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言没有看错,就在十步之外,领主从黑暗中现身,还坐在雕纹轮椅上。
这里已是密林深处,来时几乎没有路,他是如何无声无息出现在这里?
领主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斗篷的男子,宽大的帽子遮住他的面容。
他们一直跟在后面,却眼看着黑羿惨死而不出手。
在这个枯槁老头眼中,一个连喻言此等小屁孩儿都搞不定的手下就是彻头彻尾的废物。黑羿办砸了他的差事,差点弄丢幽冥翎羽,这种死法算是便宜他了。
身穿斗篷的男子在领主的示意下走到喻言旁边,两根手指伸向他后脑。
“真是蒲公英元识,还活着。”这是不卑不亢的中年声音,虽有些沙哑,倒不至于如领主那般晦涩。
他将斗篷向后一抛,蹲下来粗暴摸索喻言全身,很快在胸口处翻出一块石头:“领主,是幽冥翎羽!”
普通到尘埃中的神石被双手奉到领主面前,生怕它碎了一般。
轮椅上的领主接过石头把玩了一番,好像在用手指端详这个曾经盛极一时的上古灵器。
他的眼睛早就看不见了,粗糙的石块在他手中不会有什么特殊的质感,只见他脸上褶皱的皮肤微动,大抵也在疑虑这一上品灵器的真伪。
不多一会儿,他将石块收在袖管里,手中的长烟枪不轻不重敲了一下,与木制扶手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领主,这蒲公英要不要留?”中年人指着昏迷在地上的喻言,斗篷掩盖的一张嘴仿佛说着一个物件。
“带回去,别让人知道。”领主只留下这句话,随后又消失在黑暗中。
没有人能看清他是如何走的,分明腿有残疾需靠轮椅行进,却偏偏来无影去无踪令人寻不到踪迹,他的功力到底是什么境界?
天际已露出一丝晨曦,斗篷下的中年人瞪了一眼地上的喻言,极不情愿将他拎起来,扛到肩上,看到血渍污迹沾染到自己身上摆出极度厌弃的眼色。
把喻言带回去是领主的命令,他不能违抗,也不能出现半点差池,在南陵鬼窟抗令的后果,看血泊中的黑羿便可见一斑。
没有人打算给他收尸,在潮湿的山林中成为野兽的早餐将是他最后的归宿。
斗篷男点着一支烟花筒,嘭嘭两声响伴随流星样的一点亮光划过黎明的天际,这是他们鸣金收兵的信号。
山下小镇祠堂中的黑衣人并没有死绝,毒药不是喻言的专长,他的一包药粉只拿走了七个人的性命,他们喝下十几海碗的女儿红。
而其他人中毒深浅不一,人命没有那么脆弱,只是早死晚死终归躲不过注定的归路。
他们看到微亮天际中的信号灯,又将如同无数个相差不远的夜晚一般,再回到属于自己的洞窟。
来时只一声令,回时看一盏灯,他们自穿上这身黑衣,戴上狰狞面具的那一日起,就只有一种生活。
在领主眼里,他们只是一把把刀,不需要脸和名字,只分刀的品级,直到在某一次任务中死去,也不过是刀刃劈了,再换一把就是。
生而为蝠族,修鬼域三叉功,可以想的只有服从,只有提升功法,只有向上爬,爬到白面鬼黑羿的位置,爬到少主、长老的位子,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荣,这是他们的宿命。
若想逆天改命,只有死路一条,可听闻南陵鬼窟有个名为“无屠洞”的地方,意图反抗者被扔进那里从未见出来之人,其间哀嚎方圆三里之外都可明晰。
昏睡中的喻言并非完全没有意识,他的五感断断续续,能够感受到自己早已不在那片熟悉的山林,是什么人,要将他带到哪里去?
这个人的肩膀极硬,完全是没有肌肉覆盖的骨骼的质感,隔的他生疼,又想到白面鬼钢筋样的指骨,难道这群蝙蝠元识的人都是这般骷髅的样子。
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完全陌生,十七年他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张猎户下套子的山林。他梦想走出去见识外面的天地,然而离开唐古地界将会发生什么,他实际是忐忑的。
何况这回,他不是走出去,而是像带走一箱货物一样被扛出去的,最终去向哪里只能听天由命。总之这群人没有立刻杀了他,就是天下最值得庆贺的幸运之事。
这次睡的时间有些长,已是第三天喻言还没有醒,他身上的伤并不致命,昏睡如此长时间,大概是因为生死关头心法符篆为了护他透支了过于强大的力量。
这股冲击力让喻言自身无法承受,故而肉体、经脉乃至精气神都需要进入静默休眠,休养生息。
此刻他感受到自己在一个空旷的地方,像是个岩洞,说一句话能有七八句回声的那种。
“这儿是哪里?”喻言想问,却怎么也出不了声,更睁不开眼皮。
他的感觉没有错,这里确是一偌大的洞窟,洞窟之外套着更大的洞窟,组成一片方圆百里的洞窟群。
神州大陆西南部乃十万大山,他就身处千万崇山峻岭丘陵谷地中的一隅,这片土地外人称之为“南陵鬼窟”
高大巍峨的洞窟群敞露于天地之间,远方瞭望如同石壁凿刻而成的波涛,连绵数十里一直延伸到发鸠山下。
只是少有人知道,从外面能看到的广袤岩壁只是这片洞窟群的冰山一角,它绵延至发鸠山的那一端远不是尽头。
相传上古时期有一只巨大的穿山甲,居住在南北五百里宽,东西数千里长的发鸠山脉之中,从底部凿开山体,年复一年如同蛀虫一般掏空了整座山脉,形成如今的南陵鬼窟。
南陵蝠族世代雄据于此,领主便是这方圆百里无尽洞窟至高无上的主人。
只是连他也不知道南陵鬼窟到底有多大,延伸进发鸠山深处的洞穴在百年前早已被设为禁地。
当年发生了什么惊涛骇浪的可怕惨剧,让老祖宗连下二十九道断龙石斩断通往山体深处没有尽头的石道。
喻言此时所在是洞窟边缘一处荒僻的岩洞,除了领主和扛他回来的年轻人,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蒲公英元识有何特异之处,竟让领主封锁消息讳莫如深。
喻言感到眼前一阵温暖,是阳光的温度,周身皆处于阴冷潮湿之中,这股温暖是从何而来?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被上方射下的一束光晕晃得眩晕,过了足有一分钟,眼球才适应了这道光,看清所处的环境。
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洞窟,十多米高的窟顶上有个碗口大的开口,那束刺眼的阳光就是从此处漏进来的,在偌大的洞窟中像一盏探照灯般射在喻言脸上。
他身下是一张粗糙的石床,凹凸不平的岩面隔的骨头生疼,四肢被锈迹斑斑的铁环紧扣着。
他试图挣脱,然而刚一使劲便再不敢动弹,这是一种精巧的机扩,多用一分力挣扎,铁环便紧上一分,他的一动,铁圈已紧紧扣在腕上,若是力道再大些,恐怕要伤筋动骨。
他注意到铁锈中残留的一丝血迹,必是被束之人拼命挣脱,铁环嵌进骨肉中生生勒出来的。
“有人吗?有人吗!”喻言喊道,声音在空旷的洞窟中回荡了三四遍,无人回应。
他在林子里晕倒之时原以为今日必死,不曾想这群人又改换主意要留着他的命,将他绑在这么个洞窟里,这是想干什么?
喻言回想昏迷前发生的事情,似乎白面鬼态度的转变就在知道他的元识为蒲公英之时,蒲公英对于蝙蝠一族可是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既然还留着他的命,那必是还有价值,不妨将那半死不活的领主喊来问个清楚。
他的呼喊坠落在洞窟里,没有得到半点回应,一直等到天黑了,头顶孔洞中的光线几乎消失之时,终于有个声音由远及近。
是轮椅的滑动声,还附和着长烟枪节律的敲击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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