同行。“表哥,你是不知,昨夜那城东头打更的刘爷看见了那尸体,吓的就来报案,今天是躺在床上,起也起不来了。

“哦?如此骇人?”高祖皱眉。

“可不是,那人就像是被吸的皱干了皮,连点血都没有,活脱脱一具干尸。”

兰知县声色并茂的形容着,身后众人连声附和,一行人很快就到了鹿子城县衙里的一间公房里头。

那具尸体就躺在房内的桌案上,气味熏人,众人皆是捂鼻遮面,高祖皱了皱眉,问衙役寻了一根棍子,便上前查验尸体。

那尸体呈青灰色,皮肤大已干瘪,像是一幅干皮贴在骨头上,高祖又四下翻动尸体,瞧见这具干尸的双臂都有很深的孔印,像是被什么东西钻穿了似的,一丝混迹在尸臭中的另一股气味从那孔隙中透了出来,高祖心里闪过一丝诧异。

待高祖率众人走出公房,身边人急问如何。他只是摆摆手说道,行凶之人还在城内,三日之内尚不出城。

兰知县还想说些什么,高祖给了他一个眼神制止,随后便带着长工们回家了。

兰知县自幼便和高祖玩耍到大,知道他的脾性,本着做一方官安一方民的态度,他晚上又去了高祖家。

去时瞧见曾祖正蹲在院子里烧水,兰知县的脚刚跨进门,水便烧开了。

“兰叔到了阿..”曾祖把水壶提了起来。

“嗯,看来我这表哥肯定是知道我要来,提前让侄儿把水都烧好了。”兰知县打趣道。

“兰叔来是为了那事?”曾祖问。

“小孩子不要掺和这些事,好好念书。”

兰知县推了推曾祖的脑袋。

“唉..怕是我爹算出的来客..不善咯...”

曾祖故意拖长了调子,回屋去了。

兰知县皱了皱眉。

“这小子怎么越来越像他爹了……”

院子里起了一阵风,兰知县冻的有些哆嗦,他提起了被丢下的水壶,朝屋里走去。

高祖正靠在椅子上看书,那书名叫《近微堂散記》,我小时候见过一回,那时与其说是书,更不如说是一叠散纸,后来祖父告诉我说,那本《近微堂散記》是另一本更久远的古书编选出的,它的前身叫做《九丘》,当我恍然大悟再去寻那书的时候,它早已随着时间消逝的无影无踪。

“表哥,还在看书阿..”兰知县把水壶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讪讪的笑。

“这么晚了,兰知县到我这来可有事?”

高祖问。

“表哥这不是明知故问嘛,我来肯定是为了那白天的事。”

兰知县陪笑着说。

“我说的话你永远不听,小时候就是这样”

高祖看着书,头也不抬的说。

“表哥我也没办法,那死了人的家属到我家里要讨个说法,那我作为一方父母官,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不管阿..”

兰知县急声恳求道。

“那死了人是你们官府的事,有案子你们就去查,找我个平民百姓干什么”

高祖淡淡的说。

“表哥..你看你又作弄我,那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事不比寻常,你又深通玄黄之术,那这事我不找你找谁阿……”

兰知县急的手舞足蹈的在屋子里踱步。

高祖把书合上,给自己倒了杯茶,没有说话,就这样看着他。

兰知县知道自己又被戏弄了,看来表哥早已准备帮他,只是想先看自己出丑,心想这自己堂堂鹿子城的知县老爷,敢这么耍他的也就只有他这表哥了。

于是便坐在一旁,闷声喝茶。

二人都不语,屋子里便静下来。

晌久,高祖收了掐算的手,对兰知县说:“马上我有个朋友要来,你看见什么都别怕”

兰知县的气早已消去,他好奇的问道:“表哥,什么朋友?”

刚说完,兰知县就看见窗外隐隐约约的飞来了一只很大的黑老腽,(当地的叫法,就是乌鸦的意思)扑扇着翅膀啄着门,高祖前去开了门,兰知县便借着屋内的灯往外瞧,刚定睛一看就吓了一跳。

门外站着一个披着灰布袍子的老妇人,只是那妇人的头长的像极了一只乌鸦,不,这分明就是一只乌鸦!那人阴沉沉的披散着头发,跟着高祖进了屋里。

兰知县心里有些发怵,不由得往后躲。

那乌鸦妇人看见了,眼睛里闪出了一丝嘲弄,她不客气的坐在了兰知县刚坐过的位置,给自己换了杯茶。

“表哥...这位是...”兰知县小声的问。

“你这小娃,不知道我,我可知道你,这整个鹿子城所有生下来和死掉的人我都知道”

乌鸦妇人尖着嗓子说。

高祖笑了笑说:“延生,这位是青婆。”

“青婆..?就是城边山上那座小庙里供着的那位?”兰知县问道。

“你还好意思说?这往年的知县们都还记得叫人把我这破庙修补修补,你当了一年的新知县了,也不说来看看。”

青婆生气的说。

“诶,是我疏漏,忘了您这档子事,真是对不住您,我过几日就差人去修。”

兰知县低着头连忙赔不是。

青婆还想说些什么,高祖打断她问道:“我劳您寻的那个人,他现在在何处?”

青婆皱了皱眉头说:“你找的那个人就睡在葵树坡那边的深沟里,那人怪是很凶哩,好几次遣虫子咬我,把我翅膀都咬伤了。”

说完,她便提起她的胳膊给高祖看,灰色的衣袍被咬破了很大一个洞,里面还淌着黑色的血。高祖连忙从厢房的柜子里取出些地丁、鱼腥草让青婆敷上。

“你知道这是什么毒?青婆哭丧着脸问。

“我一闻味道就是毒恙虫咬的,那人没想真杀你,只想伤你,这种毒恙咬的伤病发了活着比死了更难受。“高祖说。

“出手好恶毒的人..”兰知县气愤的说。

“您就先呆在我这养伤吧”高祖披了件外套,回头对青婆说完,便走出门外。

青婆没有回答,只是化回了乌鸦,扑扇翅膀,飞到了房梁上。

“表哥你去哪?”兰知县也急忙跟了出去。

月色被云遮的有些朦胧,家家户户都已熄灯入睡,偶有些狗在院子里叫两声,接下来又是一片死寂。

“你跟来做甚?”高祖有些不满。

“表哥,我也是这一方的父母官,出了事我也有责任,这我得和你去看看。”

兰知县坚定的说。

高祖轻叹了一声,如今这岁月,外面到处割据打仗生灵涂炭,官员鱼肉百姓,他有这份心,也算是鹿子城值得欣慰的事。

二人趁着月色匆匆赶路。

见兰知县神色有些紧张,于是高祖便给他出了个问题,缓解情绪。

“延生,你可知古人为何见面就说,别来无恙这句话?”他边走边问。

兰知县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情绪有些平复,便答:“当然是向对方礼貌的表达,自从离别以来没有任何坏的事情发生吧”

高祖笑了笑说:“这别来无恙,还有另一种意思”

“另一种意思?”兰知县有些好奇。

“战国《易传》释“无恙”:“上古之世,草居露宿。恙,噬人虫也,善食人心。就是说上古有种恙虫善食人心,那时人们以草为居,露宿野外,经常受到毒恙虫的叮咬,互相传染,于是古人见面的时候,生怕传染给自己,于是先互相问一句“别来无恙?”后来随着时间慢慢变成了一句问候”

高祖笑着答道。

“原来如此,表哥果然博识,我这只知道死读圣贤书的儒生真是比不了。”

兰知县拍着脑袋笑道。

“没有没有,你以后为官治理一方,切勿旧守成规,适当图革变新。”

高祖认真的说。

“这我知道,就是外面天天嚷着的维新革命,变法图强。”

兰知县来了劲,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高祖迅速捂住了嘴。

只听见不远处的溪水边,发出了一个女人颤颤巍巍的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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