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满天下，知心有几人。——选自《增广贤文》
“真是腊月八银子当瓦渣啊。”绍安提议，“要不春联别去外面买了，家里还有红纸，羽辉来写一副怎么样？”
羽辉白了绍安一眼，很有些无奈，但没有拒绝：“试试吧。”
绍安笑了，当即铺开红纸，兴高采烈地给羽辉倒墨。羽辉轻提狼毫，蘸饱了墨，行云流水地写下两行字来。绍安欢喜得很，但是怕墨水未干拿起来蹭到了影响效果，就这样放在桌上满意地端详着。大家都赞赏这幅春联，都说学过书法就是不一样，这让羽辉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过奖”“担待不起”。
“等墨水干了，就把它贴到门上去，啊。”绍安交代了一个妹妹，然后拿起洗过的砚台压住了写过春联的红纸。
“那可是义父最喜欢的砚台，用来压红纸，也有些大材小用不是？”羽辉看了绍安的动作，微微一笑道。“就是因为爸最喜欢，待会儿他们回来了，看到砚台就会发现你写的春联了。”绍安笑着看了一眼家门。
羽辉抿了一下双唇，一脸严肃地对绍安耳语道：“你不怕弟弟妹妹玩着磕坏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真磕坏了跟义父义母怎么交代？”
绍安听羽辉这么一说，好像也意识到了后果的严重性，便打算出去将砚台换成镇纸，却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
绍和好奇，拿起砚台来玩，红纸一下被吹飞，妹妹一把用手接住，未干的墨水蹭得一手都是，开口就训绍和：“你干什么你，墨水还没干呢，你在这里乱玩，有没有点分寸，待会儿哥哥出来揍死你啊！”
羽辉叹气，叫绍安赶快去处理一下。唉！他和绍安八岁的时候啊，都是懂事得让长辈怜惜的孩子。
真是七岁八岁惹人嫌。
羽辉到门外看了一下去年的春联，思索着作一副什么春联出来可以贴在门上给人看的，就突然被身后一声怒吼“你找死啊！”打断了思路。回身去看，一位妹妹赶紧跑了过来揽住羽辉的肩膀把他掰转身，紧张地问道：“二哥，你刚才是不是没有洗笔啊？”
羽辉点头：“只是写完了春联，还有横批，有福字没写，太早洗笔不是浪费水吗。怎么了？”
“绍和的砚台被大哥抢下来了，他就去玩毛笔，结果拿起来就在大哥衣服上乱画，还有脸上也被蹭到了。”
那难怪啊！羽辉倒吸一口凉气，瞬间局促起来，抬手就打了自己一巴掌——早知道就不稀罕笔洗里的那些水了，甚至洗脏了笔洗也没事啊，洗干净笔，绍安的衣服顶多只会湿了，不会被墨水弄脏......
他又做了一次对不起绍安的事......
窗外，本来早上还晴空万里，现在聚集了一片厚厚的云层，把太阳的笑脸无情遮蔽，像重重的铅块一样，压在羽辉心头。
绍安换下了那件沾了墨水的衣服，但是丢在卫生间盆里泡着很久，并未去洗，紧闭着房门谁叫都不应。羽辉没有去叫他，只是默默为绍安把衣服上所有墨迹都洗掉了，并且拍打得平整，晾到了向阳的地方。
羽辉眯了眯眼，太阳终于是又出来了。
羽辉立在阳台许久，伸手去接衣服滴下的水，看着水滴在手心迸溅开
一手水花，羽辉突然觉得，这就像是莫家，大孩子是滴下来的水，小孩子是一手水花。水滴在手里破碎，水花被捧在手里。
羽辉握了握拳，手心里水清凉的感觉从指尖蔓延到全身去——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改变莫家这种局面，对绍安，对义父义母，对家里所有比绍和年龄大的弟弟妹妹们都好。
他知道绍和看他不顺眼。但是只要能做好些什么，他无所谓了。
他把绍和叫了出来。绍和一百个不情愿，偏着头睥睨羽辉，带着非常厌烦和不敬的语气问：“干嘛？”
“跟你聊几句。”羽辉似乎有些散漫，眼神四处瞟着，就是没有正眼看绍和。“你配吗你，你都没了爸妈了，我爸妈对我那么好，就凭这个你也不配和我讲话。”绍和转过身去背对羽辉。
羽辉心头微微一颤，但语气还是带着不屑和得意：“知道你哥为什么不喜欢你吗？”
“不知道！”绍和怒道。
“因为你总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经常坏事。你哥最看不惯做事没分寸的小孩儿了。”羽辉抱起双臂，偏着头看绍和的背影。
绍和“噌”一下转身怒视羽辉，“爸爸妈妈偏爱我，不喜欢他，所以他就看不惯我，是不是这样！”
羽辉眉头微微一挑，八岁的孩子能有这样的认知，知道什么叫做偏爱，还不错嘛，可惜就是品德长歪了，要扶回来还有点难。这么一想，绍和刚才那句“不知道”的怒火下可能还有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不喜欢他的委屈，羽辉竟有些心疼这孩子了。
羽辉低头眯着眼看了绍和两秒钟，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你可行了，你知不知道你每次搞破坏，都是在给你哥添乱？只要家里损坏什么东西，你哥首当其冲就要挨爸爸妈妈骂了。是你的话，三天两头挨骂，你开心吗？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弟弟你会喜欢吗？”
“可是他是哥哥我是弟弟，他比我大就要让着我！奶奶说全家人都得让着我，包括你！”绍和抬手就指着羽辉。
羽辉抓住绍和那只手指，一把甩掉绍和的手：“你配吗？都是莫家的孩子，你有什么权利叫你哥让着你？我是无所谓，毕竟我不姓莫，我不需要你对我怎么样......”羽辉一字一顿咬牙切齿，“但是莫绍安是你哥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是哥哥，他这样对你，你什么感受！”
最后这一句话，绍和懵了。
是的，如果我是哥哥，他这样对我，我什么感受？绍和愣在那里，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羽辉一看绍和这反应就知道事情差不多能成，但是绍安的房门还是紧闭着，他也不好进去打扰哥哥了，于是写了一张字条从下面门缝弹进去。
“绍安，你什么时候想开了该出来了，绍和我搞定了，你现在出来没人敢把你怎么样的。”
绍安其实把羽辉刚才对绍和说的那些话听得一清二楚，他这个人多少年来都没有因为感动而流过泪，这次破了例。
他举起纸条对着窗外的阳光。羽辉的手写什么字都能让人看得赏心悦目。阳光透过薄薄的纸，在绍安脸上洒下一层光影，调皮地在他的脸上游走着。羽辉对你好，这是好事啊，哭什么哭啊。绍安掐了一下自己的脸，笑了。
绍安轻轻开门看向客厅，绍和已经进了房间，客厅只有羽辉一个人。羽辉手拿镇纸，一遍一遍耐心地将红纸压平，然后提起手腕，落笔。
橘红色的灯光柔和地为羽辉的轮廓镀上一层光晕，又似乎将盈满的墨香缝合，制成一个精致的香囊，给绍安双手奉上。看着羽辉为他做的这些，他感觉到刚才死过一回的心活了过来。
他一定不会辜负的。
羽辉，你知道吗，在我心里有一个栅栏。关于人们在栅栏之里还是之外，全由我决定。栅栏里的人，我会竭尽我的所有对他好。羽辉，你知道吗，你是第一个，进入这个栅栏的人。
羽辉写罢，抬头看见了绍安。羽辉笑了，绍安也笑了，但是绍安的泪水因为这一笑无可控制地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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