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胜曰：“天下苦秦久矣。吾闻二世少子也，不当立，当立者乃公子扶苏。扶苏以数谏故，上使外将兵。今或闻无罪，二世杀之。”——选自《史记 .陈涉世家》
莫家是人丁兴旺，也是比较富裕的，在靠近两个男孩学校的地方又买下了一套学区房，平时他们俩就住在学区房，周日回家。他们打算让清秋住在他们的学区房。
绍安是莫家长子，他下面有一个亲弟弟，名叫绍和，小九岁。父母一天到晚忙于工作，绍和大部分时候都是老人在带，仅仅八岁就被惯出了一身毛病。绍安小时候倒是得到了父母不错的教育，养成了好习惯、好品德——否则羽辉哪能看得上绍安并引为知己呢。
两兄弟的名字是有寓意的。绍字辈，“安”为平平安安、无灾无祸，“和”为家门和顺、家庭和睦。羽辉的名字也有寓意。凌家羽字辈，“辉”取光辉的意思，凌家父母希望儿子凌羽辉是一个心向光明、心有光辉的人，也希望他拥有了光辉之后，用自己的光辉去照亮别人。
莫家两兄弟其实感情真的不好，羽辉深有感触。基本每周日回了家，羽辉都要看一次亲生兄弟之间吵架（羽辉是莫家养子），还要很憋屈地看着老人护犊子，又得忍着不能说什么。
羽辉清楚记得有一次，两年前吧，绍和玩闹把家里弄得一片狼藉，一向整洁的羽辉觉得看不过眼，抬手收拾了一下，弟弟就不让收拾了，羽辉本来还抱着讲理的想法，可是绍和伸手一推，人不大力气不小，羽辉的脑袋磕到了沙发扶手，脑子里一直嗡嗡响，还痛两天。绍安听见了动静，从屋里出来，抬手轻轻抚摸几下羽辉撞到的地方，眉头紧皱着，眼里水汪汪的，羽辉以为绍安要哭，赶紧安慰他说没事、不疼，但绍安回身抓起衣架就把弟弟狠狠教训了一顿，然后一脸黯然对羽辉道歉，拥抱了羽辉，并告诫羽辉，不要再插手绍和的事情，他都无所谓，任由那个孬种自生自灭去吧。羽辉却说，这不好，怎么说也有血缘关系，该教还是得教一下，老人家不会教只会惯着，大人又没空，最会教育的只剩他们两个学生了。相信绍安也不是真的铁石心肠看着弟弟学坏吧。绍安当时沉思了一会儿，摸了摸羽辉肩胛，没说什么。
今天是年二十五，也是周日。男孩子们在学区房学习了半个上午，又和清秋一起把屋里打扫了一遍，收拾得整齐多了，并且计划着准备新年的物品。下午，男孩们回了家，清秋留在学区房。今晚，就要去买过年的新衣服了。
家里格外热闹。因为在外省上学的堂弟弟妹妹们回来不少，绍安对羽辉笑着耳语道，看来他这个大哥又有得忙了。绍安是莫家绍字辈年纪最大的一个，如果不算上羽辉，下面堂弟堂妹总共有六个，加上绍和七个。他把自己的计划和羽辉商量了一下，便告诉大家说，今晚先由长辈带堂弟堂妹们和弟弟绍和买过年的新衣服，他和羽辉去准备年货。没办法，爹妈没时间管，但是新年这样重要的事情还是要有人计划的。
再过五天，羽辉和绍安都要有十八岁了。大卖场人很多，热闹且嘈杂，两人推着手推车，慢悠悠地在大卖场踱着步走，看看那些年纪小、拉着父母衣服撒娇的小朋友，感慨良多。羽辉想想，小时候绍安还喜欢拉着自己的手腕四处跑、四处玩，现在长大了，两人似乎都在对方面前多了一分拘谨，平日里肢体接触也减少了。这情同手足的兄弟俩轻轻一对视，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时光荏苒的惋惜和超出十七岁年轻人的复杂。唉，少年安得长少年啊。
倒是真会持家，羽辉很有条理地给绍安理了一遍要准备的东西，绍安做选择时征求羽辉意见、货比三家，尽量用最少的钱买最多最好的年货回家。羽辉提醒绍安，可以买些养父母喜欢的，让他们过年回家有个惊喜和欣慰。这点绍安当然也想到了，两个儿子把父母的喜好摸透了，买了许多父母爱吃的水果、零食。
街道上四处洋溢着新年在即的喜悦，店铺门口的音响放着《恭喜发财》这样喜庆快乐的贺岁歌曲，将辞旧迎新的美好化作飞扬的音符，洒遍大街小巷，为所有人传递期待与温暖。挂在小摊上的一幅一幅春联浮光跃金，就像初春绽放的花儿一样争相展示自己的美丽，浓情如同那行云流水的字中点缀的金粉一样，流光溢彩，让人为这美好与活力忍俊不禁。
路上的行人三五成群走在一起，手里大包小包地提着、扛着、搬着许多各自购买的年货，即便在冬天都能折腾出汗来，即便累得腿脚胳膊酸痛无力，可是人们依然乐在其中，有说有笑，为这即将到来的美好时刻分享着发自内心的欢乐。
哪怕已经过去了十年有多，但是小时候和父母一起欢度新春的情景，还很真实地充盈在羽辉的胸膛。具体的当然记不起来了，可那种直达心扉的温暖是永远不会忘却的。只是现在，再也不能那样了......羽辉有些黯然，但是看着一直陪在身旁的绍安，近在咫尺的关怀和情感还是让他感动，让他会心一笑。
“什么时候买春联？”
“不急，回去问下我爸妈怎么想，大概年二十七再买吧。”绍安把手里沉甸甸的大袋子颠了一下，调整得好拿一些，“又要像往年一样，年前这几天，是甭想空出时间来学习了。”
两人提着四袋年货回了家。听长辈们问这么多东西花了多少钱，绍安颇有些得意地答道，得益于羽辉会心算又会货比三家，他们把消费最小化了，也就三百多块钱；长辈们都夸赞这俩男孩真是长大了，然后拿出为他们买的新衣服来。
要说亲缘关系真是血浓于水，没有亲自试穿买下的衣服居然还真合身。羽辉难得有了一件不是黑色的风衣，而是深蓝色的，还有内包，往羽辉身上一穿，简直把羽辉生人勿近的气质发挥得淋漓尽致，衬上羽辉俊美的面容，实在有那么些人神共愤了。绍安也得到一双新的白鞋子，就是他喜欢且期盼了很久的那种，他欢喜得直接穿在了脚上。那些年货就被随手放在了客厅。
羽辉和清秋协调了一下，说年二十八他们不回学区房了，嘱咐清秋料理生活的时候细心小心，年二十九才回去贴个春联。绍安从房间走到客厅，突然倒吸一口凉气，就像饿虎扑食一样扑过去抢下了那一大袋年货。
“这些是给爸妈的，有那些给你吃还不够吗！”绍安大声训斥道，开了袋子去看，有一包给母亲准备的饼干已经开了包装，被绍和拿出大半包来放在怀里吃了。母亲是绍安最看重的几个人之一，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个吃独食的孬种！就不知道给家里人分享吗！”
一大家子人都沉默下来。
羽辉听见声音，走出来看，绍安把年货袋子往羽辉手里一塞，把羽辉推进房间就把门带上了。绍和噘着嘴仰起头直视哥哥，颇有点嚣张地说：“我就吃，怎么样吧！”八岁的绍和从外面回家来还没有换下外出的鞋子，鞋底脏兮兮的，他直接抬脚就往哥哥的新鞋上踩了下去。
绍安不出于恐惧，也不出于痛，更不出于别的什么原因，就是本能地大叫了一声，揪起绍和的衣领把他整个人扔在了沙发上，脱下鞋子来，洁白的鞋上留下了半只黑黝黝的鞋印。他的第一反应不是骂弟弟，是赶紧把这双鞋拿到卫生间去刷洗。
羽辉把这一切听得明明白白。他把脑袋无力地靠在了门上，垂下眼睑独自落寞了一阵。以前，义母怀着绍和时，曾笑问绍安，想不想要个弟弟或妹妹，想要弟弟还是妹妹。当时绍安说的是想要妹妹，他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值得妹妹依赖的哥哥，但是如果是弟弟也没关系。说了那句话就被莫家祖母一个耳光打了过去，说不许想妹妹，只能想弟弟。从此绍安就对祖母心生嫌隙。那时的绍安只有八岁啊。弟弟绍和出生后，祖母欢喜得很，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把好好一个男孩子，未来的顶梁柱溺爱成了一个废柴。
绍安，是最戳羽辉泪点的一个人。父母，已经逝去无法挽回也不能强求，但是绍安一直都在啊。羽辉慢慢跌坐在地上，他感觉到自己的眼圈热得将要熔化并流出泪水来。仔细想想，一直都是绍安在对他好，他什么时候对绍安好过？！
羽辉低下了头，眼泪垂直落下。地板的一滴泪水映出他通红的双眼。他赶紧擦了擦眼睛和脸，装作若无其事开门，正巧绍安的手往门把手伸想要开门。两人眼神一对视，羽辉一把抓住绍安手腕，把他猛地拉进房间，然后一把抱了上去。
“对不起......”
“怎么啦，怎么对不起了？”绍安猝不及防被羽辉抱了，还听出羽辉哭了，抬起手来轻轻拍着羽辉后背，柔声问，“怎么还撒娇了？”
羽辉已经彻底崩溃了，抽泣着说不出话，脸都埋进了自己抱着绍安的手臂之间。绍安想，羽辉怕不是在替自己难过？
“羽辉你别哭啊，你这样我也想哭！”绍安嘴笨，加之感觉到羽辉的情绪到了爆发出来就控制不住的点，一下乱了手脚，也不知如何安慰，“鞋脏了而已，不是大问题啊，刷干净就好了嘛，怎么了，为什么要哭？”
绍安明白过来，羽辉是因为他被年纪相差那么多的一个小孩子欺负了又不好扰了家庭和睦必须压抑自己的委屈而难过。他心里苦笑了一下，羽辉啊，你那么善良干什么，善良过了头，不伤害别人却伤害自己啊。你也真忍心伤害自己，不知道绍安哥会难过吗。
通过今天这件事，绍安思考了一个问题。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究竟是血缘关系重要，还是交付真心重要？他认为，当然是交付真心重要了。比如他和羽辉。
待羽辉平静下来后，绍安拉他坐在床沿上，把他的双手放到自己大腿上，用自己的手搭在羽辉的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反而有些讲不出口了——绍安微微一笑，话音温柔而不失强大：“你可知道凌叔叔为什么那么乐观？他说过，一切，都是命运最好的安排，命运既然曾狠心把你打进十八层地狱，也就会指引你奔向你最想去的地方。”
说句实话，羽辉其实不是打从心底信“命运”这种东西。幼失怙恃的灾祸降临在他身上，初中时受到过校园欺凌，因为姓凌不姓莫，即便走了正规法律程序成为莫家养子，在家也不得祖母喜欢、弟弟绍和尊重。他是对命运屈服过的，但是幸亏他还有年轻男性的不甘与反抗，还有绍安哥这个他唯一信任的后盾，他并未放任自己堕落，跟从所谓的命运行走。
只是羽辉真的感叹，为什么生活在一个屋檐下，都会有不平等待遇呢？
可能是年龄。
有句话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羽辉掂量着，绍安绍和都是同一对爹妈生的，一个受挫诸多优秀且强大，一个集万千宠爱被惯成了废柴，那义父义母到底是龙凤啊，还是老鼠啊？
被羽辉压抑在心头的种种，这次一股脑全部倾泻出来了。男性的含蓄只允许他安安静静地咀嚼悲伤，不能容忍他像小孩一样撒泼，像女孩一样撒娇。羽辉就在泪流成河后，身心俱疲，靠着绍安肩膀入梦。
绍安用胳膊端住羽辉的脑袋，手则稳稳地扶着羽辉肩膀，将人放平到床上。羽辉身材很瘦，自然不重，但是绍安还是缓慢而非常稳，因为他怀里的，不止是一个人，还是他的牵挂，是他的世界。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