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铜片

这种样式的煤油灯现如今已很难见到,早就被淘汰了。眼前这灯的玻璃罩也已泛黄破裂,我一眼就认出是我家原来的那盏,之前一直放在堆着杂物的偏屋里。

挂着灯的枝丫很高,在我踮起脚都够不到的地方,枝丫前端被人折断了,折痕处依稀泛着葱绿,必定是有人近期所为。

我家的破旧煤油灯,挂在一个只有我和我爸才熟悉的地方,再想想我爸写的纸条,这多半就是他留给我的线索了。

我绕着梨树来回转了几圈,上下观察着,也没看出什么来。不甘心,我又爬到树上找寻了一遍,取下煤油灯细细查看了一番。依旧无果,我依着树干,陷入了沉思。

按道理来讲,我爸特意将我引到这里,不可能一点儿有用的东西都没留下。

梨花,青灯,酒…我默念着纸条上的话。

酒…酒!

心念一动,我突然记起了一件往事。

我爸虽然不是什么酒鬼,可也算是无酒不欢的那类人,平时一个人吃饭也喜欢小嘬上几口。

当年在这里看管鱼塘期间,买酒还要到镇上去,骑摩托也要半个小时,很不方便,所以他干脆买了一整箱白酒,外加一大坛子的散酒,那种老式的暗红陶土坛子装的酒,也不知他在哪里弄到的。那一箱白酒他留着平时喝,坛装酒说是要找个地方埋了,先备着,以后可能还会过来。

我很不情愿地拿起铁锹,在最粗的一棵梨树旁挖了个大坑,又找了些干燥的枯草废报纸一类的,将坛子包裹严实,埋在了地下。

在他的要求下,那坑我挖了差不多有一米深,累得满头大汗,到现在仍旧记忆犹新。我抱怨他麻烦,不怕费事儿,他嫌我不懂,说什么挖深点好,还说酒越陈越香。

当年埋酒的地方,就在眼前挂着灯的这棵梨树脚下,树干东侧不远处。

想到这里,我俯首细看向那处地面,可那里与周边并没有什么不同,毫无近期被翻动过的痕迹。

不管怎么说,来都来了,总要看个究竟,于是我让阮夏方鸾在这里等我,自己开着车,去了趟镇上,买了把铁锹回来,动手就挖起了土。

忙活了许久,挖到半人深的地下时,锹尖“铮”地一声响,像是被硬物挡住了。我继续深挖几锹,清理了周围的泥土,下面正是当年埋的酒坛子。

我将坛子抱出,坛里传出“叮叮咚咚”的碰撞声,虽然坛口依旧弥散着淡淡的醇香,可坛中之物似乎并不是液体,细看之下,坛口的密封也与当年不一样。

用力又晃了两下,通过声音和手感判断,坛中真的不是酒。

我赶忙打开,坛中干燥空荡,只有坛底躺着一只金属盒子。我正要伸手去取,阮夏突然把坛子抢了过去,满脸期待的朝坛中瞅着,感觉跟找到了啥宝贝似的。她将坛子翻转过来,坛口向下,里面的金属盒子“咯噔”几声掉到了地上。她随手将坛子扔在一边,蹲身捡起金属盒,在耳边晃了晃,好奇地打了开来。

盒中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铜片,看着像是某种完整青铜器的一部分,表面布满了一层浅浅的铜绿,铜片下还压着一页信纸和一张崭新的银行卡。

我拿起铜片,在手中搓揉着,铜片看似轻薄,入手份量却很重。铜片呈不规则的扇形,边缘一圈,只有沿弧的一侧还算圆滑齐整,别处却明显有着碎裂的痕迹。抹去的铜锈,铜片上铭刻着一层密集的细小纹路,线条勾勒牵引,排列出晦涩繁杂的图案,看上去古朴神秘。翻过来之后,铜片的另一面却平滑如镜,光可鉴人。

细瞧了一会儿,我便把铜片给了一旁眼睛瞪得老大的阮夏,伸手拿起信纸展开。

字迹是我爸的,虽然费了些功夫,终归是有所收获,我既好奇又担心,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想赶紧弄清楚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快速看完之后,我失神了好一阵儿,直到方鸾觉得我不对劲,过来问我情况。

略感迷茫的我,注视着方鸾清雅的容颜,却陡然觉得一切都好陌生,仿佛在我的头顶,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凝聚起了一团厚重的阴云,隔绝阳光,让我看不清世界,也看不清去路。

信是我爸留下的不错,却又不是他近期写的。写信的时间是我大一刚入学的时候,也就是大约四年前。在我离家去南都后没几天,他就自己来到这,取出了那坛酒。

信中写道:“老子今天很高兴,特别高兴,这一坛酒也喝光了,跟你二叔一起,喝了两顿。孩子,上星期陪你去南都,送你去学校,看着你作为一名普通的学生,可以继续学习深造,在校园过着充实多彩的生活,我很欣慰,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真希望你可以这样一直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我不想你以后可以出人头地,也不要你为了名利拼死拼活,你只要好好活着,平平安安地活着,慢慢老去就好。时间总是过得太快,你小时候刚学走路的样子,就像是昨天的事,只怕过不了多久,我这老东西也要离你而去了。”

这封信是留给你的,可我却并不想让你看到,最好永远都别看到。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说明我已经下了某种决心,要去做一件必须做的事。如果事情解决了,我会回来,如果我始终没有回来,你照顾好自己。酒坛里的这块青铜碎片你收好,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除了是你极其信任,可以性命相托的人,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这辈子,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起你,对不起的人太多,迟早是要还债的。”

外地上学的这四年,我爸只去过一次我的学校,就是我大一开学的时候。这封信,是他回来后写好放在坛中,又重新埋在地下的。埋酒坛的地方,地表看起来完全没有被翻动过的痕迹,也说明酒坛埋在这里已经很久了。也就是说,他从那个时候起,就打算去做某件我不知道的事情了。

我原以为,我爸这次的突然失踪与妖族有关,但从信中的意思来看,又像是他早就计划好的事,甚至当初他买来这坛散装酒,也都可能是为了日后以这样的方式给我留下信息。

关于我的母亲,我以前问过很多遍,他每次都闪烁其词,避而不谈。他在信中写到我的母亲,可他却连我母亲是谁都没说过,甚至连一张照片都没有。母亲这个概念,对于我而言,实在是有些过于模糊。

我呆立在树下,脑袋昏昏沉沉,一遍遍地回想着这段时间的经历,试图找出点蛛丝马迹,让我理清楚这一切,可无论我怎样努力地去思考,去梳理,却始终都是徒劳。

方鸾接过信,读罢后也神色复杂,微吐一口气,柔声对我说道:“一个古怪的父亲,也是一个好父亲!”

心绪纷乱,我勉强一笑回应,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现在看来,要想找到我爸,估计是没那么容易了。

方鸾侧身,看向蹲在树下把玩着铜片的阮夏,眼眸中掠过了一抹异样的神采,凉风拂来,吹动着她的长发。

昂起头,艳阳已划过中天,隐在梨树叶后闪闪烁烁,我几次深呼吸,视线延伸开来,由天及地,失神地望向了茫茫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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