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主捂着鲜血淋漓的左耳，狰狞的表情恨不得吃了喻言，可不知为何，他没有立刻结束这个小兔崽子的生命。
蓝衣小生接到领主咬牙切齿的示意，将紫檀盒子里的白色阳蛊喂给昏倒在地气若游丝的喻言，这颗本该是解药，可他的手却微微颤了一毫，好在紧闭双眼的领主看不见。
丹药化水如沙漠中的一汪清泉自经络流淌，抚慰喻言周身，被阴蛊啃噬灼烧的痛楚顷刻缓解，五脏六腑如饥似渴吸收涓涓细流的甘泉。
除了阴蛊的啃噬，似乎连痨病鬼一掌所受的内伤都在修复，疼痛消逝，他从昏睡中逐渐苏醒。
这如若不是害人的毒药，以此炼丹之人的医术，应是枯骨生肉的顶尖高手。
他本是抱着必死之心，被擒到这南陵鬼窟中来，四处不知有多少高手，他一个刚刚迈入武道的小子能做什么？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谈什么傲视天下的豪情壮志，唱多少壮志凌云的慷慨悲歌，他能打开手腕的枷锁吗？能阻止痨病鬼给他灌下阴阳双蛊吗？还不是听天由命。
他明白若屈服于鬼窟领主，哪怕是假意屈服，或许真可保命以待时机，可是这个低头太沉重了，要他跪在仇人面前听凭凌辱，他不愿，死都不愿。
可为什么痨病鬼还要给他解药？难道幽冥翎羽对鬼窟领主重要到如此地步，无论喻言做出什么事情，都还不能死？
很快喻言发现不对，阳蛊入血后他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一直处在意识模糊之界，他感到那股温柔地液体在脑内不断冲刷，似乎要带走他的记忆和执着。
与阴蛊完全相反，阳蛊是温润、柔软，像楚楚动人明眸皓齿的江南女子那般，让人心甘情愿投入其中。
他不自觉地享受那股清冽甘泉，血液和气息义无反顾融入，而后消逝在看似平静的水面。
此丹药有阴阳双蛊之名，阳蛊自然不会仅仅是阴蛊解药，相反，它这个白色药丸才是真正的厉害所在。
痛苦，总有意志坚定者可以抗拒，然而此阳蛊之所以位列八品灵丹，神奇之处就在于它可以控制人的心神，此种药力，非意志所能逆。
一缕薄纱在喻言眼前展现一幅美好的花卷，足够令人神往，令人眼花目眩，将现实的彷徨焦灼遮盖得严严实实，陶醉其中可有人愿意出来。
不知何时，喻言的嘴角带上了一抹微笑，他看到了什么样的画面？是有一天与他父母相见的场面，亦或是行走于神州，见识到的磅礴美景。
耳畔隐隐有个温柔的声音，妙龄的女子甜蜜魅惑的声音：“你是谁？”
“喻，喻言。”
“你修的是什么心法？”
“不知”
“幽冥翎羽你可知道？”
“嗯。”
“那你告诉我，它如何易主。”
“我……”喻言突然清醒了一些，这，这是痨病鬼的问题，这声音，不对。
他努力拨开眼前的薄纱，却怎么都做不到，大脑被一层乳白色的云雾团团包裹，已经不受他的控制，唇齿间就要说出“不知道”这三个字。
领主的问题他原本就没有答案，更不存在保守秘密之说，从头至尾赌一口气罢了，你想要，我偏不告诉你，反倒是这样还能留住一条小命。
而在这时“不知道”就是最致命的回答，领主不信最多继续折磨他，可若信了，喻言仅剩的一点价值就没有了，他还有什么理由让他活着。
这时，一阵药香吹过混沌的大脑，他熟悉这股味道，是他从小到大所泡药浴中那三十六味药材混合的香气。
药材不过是凉血解毒的普通草药，方子乃《灵枢经》首创，所以这副配方有什么效用，书中“还阳”二字太过简略，如今恐怕要加上“醒神奇效”四字。
这股药香十多年沁入喻言体内，也不知储在何处，此时氤氲飘然而出，轻而易举吹开乳白色的屏障，他的意识逐渐回归本体，神志清醒过来。
“告诉我，幽冥翎羽如何为我所用。”这是领主的话，不是他脑海中浮现出的曼妙女子的耳畔之言，生涩的语调闻之令人作呕。
“跪下，磕头。”喻言装作依旧意识混沌的样子，回答道。
“你说什么？”领主脸色一变，他双目已瞎，只能侧耳靠声音判断喻言是否苏醒，他蝙蝠族的耳力加上高深的功法，能听出人睁眼的声音。
“将幽冥翎羽奉于上位，滴心头之血，向东南面行三拜九叩之礼。”喻言憋着笑，用神神叨叨却又肯定的语气胡诌。
领主不相信天虞山丹圣的阴阳双蛊会出现问题，以人力不可能抗过阳蛊迷惑，几十年来从未有此先例，难道幽冥翎羽易主之法当真如此？
他唤身后的蓝衣小生：“十三，照他说的做。”
“是，主人。”十三的声音似无风的水面，平静，清澈。
痨病鬼从腰带里拿出那块漆黑的石头，等十三双手来接。
这个多疑的领主还是留了一手，他怕被一个毛头小子戏耍，又怕错过翎羽为自己所用的机会，所幸先找奴隶试一试，蓝衣小生十三乃六识全失之人，最是稳妥。
十三自始至终没有表情，他因为六识全失这才有资格在领主身边伺候。
此六识非眼耳鼻舌身意，而是指六邺神识，这样的人没有思想，不会反抗，更不会泄露消息，放在身边乃一等一稳妥之人。
他的确如喻言描述的那般，心头血说取便取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任由其流淌，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将石块置于东南高处行三拜九叩之礼。
结果自然是毫无用处，这原本就是喻言信口胡诌而来，幽冥翎羽真正的易主之法，恐怕只能去问他失踪的爹娘。
当十三拿回石块之时，他的眼神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在他的袖管里躺着另外一块几乎一模一样的石块，颜色、形状、质地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包括顶端细小的孔洞，皆毫无二致。
他有那么一瞬，想要将两块石头调换，然而余光撇过轮椅上闭目的领主，欲动的手指突然停下来，回到它应该在的轨迹。
他跟在领主身边多年，知道蝠族的耳力，虽然痨病鬼年近五十，眼睛已经全瞎了，但只凭耳朵，他就能瞬时找出百人之中意图拔刀刺杀的一人。
他没有把握自己调换石头的动作会不会落入领主耳内，不知道痨病鬼高超的触觉能不能摸出幽冥翎羽与普通石块细微的差别。
这个赌注太大，如果失败他会死，多年来潜藏在此的心血将付诸东流，他的仇恨也将带到荒野的坟墓中。
只这一瞬过后，十三还是六识全失的侍婢，僵硬机械地走到领主身后，弯腰将幽冥翎羽举过头顶，双手奉于领主。
不等他开口，痨病鬼衣袖一挥，一击将他拍到二十米之外的洞窟石壁上，尖利的石块划破他的额头。
这只是领主实验幽冥翎羽是否当真易主的方式，十三以血浸透石块，虽无任何异象发生，他还是要再验一验，毕竟谁都不知道传说中的幽冥翎羽究竟还有哪些神奇之处。
这一掌会不会要了十三的命，他不在乎，他只屏息聆听着洞窟之中，是否有翎羽金波哪怕一丝的微漾。
倘若如同翅膀一般的屏障当真环绕与十三周身，他下一步会毫不犹豫取血认主。
幽冥翎羽号称为神州之上最坚韧的甲盾，即便臻境宗师的一击也未必能穿透，如果能为他所用，那何止是多出一条命。
但是，他的期望没有出现，十三跌落在地上口中鲜血不止，加之取心头血的伤，此刻蓝色衣衫上已满是血污。
但他似乎没有痛觉，脸上的表情始终未变，甚至还带有一抹笑意，不多一会儿便站起来，僵直回到领主身后，手中的幽冥翎羽依旧恭恭敬敬呈到面前：“不行，主人。”
这便是六邺神识尽失之人？不知疼痛，毫无思想？在领主察觉不到的地方，他悄悄攥紧了拳头。
领主恶狠狠瞪向喻言，阴阳双蛊当真被破解，他差点被一个毛头小子戏耍了！
比白面鬼更加坚硬枯槁的五指嵌入喻言脖颈，他身上太多伤了，血液和泥土模糊不清，早也不在乎这一星半点。
头上的青筋爆了出来，可他却在大笑，终于要结束了吗？此生虽短，枉留遗憾却无怨无悔，足矣。
然而领主却松了手，将喻言拍在地上：“关进囹狱，让他给我活着！”
喻言在地上猛咳几声，怎么，这世道，想死都不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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