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叔招呼九芽走进店铺，背对着我小声说了些什么，其间他还不时回头看我几眼。
我估摸着，他也就是问九芽一些怎么会和陌生人在一起，叮嘱几句女孩子在外要注意安全这一类的话。可以理解，毕竟九芽这丫头也是傻得可以，社会经验太欠缺。
他们这样聊了一会儿，羊叔便折回门前，站上台阶一声不响地盯起了我，像是家里孩子受了欺负的家长一般。
羊叔个头不高，站在门前的台阶上，视线也只大概和我齐平。
虽然被称为“叔”字辈儿，可单就年纪这点来讲，羊叔作为九芽的爷爷反倒更合适。
羊叔此人头发已灰白，七十岁上下的模样，脸型瘦长。额头皱纹异常明显，能活活夹死蚊子的那种。虽有点轻微的驼背，可他给人的感觉却精神矍铄，身子骨应该相当硬朗。看人时也总是会习惯性地微微低着头，眼睛稍向上翻，估计跟长时间佩戴老花镜有关。目光深邃且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
我心说自己不辞辛苦，大老远地把你家姑娘送了回来，怎么也不知道客套几句，还搞得我跟啥坏人一样似的。
如此这般一动不动盯着我足足有十来秒钟，羊叔这才略微扭了扭脖子，用下巴点了点屋内，看样子算是允许我进去了。
说句话会死人吗？我就奇了怪了！这老头的性情，实在是有些让人不敢恭维。
见状，我也不客气，直接进屋坐下。
羊叔随后关上了店铺的木门，回屋开起灯，拉着九芽便从屋里的侧门，走进了隔壁的另一个房间，整个过程中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呃…”尴尬的我，想说些什么，却硬生生地又给咽了回去。
“你也进来！”不容置疑的口气从里屋传来，命令一般。
虽然心里很不爽，我还是乖乖地跟了进去。
我总觉着，从遇到九芽开始，自己就有些云里雾里，我想把事情弄清楚，眼前这俩人到底是啥关系，我也想看个明白。
里屋的面积比店铺要大一圈，尽头是一张床，收拾得干干净净，被褥也整整齐齐。想起我那被九芽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房间，我不禁感叹了一句，他俩还真是一路人！
房间正中摆着一张厚实的木质方桌，桌上零散地放着一些照片和证件。照片上的人，男女老少都有，证件的种类也很齐全，身份证，毕业证，工程师证…
看到这，我心中已了然，外间的钟表店敢情就是个摆设，倒腾假证件才是羊叔的主业。老头都一大把年纪了，他也是真够可以的，竟然还在暗中做着这样的行当。
“别乱看，过来坐下。”羊叔冷冷地说了一句。
怎么说我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人好事的吧，这老头到现在不仅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语气还这么横！不过也罢，做好事不求回报，见他俩已经在方桌边坐定，我也随手拉了把座椅，坐了下来。
“鸾丫头上午来过了，很担心你，不过她有急事，又匆匆忙忙地走了。她换了个手机号，我会在合适的时候通知她你没事，这段时间你就不要联系她了。”羊叔温和地说道，当然，是说给九芽听的。
“嗯！”九芽应着，确认了她姐姐没事，轻轻舒了口气。
“至于你…”
羊叔斜睨着我，这次明显是说我了。虽然我不太喜欢这个老头，可也不得不承认，一脸严肃的羊叔还是蛮有着几分气场的，我下意识地坐正，竟恍然有着一种要被老干部训话的感觉。
“跪下，磕头！”突兀地，没有一丝征兆，羊叔沉声说道。
“啊？！”
什么鬼！听到这话的我，当场愣住，没想到他竟然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哪跟哪啊？我还以为他要说的，是我心里一直念叨着的迟来的感谢呢！
“你谁啊？！”话不过大脑，我几乎脱口而出。
男儿在世，跪天跪地跪父母，你算老几？虽说你年纪大了点儿，我理当敬你几分，但也不是这么敬的！
“跪你师父不应该吗？”羊叔肃然吼道。
“拜托，我哪来的师父？你？谁要拜你为师了!”我怼了回去，“还有，瞧您这一大把年纪的，说起话来却颠三倒四，你到底和这丫头是啥关系？把她交给你，我忽然觉得不太靠谱！”
“啥关系？你说我和她啥关系？你个没规矩的东西！”羊叔明显怒了，扬起手就要向我拍过来。
这一家子的，都是些什么人！也太奇葩了吧！我不禁在心中叹道。
一个大半夜的悄悄爬到别人家里，一个听起来数名歹徒都奈何不得，还剩一老家伙，简直是个神经病！
羊叔举着手臂，最终还是没有打下来，他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也可能是发觉自己这个样子有点儿过于为老不尊了，迟疑片刻便收回了手，挤了挤他那满脸的皱纹，变脸似的笑着对我说道：“小伙子，上学还是已经工作了？”
看着他这副尊容，我愈发确定，这老头的精神肯定不正常，这一家子都不太正常！嗯！
闻言，我只是斜了他一眼，没搭话。
“告诉师父，乖！”
还真把自己当成我师父了？他说这话的语气，简直像是在哄他家的大孙子，让我不由得一身鸡皮疙瘩骤起。
见我没有回应，他看了看身旁的九芽，九芽摇头，示意她也不清楚。
“告诉我的话，有惊喜，要不要？”羊叔改变策略，忽悠了起来。
“得了吧您。”我没好气儿地回了句。
“小伙子，年纪轻轻的，敢不敢跟老头我打个赌，只要你告诉我，你在哪上学，或者在哪工作，我给你个大大的惊喜，保证终身难忘！敢吗？”他激将着说道。
瞧着他满脸挑衅的表情，我陡然间怒从心头生，当下心一横，想着说就说，我还怕你了是怎么着！
于是，我一股脑儿地说了自己现在的情况，包括学校是哪所，实习公司是哪家，现在住在哪个小区。我的门牌号，手机号，连我那辆不怎么骑的破电动车车牌号都一起告诉了他。
羊叔似乎对我的陈述很满意，别有深意地一笑，伸手从身上灰蓝色工装服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了一部老年手机，侧身问九芽道：“他叫什么？”
“李浪。”九芽愣了一下回道。
“哩个啷？谁起的名字！”他嫌弃着，转身便走向了外间，关上了门，留下我和九芽在里屋大眼儿瞪着小眼儿，面面相觑。
哩个啷？我眨巴着眼睛，半晌才明白他的意思。
“是李浪！浪子回头的浪！大浪淘沙的浪！”我朝门外大喊道。
隔着门，能听见羊叔正在和什么人通着电话，只是听不清具体的谈话内容。
没几分钟，他就走了进来，坐定之后，便随意和九芽聊起了一些有的没的，长辈和小辈常说的那类话，没多大意思，却始终也没正眼看我。
我傻了！这老头要干嘛，说好的惊喜唻？
他们就这般前前后后聊了有五六分钟，直到被我的手机铃声打断，来电的是本市的一个陌生号码，我接通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声音甜美的女生，她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原来是我当下实习公司的人事。她跟我核实了一下我的身份，紧接着便以一套很官方的话告诉我，她很抱歉，我的实习没通过，公司不考虑将我转正，让我明天去公司办理一下相关手续，就可以不用去上班了。
说完，她那端就先挂断了，我却依旧将手机紧紧贴在耳朵上，呆呆地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嘟…嘟…”声。
良久，我才豁然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看向了一旁满面淡然的羊叔。
我知道，这件事肯定跟他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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