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页在指间翻动,饱经风雨的纸张发黄褶皱,每一处细微的缺损都承载着厚重的历史。
微弱的烛光摇曳其上,可以看到封页处已摩挲得泛白,纸浆粗糙的纤维暴露出来,若是仔细看,还能依稀可见“灵枢经”三个青绿色的隶篆小字。
若是旁的书本,磨损成这副样子墨色早就褪去了,但这卷经笥的书道力透纸背,卷页黄得如何不堪,其中字迹却依旧刻于其上,或许是在百年前,书写它的人必定功力深厚。
相比之下,翻动这本《灵枢经》的手指就要鲜活的多,和摇曳的烛火一般灵动,骨节分明,瘦削而白皙,分明是双少年公子的手,在古卷中挥下缕缕微尘。
不多一会儿,少年合上黄页古卷,将桌角的烛台移到面前,让即将熄灭的火苗肆意舔犊那本《灵枢经》。卷页历经沧桑早已脆弱不堪,霎时间被烛灯吞噬,燃起的火焰照亮了这间小竹屋。
很朴素很干净的小房间,简单的桌椅床铺,除此之外便是些用竹篓乘装的药材,以及冲筒、研钵之类,火焰燃烧的都是新鲜的草药香。
几秒的功夫,火焰熄灭,独留那根只剩半口气的暗淡烛光描摹出少年的模样,晃动的一点亮光将他的身形映在窗楞上,时明时灭。
“你怎么把它烧了呀!”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少年身后传来,蹒跚的步伐掩不住焦急,老人看着桌上的一小撮灰烬,深深叹息。
少年转过头:“这本《灵枢经》我从小就读,早就刻在脑子里了,留着它做什么?你既说它是绝世秘籍,放在哪儿等着人来夺吗?不如烧了干净,它就在我脑子里,谁也拿不去。”
少年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他不明白天下怎么会有因为争夺秘籍而引起的战争,既然是功法绝学,那自然是藏在心里口口相传,何必多此一举写出来,再昭告天下等着人来抢。
“你这个败家子儿啊,那是你爹娘留下的东西,就这么,烧啦?”老人急得连连搓手顿脚,却毫无办法,被火焰吞噬的东西,再没有吐出来的。
“我说阿爷,我都不在意你急什么?我爹娘留给我的是书中的精髓,岂是几张七零八落的纸片,《灵枢经》我五岁就背熟了,只是近来才发现其中确有玄奥,若被旁人偷抢了去实在不划算。”
说到这里,少年若有所思,手中把玩一块墨黑色的石块,看不出是什么材质。
“小言,你当真悟出来了?”老者一改方才的焦急之态,这语气充溢的是惊喜。
他研习灵枢十六载,只知它是旷世医典,其中阴阳调和、脏腑五行之说让他在医术上颇有造诣,但作为武学心法,他却不曾领悟半分。
也许是因为元识不相匹配,故而心法不能贯通。
元识乃神州大陆亿万年前的遗存,传说远古时代本没有人类,因为一场旷日持久的变迁,各种生物化而为人,却保留了其部分原有的特性,一脉相承,称其为元识。
老者的元识是五味子,而喻氏一族是蒲公英,他们创出来的心法道义,他一个外族人如何能够参悟。
十六年前,叱咤神州的喻金廒夫妇将襁褓中的孩子和这本《灵枢经》交给他的时候,说其中医理却也是至上之武道,他能够贯通医的部分,于武却不得其法。
而这孩子,十七岁的少年,是纯正的蒲公英元识血脉,当真继承了他爹娘的根骨,七窍玲珑,能够领悟其中晦涩的奥义。
他的父亲喻金廒曾纵横捭阖,在神州之上留下惊鸿一现的辉煌,而他又能走到何处,历经怎样的一生?
天色微曦,第一抹阳光爬到山顶,落在一块被青苔覆盖的石碑上。
若非东方的朝霞第一个照在它身上,即便是从石碑两步外经过的路人,都未必能发现它的存在。
半人高的杂草将那打磨平整的石灰岩遮盖得严严实实,莫非那一尺方寸的土地格外肥沃,新生的枝桠偏要向上簇拥。
只有仔细看才能发现,那是一块地域界碑,“唐古小镇”四个大字镂刻其上。在几年前还填上过墨绿色的油彩,只是久来无人打理,如今这漆墨早已被风雨冲刷干净,只留下不甚俊逸的石刻。
阳光一刻不停向唐古小镇移去,鸡鸣犬吠此起彼伏。说是小镇,其实不过百十户人家,算个大些的村落,清一色的低矮竹屋毗邻沂漓河畔。
唐古建在谷地,四面环山,沂漓河水从中横穿而过,传说沂漓河原本汹涌澎湃,这个低凹的山谷是它硬生生冲刷出来的。但沧海桑田,如今沂漓就是一湾平静而清澈的温顺河流,从南北山脉间悄然穿行。
也不知前人如何寻得这样一处静地,打造出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街市开始喧嚣,一栋两层的竹楼算是其中最热闹的所在,清晨的第一缕烟火便充溢着药香,木制牌匾上“杏林药坊”四个大字擦得锃亮。
已是深秋时节,竹屋旁的大槭树落了满地的火红枫叶,被一支扫帚带着尘土扫成一堆。
二楼的窗楞从里推开,身背竹篓的少年纵身一跃而下,和身旁的枫叶一般轻轻飘落,比走楼梯还要轻车熟路。
此人莫不是习得一身了得轻功?可看他的模样,哪有半点习武之人的筋骨,麻衣布鞋之下显得有些瘦弱,只一张白皙的小脸称得上风流倜傥。
“小言郎中,出去采药啊。”拎着菜篮子的张婶儿从这里路过,对他的下楼方式见怪不怪,一阵热络寒暄。
少年名为喻言,承继了喻氏蒲公英的血脉,蒲公英元识最大的特点就是轻盈,或可达到乘风而动的境界,于他而言走窗户还是走大门没有什么区别。
他对来往众人笑脸相迎,实际却并不怎么快活。采药啊自然是去采药,一介医者除了采药、扎针、开方子还有什么事儿能做?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十七年,早就过腻了。
成天蜗居在唐古小镇,对于外面的世界只从街市西头的老刘头口中听到一星半点。这里的人啊多数自幼就长在这里,百年后归于尘土还埋在这里,两三代之后,可怜整个唐古,连个像样的话本都找不见。
阿爷总说外面的世界满是阴谋算计,处处艰险,远不如避世的唐古小镇来的好。可这好不好的总要历经了才知道,一辈子呆在方寸之地,日复一日无趣的生活,那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再者说他自小研读《灵枢经》,其中医道早已明晰,而武道刚刚初窥门道便遇到瓶颈,他从未见过真正的上乘功法,谈何参悟?谈何习练?
虽说心中抱怨,这该干的活计却还得干,药坊还有一众病人等着他采药治病呢。他掰折了几根树枝,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发泄的法子。
喻言的脚步比一般人轻快得多,即便没有刻意用轻功,仍旧步履无声春袗轻筇,这会儿已经钻入密林之中。
今天的树林似乎有什么不同,太安静了,往日的鸟啼蝉鸣均不见闻,他嗅到了异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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