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火海

一个暴怒的人到底有多少潜力?十七年来除了医术,他未曾学过一丝半点的武艺,方才那一莫名而出的一点真气,就是他全部的底牌。

这是一场搏命的缠斗。

院子中摆放着切磨中药的铡刀,他掰下上面的刀刃,找准三个杀手每一处脆弱的地方捅去,作为医者,他无比熟悉人体哪些地方是致命的。

他的脚步足够快,身法够轻盈,但毕竟不曾掌握功法,在三人围攻之中,自保已是极限。

两刀相撞之时,喻言倒飞数十步虎口震裂,颤抖的右手死死扣住手中刀刃,任凭鲜血流淌。

他回想交手时对方的一招一式,这三人只是小喽喽,算不上什么武学高手,他并非毫无胜算。

这三人的剑虽阴险狠辣,但其中破绽并不难寻,只是三人攻防兼备,要想近身攻击之,必然要付出代价。

喻言眼神一定,他做了个重要的抉择。

下一刻用最快的身法眨眼间闪到一黑衣人面前,在他举剑之际侧身而过,手中的铡刀直捅他的后腰。

但这样一来他的后背完全暴露给另外两人,身后砍来的一剑再也无法规避,从肩胛一直到腰间,刺骨的疼痛让他无比清醒,生死之际的避闪速度连他自己都为之一振。

但这一刀挨得值得,他刺中了那个杀手的肾脏,此刻那人颤巍巍瘫在地上,后腰血流不止,再也没能站起来。

另两个狰狞面具看到同伴的惨状,才突然醒悟面前的少年并非简单的角色,这种一命换一命的打法他们始料未及。

倒在地上还在微微挣扎的那位之所以失利,也包含些轻敌的成分,但他没有后悔的机会了,很快他将变成一具尸体。

趁此机会,喻言与剩下的两个杀手拉开近十米的距离,他需要调整片刻,背上伤口淌出的血已经浸透他的衣衫,黏糊糊贴在身上,好在里衣是近黑的墨蓝色,从远处看上去还不至于太狼狈。

那两个黑衣人没给喻言多少喘息的时间,如果说方才他们根本没把眼前的小屁孩儿放在眼里,那么现在,他们按在身侧严阵以待的长剑便是用了十分的气力。

这点变化喻言敏锐察觉到,他深吸口气,低头看了眼胸前的佩石,你还能护我吗?

喘吸间,丹田中刚刚氤氲的真气突然有了动静,它该如何调动?该如何运转?

两个黑衣杀手一左一右已至面前,两束剑锋眼看就向心脉刺来。

他没时间思考了,拼尽全力躲闪挥刀,哪怕躲不过也要与你同归于尽!

刀刃洞穿身体的声音是如此刺耳,喻言下意识闭上眼睛,他手中的铡刀刺中了,但对方的两把剑同样锋利,他没有把握这次能不能躲过,甚至不知道手上火热的液体是不是自己的。

他不敢去想,甚至不敢低头去看自己身上有没有多出个血窟窿,一刻不停挥刀向最后一人的脖颈抹去。

对方也不是好惹的角色,剑锋至逼要害。

全神贯注之时,喻言突然感到气血澎湃,丹田真气巧妙运转至右臂,带着他用前所未有的速度扭转身形,黑衣人刁钻的一剑只在他袖口留下一道轻浅的皮外伤,而他的铡刀正中那人的颈动脉。

滚烫的鲜血喷射在喻言脸上,他紧闭双眼不敢直视,都知道人血是热的,却没想到会如此滚烫灼人。

这一夜,喻言第一次杀人,他自小学习的乃救人之术,然而今天却成了杀人者,杀人的都是恶人吗?杀恶人的能称之为好人吗?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三具尸体,其中一位还有一丝气息,手指在血泊中颤抖抽搐。人死了也不过是块冰凉的骨肉,他胃里翻江倒海,那种恶心的感觉非亲历者难以理解。

但若问他是否有悔,答案乃“怙终不悔”四字,他们是彻头彻尾的恶魔,对于这种人不应当施舍半点垂怜。

搏命耗费了太多体力,此刻他双腿一软瘫在地上。一口气放下,这才发觉全身剧痛,身上十多道大大小小的刀口不断淌出鲜血。

一切远没有结束,这三个人只是来搜查这间竹屋的,远处的喧闹从未停歇。

熊熊火光染红了唐古小镇的整个上空,居民的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喻言挣扎着坐起来,他不能躺下,理智和身体都向他响起警报,身上的伤口再不包扎止血,恐怕此刻闭眼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和那些七八段的高手不能相比,他现在只是个刚迈入武道的普通人,照这个速度即便现在还没死,再有一柱香的时间也凉透了。

他踉踉跄跄进了竹楼,在药箱中找出一瓶金疮药,这是阿爷的秘方,虽比不上丹门世家的丹药,但在民间也是数一数二的好东西。

疼痛蔓延全身,骨头似碎了一般,他扯开衣服,背上的刀口已经深到肩胛骨,倘若力道再大半分,恐怕整个左臂就保不住了。

他撕了两件衣服,粗粗包扎伤口,支撑着桌子勉强站起来,走不到两步,全身的剧痛让他一阵痉挛,再次倒在地上。

绝不能躺在这里听天由命,我还没找到阿爷,我要他平安!

可他能怎么办,对付这三个小喽喽已经用了全部的气力,若是碰到白天那个白面鬼,他可有抵抗一击之力?想救阿爷,想救唐古的镇民,可又有什么办法呢?

绝望之际,喻言突然感到小腹一丝温热,刚刚打斗时流逝干涸的一小缕真气,此时又氤氲而生,在丹田中悄悄流淌。

他顿时感到一阵涓涓温泉般的舒适,立时坐起来盘膝打坐,冥冥之中开始吐纳清气,调转丹田真气游走于奇经八脉。

那种恬逸的感觉,好像行走于沙漠中的人跃入一汪清泉般令人愉悦,真气流经伤口的温润感比世上最好的金疮药都要神奇。

自己的真气竟有疗伤奇效,一会儿功夫血基本止住,背后的剧痛也缓解了许多,丹田中的气息又荡然无存了。

他刚刚迈入内功修为的门槛,真气少得可怜,目前只能修复到这种程度,也许未来强大了之后,浓郁的真气能够真正实现伤口自愈。

这股神奇的内力究竟从何而来?生死关头喻言未曾多想,他取下脖上挂着的佩石,仔细擦干净上面的血迹,揣在衣服的最深处。

这块神石必然有更深的秘密,它和喻言从小读到大的《灵枢经》有何关联?他现在身体内具有疗伤奇效的真气是否就是书中暗喻的武道,独属于蒲公英一族的武道之路。

“去那边看看。”远处的声音打破了片刻的宁静,有其他杀手过来了。

喻言的脸色重新变得肃穆,他站起来走到窗前,透过破损的竹门查探外面的情况。

一队同样戴着狰狞面具的黑衣人进入了对面的一排房屋,大抵是搜查漏网之鱼。他似乎闻到了火油的气味,此刻已过午夜,然而远处天边的橙红色光晕却如黄昏一般明亮。

这群王八蛋要烧光整个唐古!他好像此刻就能看到躲起来的人被火海包裹的恐惧与无奈,看到他们在浓烟与火焰中变成一地焦炭,那其中可有阿爷?喻言一拳重重敲在窗楞上。

对面十多人的杀手不出一刻必将走进这间竹楼,院落中横着的三具尸体触目惊心。三人他都打得如此艰难,十多人断没有取胜的可能,这点自知之明喻言明白。

他现在应该立刻逃之夭夭,其他百姓走不了,可他不一样,在暗夜中凭借凌波微步的轻功,谁能抓得住他?

可不知为何,此刻的喻言没有一丝要逃跑的意思,刚毅的神情与往常大不相同,熟悉他的人应当发现,过去的十七年里,这种表情从未出现在这个孩子脸上。

他快步走进院落,将三具尸体一个个拖进竹屋,在沙土地面上留下一道道斑驳的血色。刚刚停止呼吸的人还有余温,然而肢体的那种僵硬确是喻言从未感触过的。

他尽量避开三张狰狞的面孔,用最快速度将他们拖到房间里,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紧接着扯下他们身上的铜牌、面具以及腰带发簪一类烧不干净的东西。

动作干净利索到让人怀疑他常干杀人越货的勾当。

最后给三具僵直的肉体脱去破损染血的亮面黑衣,好在这种材质不甚沾染污秽,血渍溅于其上也看不明晰。

他留下一身较为干净的衣料,将其他长剑一类的七零八碎全部藏到床底一处暗阁中,这是要做什么?

五分钟后,一具尸体穿着郎中的麻布衣衫躺在竹楼的地板上,他和喻言的身量差不太多,怀里还揣着几个陶瓷材质的药瓶。

若趴在地面上观望床底,在火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中还躺着两个人,他们的外裳都被扒去,所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被藏于一处隐蔽的暗阁。

而喻言此时已经穿上那身特殊的黑衣,手上拿着金属制的可怖面具,还有那被血浸得无比污秽的长剑,和外面那一群杀手的模样一般无二。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竹楼。

一罐灯油以及几坛子酒淋在尸体上、床铺上,他吹亮一支火折子,点燃木桌角落的烛台,一枚窜动的火苗落在灯油和烈酒之中,倏忽间蔓延整间竹屋,吞噬了眼前的一切。

喻言站在门口不远处,眼看着居住了十七年的二层竹楼倒塌在火海之中,他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很多,眼中古井无波,没有时间犹豫,更没有时间感伤,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那队杀手从对面的房子出来进入这间院落,看到燃起的大火未再往前。

或许在一切燃尽之后,他们会发现大火之中烧焦的人,从残存的衣料和怀中的药瓶确定就是那个该死的郎中。

只要他们不要无聊到清理整间屋子的废墟,床底的另两具尸体以及暗阁中写有他们身份信息的铜牌永远不会被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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