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女儿红

此时的喻言已戴上面具,他发现这群杀手只认铜牌不看脸,或许他们之间都不曾相识,这给他的潜藏提供了极大的便利。

这身衣服他无比厌恶,但现在不得不藏在面具之下,谁让自己没有力量,他暗暗发誓,将来必有一天要踏平他们的老巢。

夜幕的阴影遮掩行迹,一路上断壁残垣,这片令人向往的世外桃源已经毁之一旦。

他留心路边的每一处废墟,有许多,有许多焦黑的尸体,已经辨认不出模样,只能一个一个确认不是阿爷。

转过两个街角,一群黑衣人匆匆走过,他悄然跟在其后,一模一样的行头让他轻而易举融入这片黑海。

如果说有什么不同之处,他的腰间要多出一个牛皮纸包,那是他在放火之前从药箱里带出来的。

棕褐色的破旧纸张包裹的是一种白色药粉,如果在阳光下看,它还泛着一丝淡蓝色的荧光,这是要人命的东西。

喻言混在人群之中,他们在向小镇北面行进,队列中没有人交谈,脚步声、长剑的碰撞声交织耳畔。

他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的敲击声,每一束撇向他的目光都让人心头一紧,他担心有人清点人数,担心自己拙劣的伪装被这群恶魔识破。

但这一次他不会逃了,人总有害怕的东西,他承认自己并非无所畏惧,只是有些事情必须去做,他捂紧腰间的牛皮纸包。

按这个方向,这群恶鬼要去的是唐古西面的祠堂,喻言至今没有弄明白这群杀他亲友烧他家园的强盗是什么人?到底为何而来。

街道两边的院子不断冒出滚滚浓烟,没有一间幸免,火光笼罩了整个唐古小镇。

阿爷还活着吗?还有人活着吗?他的担忧越来越深,整个小镇只有他上乘轻功傍身,有逃命的能力,其他人多是毫无武力的植物元识,他们可藏好了?

思虑之中脚步有些飘忽,身上的伤口又开始疼了。

难道只是因为他白天得罪了一个白面鬼,因为自己的佩石神奇的力量伤了他,唐古小镇就要遭遇如此灭顶之灾?还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其他原因。

祠堂已经到了,原本人迹罕至的大门口纵列着两排黑衣人,青面獠牙的面具监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在黑夜中蔓延的阴森好似地狱阎罗的大殿一般。

喻言身在其间不寒而栗。

他注意到祠堂四面都有埋伏警戒的杀手,腰间哐哐作响的长剑让整个祠堂笼罩在黑暗的色彩里。

祠堂里面也必有高手坐镇,在昨日的白面鬼面前他毫无还手之力,而在这里他隐隐感到这座四四方方的院落之内,还有更加强大可怕的气息。

进了这个大门,就算以他的轻功也未必能安然无恙出来,他要做的事情并不稳妥,若把小命丢在这里可能甘心?

十七岁的少年还看不透生死,外面的世界还未来得及见识,如果可以,他想活下去。

想活,却不想窝囊地活着,今天这个龙潭虎穴他无论如何也必须闯一闯。

同样的装扮混在人群中并不起眼,一张面具遮住所有抑制不住的表情,从守卫身前经过时也没有引起任何注意。

他们甚至没有认真检查进来了多少人,是否少了一两个失踪在火海中,狰狞面具之后只是一张张困倦一夜的面孔。

他们的拿到的消息是唐古小镇从没有高深的功法,甚至没有元识强大的武道之人,故而从未有心防备。

没人想到闭塞的唐古之中还有人敢于反击,更没想到一个十七岁的少年竟真能有此能力,从他们眼皮底下走过都没被发现。

祠堂偌大的院子里已经站列近百黑衣人,纵横而立颇有气势,身在其中喻言闻到浓重的血腥气。

北面正房的门前放着一把木制轮椅,这是喻言从未见过的机扩,靠背上的穷奇雕纹华丽而精巧,栩栩如生的爪牙麟角透着凶残狠辣。

一个矮小干枯的老者半卧在里面。

黑色镶金绣线的华丽衣装套在他身上,彰显与众不同的至上身份,却盖不住他惨白的皮肤和皮包骨头的病态枯槁。

喻言透过面具的孔洞,观察他干瘦褶皱的面容,以医者的眼光,他觉得此人年纪并不大,倒像是生了重病,与未老先衰的痨病鬼一般,气若游丝命不久矣。

喻言想到昨日的白面鬼,也是面色惨白形容枯瘦,他们应该是同一家族,修了些什么古怪的旁门左道,一个个都是这副德行。

轮椅里的人翘着二郎腿,双目微闭,手中的长烟斗有节律地敲着,脑子里似乎放着一首吟诗小曲,烟枪敲击着匀速的节奏,时不时微微晃动脑袋。

这绝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偌大的院子中只有他一人坐着,也唯有他一个不戴面具。其他人皆肃穆而立,只有他慵懒卧在轮椅里,如坐在茶楼戏园一般。

他的眼睛从未睁开,可喻言在端详他时却不太敢直视,莫名而来的威势让人不由自主闪避,甚至觉得那双不曾睁开的黯淡眼睛能够洞察这里的一切。

这时,大门口又进来一队人,带头的是他昨天见到的白面鬼,他同样没有戴面具,应该是这里仅次于那瘦小老头的头领。

“找到了吗?”轮椅上的老头停止敲击烟斗,声音晦涩,好像说一个字就要费很大力气。

白面鬼跑到椅子前面,单膝跪下拘着礼道:“没……还没有。”语气诚惶诚恐,好像面前坐着的就是世间最可怕的恶鬼。

“不过……不过领主放心,整个镇子都烧干净了,那个小东西也死透了,再不可能掀起什么风浪。”白面鬼的声音不住颤抖,跪在地上晃都不敢晃一下,恐怕给他爹上坟都不曾这般恭敬。

那个领主略微挪了挪身子,拿起烟斗吸了一口,烟雾缓缓吐出,从他嘴里含糊不清地吐出:“犒赏”二字,调门略高,其中的威严在整个祠堂回响。

随即他座下轮椅往后退,向祠堂正北房中去,对白面鬼抛下两字:“进来”。

从干瘪的语调中喻言听不出他是喜是怒,只看到白面鬼霎时变了脸色,双膝跪地哆哆嗦嗦爬进北屋中,木门嘭的一声重重关上,再没了声响。

老头和白面鬼的简短对话让喻言更加疑惑。

“找到了吗?”他们在找什么东西?莫不是他怀里的那块石头,它到底有多么神秘的力量能让这群人兴师动众不惜以屠戮整个小镇的代价去找。

不对,如果只是要这块佩石,他们大可随便绑一个镇民,让喻言拿佩石来换,威逼之下他莫敢不从。

但没有人给他这个拱手奉上的机会,与那三个杀手遭遇之时,他们从未提及佩石之事,从一而终要的只是他的命,整个唐古数百户人家的命。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以这种行事作风,倒像是斩草除根,难道只因为一块石头有伤害到他的力量,就觉得喻言乃至整个唐古都是潜在的危险。

是这石头真的藏着惊天动地的秘密,又或许只因为那个轮椅上半死不活的老东西有嗜血好杀的癖好。

北屋紧闭的木门封锁了喻言的视线,他不知道此刻里面正进行着怎样的对话,为什么白面鬼听到领主“进来”的命令会如此紧张。

追寻这些已没什么意义,木门一关,一直严肃沉默的黑衣杀手们开始放松下来,不再拘着纵横的队列,四散开搜罗各房中的酒肉,一些人拾柴生火。

近百人在院落中终于有了交谈的声音,喻言这时才觉得周围的这群是人,不是从阎罗殿走出的没有灵魂的恶鬼。

他趁着四处混乱,来到祠堂门厅的地窖中,掏出腰间的牛皮纸包,这是他潜进此处的目的。

地窖摆放着数十坛老酒,此刻四下无人,他一坛坛敲开密封的黏土,开启腰封,牛皮纸包中泛着蓝色荧光的药粉洒进沾满泥土的酒坛中。

这些酒是镇上的教书先生李氏为小女存的女儿红,他的小女儿今年六岁,这花雕封在这里也有六年之久。

只是这酒大抵是用不到了,在烈火之中那个正值花季的可爱小姑娘可还能幸存?如果真能如此幸运,喻言很愿意赔给她十倍、百倍天下最好的琼浆玉露。

这十多坛酒他现下要借来一用,药粉洒进棕黄色的佳酿之中,立时融得不见踪影,散出一缕白烟和一阵细微的气泡。

药粉是马钱子,原是通络止痛的良药,喻言是医者,从未刻意调制过毒药。这一包原也是研出来治病救人的,只是还未来得及炮制,此刻直接加到酒里,一钱的份量就能要几个人的命。

以毒杀人向来为医者所不齿,此时的喻言倒完了最后一撮药粉,将酒坛的腰封重新盖上,面具遮住的年轻面容或有一丝紧张,但手中的动作没有半分迟疑。

做完这一切后他离开地窖,特意将入口留出一条缝隙,等着另一个人搜寻到这里的好东西。

然后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看着这群恶鬼踩着半分醉意,奸笑着拎走酒坛,看着他们分倒在海碗里一饮而尽。

他希望他们多喝一些,把十多坛加了马钱子的好酒喝尽了才好!

只是北屋之中的白面鬼和他的领主就要错过这佳酿,让罪魁祸首逃过一劫,喻言不甘心。

这群人吃吃喝喝,却无一人想着给他们的老大送去一份,甚至刻意避开北屋的方向,似乎离那扇木门越远就越安全。

喻言从火光照不到的黑暗回廊往北屋后门绕去,他想知道这两个狠辣的家伙在谋划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