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言一路攀扶树木竹干,被白面鬼一击伤到脏腑,轻功一时半会儿是使不出来了,只得一瘸一拐走了近三十里的林间小道,此刻他几乎要倒下了。
直到夜幕时分,才终于走出林子,踉踉跄跄经过唐古的界碑。
东头的杏林药坊是他和阿爷的营生,十七年来无数次进入后山的林子采药,无数次回到眼前的两层竹楼,然而,却从未有今天这般亲切。
他的麻布衣衫占满了斑斑血迹,脖子上的伤口虽已止住血,但泛黑的血块看上去更加骇人,这副狼狈样子着实让药铺里的客人吓了一跳。
阿爷坐在一长木桌后称着药材,一抬眼看到如此狼狈的小言,急忙放下了手里的戥子,蹒跚走到孙儿面前,他年纪大了腿脚不便,混浊的眼睛难掩焦急。
“你这小兔崽子上哪里耍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他把喻言从上到下好好检查了一番。
喻言只说不小心摔进了山坳里,让树枝给刮着了,他不想说出实情,平白让阿爷担心。
阿爷这辈子见了无数伤病,是什么伤一打眼就能知晓,又如何能瞒得过他,这一点喻言自然晓得,可说是被人打了,终究是挺丢人,好在阿爷也没有多问什么。
夜幕已至,竹屋里的烛灯又点上了,这次喻言特意挑了灯芯,屋内亮堂了些许。
一个大木桶放置在地板中央,热腾腾的蒸汽将整个房间熏得火热。
喻言有泡药浴的习惯,大概从他在襁褓中开始,就常被泡在药汤里,三十六味强筋健骨、解毒通窍的良药熬制而成的汤剂。
这个秘方是他娘梅青澄留下的,也记载于《灵枢经》中,功效一行却只留下“还阳”二字。
喻言从不信世间有什么活死人肉白骨的灵丹妙药,此“还阳”二字他半信半疑,小时候究其本真,阿爷也只是说希望他永远也用不到。
后来钻研医理,喻言倒真从这方药中看出些门道,它似乎有让人百毒不侵的功效,但于“还阳”所指的起死回生之效,却无半点关系。
只好当做悬疑搁在那里,也或许是他那从未见面的娘亲信口开河随手写上的罢。
当然,今天这一池药汤还加进了活血祛瘀,促进伤口愈合的配方,好在他们家开的是药坊,否则这从小到大拿珍贵药材泡澡,不知要砸进多少金银。
晚上他照常躺在床上,却久久不得安眠,白天发生的事情比他十七年的经历还要精彩,印在眼前挥之不去。
那个白面鬼是什么人?他杀的彪形大汉又是何人?那瘦子虽仓皇而逃,又是否会再回来?这两个不速之客出现要不要告诉唐古的镇民?
无数的疑问在喻言脑海中回荡,他有担忧、有疑惑。
此刻他摩挲胸前那块黑漆漆的石头,上面粗糙的两个孔洞中穿过一条棉绳,这是他从小到大从未离身之物,原以为不过是爹娘的一个念想,却不曾想保平安三个字是确有奇效。
鸽子蛋大小的石块,他仔细端详了无数次,却怎么都瞧不出特别,无论是材质、做工都看不出半点奇异之处,就是随手从河滩边捡来的石头都与这枚一般无二。
白天它散射出的难以言喻的金光到底是从何而来,喻言总觉得其中奥秘不止于此。
这一天他确实累了,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
然而午夜时分,一阵凄厉的尖叫声将他惊醒。
是隔壁的张猎户又和媳妇吵架了,还是邻堂的王婶儿又在教育娃子。
很快他反应过来,不对,都不是,挣开的双眼看到的是窗外的火光,强盗般的一群人制造出刺耳的打砸声。
喻言瞬间清醒,外裳都没顾上穿,只着墨蓝色的一层里衣,两三步跑到门边,急不可耐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就在他推门的那一刻,突然怔住了,眼皮一眨便一动也动不了,他感到自己的大脑像被什么击中了一样,身体突然不受控制,随即整个人瘫软在地。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但眼皮还是不争气地向下耷拉,只要他的手指稍稍向前就能推开一条门缝,但这几厘米的距离他拼尽全力也没能做到。
此刻他唯一能控制的手指牢牢扒在地面上,额角青筋爆出。这是他第一次感到这具身体不属于自己,它被操控了!
顷刻间,眼前的世界一片漆黑,耳边原本的声响迅速削减,某种力量将他的元识拉进另一个空间。
那个空间听不到窗外的打砸与惨叫,所有的光影都被一重浓重的黑色遮盖得严严实实。
他确定此刻自己是清醒的,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吸进这一异度空间。
那股力量还在汇聚,带给人的震撼难以言喻,几秒过后竟凝聚成一张复杂的符篆,悬浮在他眼前,停留在虚空之中。
他确定这不是脑海中的想象,在那一世界中,黑暗是如此浓稠厚重,金色的符篆似乎要撑开重重阻力,才能在黑色中显现出来,然后明艳、绽出光芒,照亮那个世界中的黑暗虚空。
符篆的光耀盛满了这一空间,他清清楚楚看到它,却又好似看不清楚,正当极力凝望时,突然感到眼前的符篆铭文在融入他的身体。
徒然间全身的血液沸腾、奔涌。
作为医者他对经脉极为熟悉,此刻他意识到血液正在经脉中汹涌澎湃,十二阴阳经、奇经百脉五脏六腑依次涌动,他甚至能感受到气息行进的路径,感受到心脏泵出血液的力量。
这股力量还在增加,血液不断冲撞他全身经脉,纤细的脉管已经容纳不下它们,开始被撑大,随之而来的剧痛让他几乎**。
或许这样一来经脉会更加宽厚强健,从此开始武道的大门。
也或许血液的冲击让他经脉破裂而亡。
万幸,一刻钟后,喻言的表情逐渐平静,血液平息,在经络间正常流转循环,口鼻吸入的空气进入肺脉,大脑反映出其中清气的浓度。
废气通过呼吸排出,而纯净的清气向下运行,经过奇妙的变化,生成一小缕轻薄的真气氤氲在丹田,那股浑然天成的力量诡秘莫测。
金色的符篆熄灭,终于释放了他的身体,从那一暗黑世界回到现实,耳畔的打砸声愈演愈烈,火光在窗楞上窜动。
错过的十多分钟发生了多少事情?那一刻他几乎破门而出。
自喻言有记忆以来,唐古小镇的人们一直生活在平静祥和之中,无论神州大陆如何变迁,他们都好像被世界遗忘了一样,只过着耕田织布的平淡生活。
今天这样的喧闹他从未听过,是白面鬼那些人回来了?他突然很后悔没有早些告诉镇民白天的遭遇,如果大家有所防备,那或许……
刚刚的十多分钟让他错过了太多,此刻目光所及全是火光簇簇,一片狼藉。
门口的牛棚已经倒塌,晒药材的十多个竹匾洒落满地,他隐隐望到街角另一头的竹屋,地上似有发黑的血迹,那火光中焦黑的一团是什么?他毛骨悚然。
三个戴面具的人举着火把走到两层竹楼前,他们身穿亮面黑衣,手持长剑,脸上的钢铁面具形状狰狞。
喻言赶忙藏在黑暗中,看着他们点燃路过的每一样东西,长剑反射出的凄冷火光晃过他的眼。
他们向东面的房间去了,那是阿爷的居处。
阿爷!喻言心头一紧,闪身跟过去,也不管这群强盗有没有看到他,此刻他管不了这许多了,阿爷是他唯一害怕失去的人。
吱嘎的破门声,喻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一刻有无数种想法从他脑子里晃过,他设想着如何能救阿爷脱困,以他的力量怎么才能解决这三个杀手。
“没人。”一个面具人出声道。
喻言闻之长出了口气,没准是谁家有个急症,半夜里将阿爷请去了,万幸万幸。
可现在整个唐古都在刀光火海之中,他刚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阿爷可能安好?
一道清冷的目光像钩子一样盯在他身上,喻言猛然察觉,方才太过激动没有藏匿好,被一个狰狞的面具杀手盯上了。
被毒蛇盯上的感觉打破了他所有思绪,三个黑衣人围在他身边,一步步向他逼近。
他清晰地看到他们剑刃上的血迹,刀锋滴落的鲜血一滴一滴敲在他心上:“你们干了什么?”喻言几乎低吼而出。
“干什么?哈哈哈……”面具都遮不住这群强盗丑恶的嘴脸。
“唐古小镇,一个不留!小朋友,你的血一定很美味,我这就送你去见他们。”一个尖细阴险的声音。
唐古小镇,一个不留,喻言的眼神冷了,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杀心。
以前仗着轻功了得,一直秉承走为上策,只要他想跑,莫说是这三个人,即便是三十个也奈何他不得。
然而这次,他的眼中不再有半点躲闪,此刻他想要的就是这群王八蛋的命!
我不杀你们你们就去害我的亲朋故友,那三把剑刃上的血是与我朝夕相伴的亲人的鲜血,我要他们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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