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楚隐尘久久不能从回忆中缓过神来。他知道,师尊是好意。他也知道自己不应该责怪师尊,赌气不进师门。

道理他都明白。他只是,太痛了。

师尊飞升前夕,他终于原谅了师尊。他以什么立场去责怪师尊呢?这一百年痛苦,但也让他一跃成为修真界尊者之位。他这一百年吃的亏受的罪也没有白受,他确实学会了怎样在人间周旋,他确实成长了。

但无论怎么说,被逼着在短短百年间长大,真的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

楚隐尘发泄够了,收拾好情绪,来到了静室门口。这个点,阿郁应该跪完了在抄宁心咒吧。

他有点后悔是不是罚的有些重了?阿郁这样,多半都是他的教导无方,怎么能只罚孩子啊。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阿郁一见到是他,三步并两步走过来跪在他脚下急急说道:“师尊,徒儿知错!师尊怎么罚徒儿都好,徒儿只求师尊不要生气!因为徒儿生气师尊也不值……”话还没说完,楚隐尘就把他抱了起来,蹲下身给徒儿掸干净膝盖的灰尘,直起腰与唐子郁视线齐平道:“师尊没有生阿郁的气。师尊是责怪自己没有把阿郁教好啊”

唐子郁脱口反驳:“师尊是全世界最好的师尊!”

楚隐尘笑了,抱起孩子道:“该罚还是要罚,你心气急躁,急于求成,日后越修炼越危险。修道者,讲究心平气和,不骄不躁,这次可记住了?”

唐子郁弯腰行礼;“阿郁谢师尊教诲,阿郁记住了”

楚隐尘满意的嗯了一声,又开玩笑道:“阿姨要是因为心气急躁修炼到走火入魔,师尊日后还指望谁给师尊养老啊?”

只见唐子郁认真道:“师尊骗人,师尊才不会老!师尊这样好看,肯定会永远年轻!”

楚隐尘哈哈一笑,假装生气道:“快去抄书!师尊陪着你。”顿了顿又说:“是师尊教导无方,在这里和你一起受罚抄书。”

唐子郁看着认真写字的师尊,觉得只要有师尊在身边,就很安心。

师徒两个抄了整整一日的书,翻阅着徒弟虽然不太好看但看得出来写的认真的字迹,顿时欣慰不已。

突然听到孩子的肚子响了一声。猛然想起:这孩子不会真的跪了四个时辰又抄了一整日的书连着这么久滴水未进吧?看着孩子通红的耳朵,他自责的恨不得一刀捅死自己,这孩子又不是辟谷的自己!怎么能把吃饭这事给忘了呢!?!?

一边自责又愧疚道:“阿郁定是饿坏吧?是师尊的疏忽,快走快走,师尊和阿郁一起去吃饭”,正是晚饭时间,楚隐尘带着徒儿直接御风到了食堂门口,在弟子们见了鬼似的目光中快步走向上门打饭的窗口。看着阿郁还不到窗口高,本来想直接帮阿郁盛饭,又发现自己竟然连徒儿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只好让徒儿自己打饭。

这孩子倒是懂事的紧,先让师尊坐定后,才去窗口打饭。打了师尊的,又打了自己的。楚隐尘欣慰的笑纹都出来了,低头一看有些惊了:“阿郁……怎么知道师尊喜欢吃这些?”

阿郁低头道:“师尊辟谷平时并不进食,但桌上却时常摆着些甜食,阿郁由此想着师尊应该是喜欢甜食的。师尊不用食五谷杂粮,阿郁想着师尊喜欢甜的,就猜测着师尊的口味打了一些点心来。”

这可是把楚隐尘给感动坏了,心里欣慰的快要化出水来,想到徒儿饿坏了怎么自己还跟他纠结这些,连忙催着唐子郁赶紧吃饭。

楚隐尘不禁感慨,收个这么贴心的徒儿,其实也很好嘛!

楚隐尘吃着亲亲徒儿给自己打的饭,心情颇好,突然感觉其实食堂的饭也不错,嗯今天的弟子们看起来也都顺眼了许多啊。楚隐尘看着弟子们一边吃饭一边小小声交流,愈发欣慰。突然,他的眉头皱了皱:他这是听到了什么?

那个弟子刚才说了什么?他听错了吗?那个丧门星指的是……是他徒儿吗?

他皱了皱眉,也没有发作。待徒儿吃饱,带着徒儿回到了景虚水榭,像平常聊天似的开口问道:“阿郁,这三年以来,师尊重心都放在了你的修炼上。衣食住行倒是没太注意,也没来得及问问你,门派之中众多师兄师姐可还好相处?有没有人欺负你?”

唐子郁没想到师尊会问这个,眼神暗了暗,又不想让师尊担心,摇了摇头:“师尊放心,阿郁一切都好”

楚隐尘再次皱眉:“好啊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的把事情压心底什么委屈也不说?这样闷下去,岂不就是日后的自己?”楚隐尘暗暗叹了口气,还是温声诱着唐子郁说话:“阿郁,你要知道,我是你师尊,你可以永远依靠我,师尊永远是护着你的,好不好?”,看着唐子郁的表情有些松动,他又接着说:“阿郁在外面受了委屈更不用瞒着师尊,你若是平白在这门派之中受委屈,那还要我这个师尊何用?如今你还小,被欺负了还不了手没关系,不丢人。师尊帮你。”又笑道:“等到师尊以后老了,被欺负了,师尊还要指望阿姨保护师尊呢”

唐子郁低声道:“是阿郁无用。”

楚隐尘心下有些怒气:徒儿果然是被欺负了。温声安慰着:“阿郁跟师尊说好不好?谁欺负你了?怎么回事?阿郁别怕,有师尊护着你啊”

唐子郁毕竟是个孩子,承受了三年的欺辱无助,他终于忍不住了,抱着楚隐尘哭了出来:“师尊……他们都说阿郁是丧门星……说阿郁以前害死了唐氏,日后还会害死师尊……阿郁不是丧门星……”

一整个下午,楚隐尘都在陪着徒弟,听他倾诉着委屈,听着他心里的害怕。他看着阿郁,仿佛看到了两百年前的自己。他心底责怪自己这三年以来总觉得去孩子独自去食堂吃饭而已应该不会有大碍,更何况阿郁是他隐辰尊者的徒儿,门派上下谁敢动他?却没料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他早该想到的,欺负人的法子多了去了,不用任何刀剑就可以把一个人伤害的彻底——在自己身上痛过一遍就足够了,他定不会让阿郁吃他吃过的这些苦,受他曾经受过的欺负。

是他疏忽了,只注重孩子的修炼,忽略了唐子郁还是个孩子,是需要照顾生活起居衣食住行的。

楚隐尘陪着徒儿坐了一下午,听了一下午,自责了一下午。

徒儿才七岁,性格还可以教导纠正,伤口还可以愈合。

楚隐尘看着怀里说累了哭累了睡着的孩子,心里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他觉得在刚刚过去的这个下午里,他拯救了两百年前稚嫩的自己。

他看着睡颜安宁的孩子,就像在看着光和希望。他觉得自己握住了一根稻草,他的人生不再是无尽苦海。他看到了前方的绿洲。他无尽痛苦的人生,似乎不再这样难熬。

我怀里抱着的,是救赎。楚隐尘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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