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屋脊。
客栈还亮着灯,茅草屋顶旁的老树干上栖着几只老鸦。
院子里静的出奇,除了几声疏落的蝉鸣。
客人们七七八八的躺了一地。
墙外的雾气越来越浓。
布衣青年坐在长凳上,眉头紧锁,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条线,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右手死死握住茶杯,掌心微微发白。
童子站在他身后,眼睛瞪起,警惕的目光来回在院子内扫视。
“四公子!”童子唤了一声。虽是和人说话却是看也没看那人,袖子里的匕首白刃部分在月光下闪烁着寒光,缓缓拔出。
布衣青年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桌子上的两个杯子。深邃的眸子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虽然这种光芒还带着些许稚气。
沉默了很久后,他端起其中一个杯子轻啜一口。
他闭上眼睛,似在回味。
良久,唇上的八字胡颤动,薄唇轻启。道:“红袖。”
“四公子!”童子应了一声。
“见机行事,若事不可为,你先行离去........”布衣青年低声道。
“不!四公子!”童子打断道:“此地并非久留之地,我们一起走也许还来得及。”
“暗中之人既然选择在这里动手,断然不会留下活路。”布衣青年缓缓放下茶杯,虽然是跟身后童子说话,但是看也没回头看一眼,一双眼睛紧盯着客栈大门。
“此去西南不到百十里便是雍州城,若是我们骑上两匹快马,星夜赶路,不到两个时辰就能赶到雍州城,或许能有一线生机。”童子征询道。
布衣青年站起身来,背负双手,环顾四周,看着薄雾下高耸的院墙,摇摇头,道:“也难怪你会这么想,你能想到的,他们未必想不到,此处距雍州城不过百十里,我们一路上行踪隐秘,偏偏快到雍州城的时候生了是非。”布衣青年长叹一声;“恐怕那里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他们一路上早已布置好口袋,等着我们钻。”
童子脸色由红转青,由青转白,叹了叹气,道:“公子命真是苦,都怪这呆子贪杯,若不是这样,也不会上了贼人的当。”
布衣男子轻笑一声喃喃道:“红袖啊红袖,莫要怪罪旁人,公子我也想尝一尝雍州的佳酿,”顿了顿,又道:“他们既然有心取我们性命,又怎么会愁找不到机会呢。”
二人说话间,忽闻远处马蹄阵阵,声音忽近忽远。
童子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又站起身来,纵身一跃,跳上了院墙。黑暗中只见四周已有数十根火把闪动,如长龙般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童子一惊,四下望了望,轻轻一跃,走上前去解开了光头壮汉腰间的短刀,只见她左手持刀,右手握着匕首,大大的眼睛里尽是厉色,侧身立在院门一侧。
布衣青年起身,去柜台又取了个白瓷茶壶,自顾自的续上一杯,见状,道:“他们一时半会还不会冲进来。”
“这是什么道理?既然已经包围了这里,为什么迟迟不动手?”童子道。
布衣青年又啜了一口,砸了咂嘴,徐徐道:“当猎人人数数倍于猎物,猎物被困,只需徐徐围之,主动权就掌握在猎人的手里。时间越长,猎物承受的心理压力就越大,”说着叹了一口气,道:“猎物就没有多少回旋的余地了。”
童子听完后脸色煞白,急声道:“公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布衣青年苦笑,道:“我本来还想安慰你一番.......”
“砰”的一声院子门大门被人踹开。
童子吃了一惊,下意识举起短刀,横在身前,匕首收在袖口藏于身后。小小的身板看起来有些违和。
那半吊着的门板“吱呀”一声重重摔在地上,夯实的黄土地面也被砸了一个浅坑。
一个人自外面走了进来,他看起来就像一座铁塔似的,九尺高的大门才堪堪容得下他。灰色棉麻大衣下,虬结的肌肉线条若隐若现。衣服上沾着一些沙子,头发胡子上也有。他似是不在乎这些边幅。
他手上提着一把长柄大刀,刀上并无纹路,月光下只有刀刃部分闪着白光。进来后旁若无人的找了一个座位坐下,那位置离他们大概有两丈远。
布衣青年望了过去,好奇道:“阁下来得有些早了。”
话音刚落,那壮汉一拍桌子,道:“早些晚些又有什么关系,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今日断然不会给你活路。”
“说得好,那阁下这就请动手吧”布衣青年笑道。
身旁的童子皱眉,握着刀得手紧了紧,暗道自己家公子真是脑子被驴踢了,蝼蚁尚且偷生,还有他主动伸脖子求死的。
壮汉看了童子一眼,哼道:“小娃娃,你就别献丑了,就凭你,连和我过招的资格都没有。”
说着看也不看一旁脸色铁青的童子,转头看向布衣青年,道:“倒是你,一介文弱书生,身负遁天之刑,手无缚鸡之力,面对猛虎也面不改色,这份心性,临死也不算辱没了纳兰家的名声。”
“阁下谬赞!”布衣青年道。
壮汉也不搭理他,又皱眉道:“有人让我后半夜再动手,我偏不!十几个人围攻两个人,还要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传出去老子的脸往那搁。”
壮汉越说越激动,大马金刀的一拍桌子怒道:“老子平生最恨这些个躲在背后耍阴谋诡计的宵小,但奈何答应了别人,今夜无论如何也要结果掉你。”
布衣青年站起身来,抚掌笑道:“阁下好个性,好气魄,这话我也从家兄嘴里听到过,想不到阁下性格与家兄倒是颇为相投。”
“哦?你说的可是纳兰哀?”壮汉好奇道。
布衣青年颔首。
一旁的童子嗤笑一声,微微仰头,鼻孔朝着壮汉,不屑的说道:“就凭你,也配和我家二爷相提并论,若是我家二爷在此,你们这些人手就算再多十倍、百倍,在我家二爷刀下也只有授首的份。”
听到童子这话,壮汉也不生气,也没有反驳,点点头,道:“不错,若是纳兰家二爷在此,我等断然不敢前来。”
说罢又看向布衣青年,笑道:“纳兰恨水,素闻纳兰家一门三杰,武侯老大人与纳兰二爷暂且不提,都说纳兰家四公子天下智囊,有太公遗风,”顿了顿又道:“今日你深陷困局,不知可有脱身之计。”
布衣青年纳兰恨水苦笑,剑眉微蹙,深邃的眼睛里闪动着莫名的光泽,加上唇上一缕八字胡,只是静静的站在那就显得高深莫测了。
壮汉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阁下走进来的时候没有蒙面,以真面目示人,今日恐怕十死无生”纳兰恨水摇摇头道。
“哈哈哈,痛快痛快,虽然我平常不喜欢与你们这些腐儒打交道,但你是个例外,合我的胃口”壮汉大笑,随手端起桌上的碗,仰头痛饮。
“儒并非只有腐儒,”纳兰恨水道:“不过这桌上的酒菜都被下了药,阁下误食,还是快快退去吧。”
一旁的童子一直在旁边使眼色,见自己家公子出言提醒,心中顿时哀嚎一声。
壮汉一愣,一拍脑门,大骂道:“TNND,你们这些酸文人就知道给老子灌迷魂汤,不知不觉就着了你们的道了。”一边说着一边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来,瓶身呈黄褐色,红布塞得瓶口,壮汉拔开红布塞,凑近瓶口,鼻翼耸动,轻轻嗅了嗅。
“好了,这下妥了。”壮汉一脸得色道。
“阁下做事果然周全.”纳兰恨水赞道。
“少废话,能动手的我从来不动脑,好了,你遗言也说得差不多了,该送你上路了。”壮汉狞笑道。
“慢着!”纳兰恨水伸手道。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壮汉问道。
“我想知道我死在谁的手里,日后下了阴曹地府也好向阎王禀告一声”纳兰恨水看着壮汉认真道。
“你还在乎这个,好吧,你听好了,杀你的人叫宁铁!”说着挥舞大刀,带着凌厉的刀芒,刀势笼罩之下,直逼纳兰恨水面部,好像要将他砍成两半。
一旁的童子见状大惊,丢掉手上的短刀,凌空跃起,手中匕首挥舞,带着冷芒刺向壮汉腰腹,这壮汉虽然脑子不太灵光,但他这一身武艺修为却相当了得。刀势笼罩之下,童子这一击威力大打折扣,但是童子目的不是要跟壮汉拼杀,只要能让壮汉分心,拖住他片刻,给自己公子争取逃跑的时间就够了。
匕首破空而去,就在壮汉身侧,距离他不到两尺,但是壮汉的刀锋距离纳兰恨水已经不到一尺了,凌冽的刀风刺得他皮肤生疼。
壮汉这一刀好快,刀身周围环绕百十道刀气,一往无前。
纳兰恨水静静地站在院子里,闭上双眼,不为所动。
童子瞪大双眼,紧盯着那闪电般的刀光。
“噗嗤”“啊”
只听见一声刀刃划过衣物,划进血肉的声音和一声惨叫。
童子松开匕首的右手轻轻抖动,瞪大的双眼尽是不可思议之色,手臂、袖口、脸上都溅着点点猩红。
壮汉痛呼一声,高大的身躯重重倒在地上,昏死过去。砸烂了不知多少桌椅。
童子刚才视线都集中在自家公子那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虽心有疑虑。却还是提刀而上,正要补刀。
“不可!”一旁的纳兰恨水连忙喝止。
童子身形顿住,收刀,看向纳兰恨水,她其实也不想真的杀了壮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怪怪的,她心里隐隐有个猜测。
月光下,纳兰恨水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壮汉身前,蹲下身来撩起壮汉的衣服仔细查看壮汉的伤势。
一旁的童子见壮,欲言又止。
片刻后,纳兰恨水将壮汉衣物小心遮好,又在壮汉怀里摸索着,摸出那个装有解药的小瓷瓶,又从童子那里要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和一些银票,塞到壮汉怀里,低声道:“多谢阁下。”
童子见纳兰恨水起身,正欲追问。
“莫要多言!”纳兰恨水淡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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